她就那样站在杰克对面,海风将长发吹得烈烈飞舞,眉梢眼角隐约流露出很淡的笑意。听见杰克向自己友好地打招呼,她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摇摇头,轻声说道,“很遗憾,我已经戒烟很久了,先生——即便我有,大概一时半会也无法将它点着。”
毕竟,这里的风实在是太大了,什么火都能给瞬间吹熄了。
杰克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转头,看她,“我是杰克,杰克·道森。你也是睡不着才到这儿来的吗?”
对方笑了一声,慢慢走了过来,并不介意在他身边坐下,面对杰克好奇的注视,她微微扬眉,“简·多伊,”她说,“我的名字。”
“英国?”杰克问,她的口音很纯正。
简摇了摇头,微笑,“法国。很像吗?”
“完全可以蒙混过关。”杰克斩钉截铁地回答,又问,“来旅行吗?”
简笑了,“来谈生意。”
杰克惊讶地挑了挑眉,不过也没多问什么,将下巴撑在手指上,好奇地注视着她,试探性地开口,“你不会也想下个水试试什么的吧?——我可没有第二支香烟了。”
简缓缓抱臂,似笑非笑,“看来那位小姐给你留下的印象的确足够深刻,道森先生——不过您大可以放心,我对目前的生活暂且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当然,如果我有这个需要的话,下船前我会通知你的,到时候记得拿着香烟来救我——我喜欢薄荷味儿,别忘了这一点。”
杰克一听,就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很开心,眼睛都忍不住弯了起来。
简静静地注视着他,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禁不住笑了。
灯光下,杰克的眉眼狭长而深邃,富有浓郁的古典气息,偏偏眼神又干净见底。二十多岁的青年,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事,却仍然能够在他身上感受到那种童真的,蓬勃的,清澈明朗的少年气息,既快乐又潇洒,充满了朝气。他笑起来的时候略带一丝落拓的痞气,一眼就能望见眼角眉梢那种聪明机灵劲儿。然而当他安静下来,垂眼收敛起眼中的熠熠星光变得忧伤,又濒临消亡的苍白的美感,饱含诗人的迷茫脆弱。他的眼里不仅仅有星辰,大海,还有银河与宇宙。
他真是一个气质独特的家伙。明明五官分开来看不够精致夺目,组合在一起却说不出的吸引人。明明不够高大强壮,然而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以及无畏为爱牺牲的勇气。他是这样聪明,风趣,狡猾,忠诚,乐观,坚定,身上那种阳光灿烂能够吸引所有在阴影中诞生的幸存者。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杰克·道森能够与他所爱的人拥有一个幸福圆满的结局,他值得美好的生活。
只可惜,即便是简多伊,也无法改变这一切。
即使知道他会死,会有一千多人丧生,她也仅仅只能见证这些悲剧发生——这就是清道夫最无奈,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她们明明拥有超越世界之上的权利,却也只能充当历史的旁观者,无法踏足其中。
在这个世间,总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靠近的人。无法完成的事情。无法占有的感情。无法修复的缺陷。这是玛丽苏存在的意义,也是清道夫必须为之忍耐的使命。
“我该回去了,道森先生,否则你又会被怀疑是居心叵测的歹徒了。”简开口,“——不过我必须声明:我可没有小费能留给你。”
她站起身来,摊开手,示意自己此刻一无所有。
杰克面带笑意地坐在椅子上,姿态慵懒潇洒得很。
“没关系,”他说,挑了挑眉,“漫漫长夜,能够得到漂亮女士的陪伴,可是一百美金都换不来的荣誉,我还能多说什么呢?”
简微微一笑,“那么……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你,杰克·道森。”
意气飞扬的金发青年朝她顽皮地敬了个海军礼,“晚安了,多伊小姐。期望我们能在美-国再见,到时我一定请你抽薄荷香烟。”
她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就像来时那样,脚步几乎无声地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甲板尽头。
杰克目送她离去,抬起头来,望着繁星灿烂的穹顶,忍不住在寒风中裹紧自己,脑海中浮现起露丝眼含泪光的绝望眼神,拉了拉衣领,呼出一口白气,瞬间飘散无踪。
可真冷啊……他心想。当然,如果能再见她一面,和她多说几句话,就算每天只能睡在这里的椅子上,在寒夜里瑟瑟发抖,他想他也是非常乐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在这个世间,总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靠近的人。无法完成的事情。无法占有的感情。无法修复的缺陷。”——来自安妮宝贝《莲花》
李子的神颜不用再多吹了吧?,我个人认为《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他是颜值巅峰期。我还记得他的第一个镜头是在海边念诗,逆着光的剪影,随后就是他的贴脸特写,让我在那一瞬间深刻明白,什么才叫做“只凭长相就跃入神坛”的男人。他的颜真的是东西方都承认的美。
至于现在嘛……当然,在我心中小李子仍然是当年那个“世界之王”莱昂纳多……
——只要不玩水枪,不躲狗仔,不骑自行车。
第31章 三十
“你听说了吗, 霍克利家那个把他的新情人带上船了呢。”
“上帝知道他的未婚妻还在这艘船上!”
“真不明白是怎么想的, 未婚妻可比那个小情人漂亮得多, 人家祖上还是贵族……”
“也许是闻惯了浓情迷醉, 就想试试清汤寡水了呢……”
“呵,这种上不来台面的东西也敢公然带到大家面前来, 该说果然是霍克利吗?”
“谁让他们有钱呢,听说这艘船还有霍克利家的投资——”
泰坦尼克号的餐厅, 悠闲的下午茶时间, 几位打扮端庄戴着礼帽的妇人围坐在圆桌旁,一边姿态优雅地品尝着新鲜出炉的甜点,一边轻声细语窃窃带笑地谈论起不久才发生在这艘船上的“趣事”,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轻视不屑的神色,因为同时鄙视起一个“三等人”的攀权富贵而彼此惺惺相惜, 并迅速与众人分享起道听途说而来的一切细节, 生怕有丁点儿遗漏。
在座的五六位贵妇中唯有一个人没有随声附和, 大约四十岁的年纪,身材矮胖, 拥有一副嘹亮的大嗓门, 十里开外就能听得见,和那些体态轻盈说话轻飘飘宛如断了气似的妇人们不同, 她显得“粗鲁无礼”得多。她就是最近才“挤进”上流圈的新晋贵妇人莫莉·布朗,是一个金矿暴发户的老婆,大字都不识一个,只是因为家里非常有钱, 众人才勉强允许她加入这个狭窄的社交圈子,背地里却称呼她为“莫莉·火鸡·布朗”,颇有些排挤和看不起的意思。
她们很喜欢在茶余饭后谈论别人的时候刻意去询问莫莉·布朗她的看法,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眼神,只要她哪一句话触及了这群贵妇们的敏感神经,必定会遭受来自四五个女人扇子捂嘴吃吃的轻笑,就像现在这样——
“你呢,布朗……夫人?”一位上了年纪在这群人中颇有些地位的老妇人听着耳边小提琴舒缓的奏乐,用手指半撑着下颔,姿态优雅,懒洋洋地开口,“您认为像卡尔这样的有钱人,拥有一两个‘三等’情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莫莉·布朗独自坐在桌子一边,面对众人轻嘲的眼神,她放下茶杯,仿佛察觉不到般露出热情友好的笑容,“这倒是很有意思,我怎么没听说过那位年轻人居然有了个小情人?你们这是听谁说的?卡尔·霍克利本人,他的未婚妻,还是露丝的母亲?这个消息是他们亲口告诉你的吗?”
“你——”老妇人一滞,气得顿时一口茶水都喝不进,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捏紧扶手,轻哼一声,“大家可都看见了,昨天晚上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年轻姑娘前来找卡尔·霍克利,还和他在门口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说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这种令人羞耻的话——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干出这种让家族蒙羞的事来?更别提他居然还把她关进了自己房里——”
老妇人吹了吹飘起的茶沫,气顺了些,慢条斯理地开口,“除了出身低等爱慕虚荣的情人,我可想不到还有谁能不要脸到这等地步,难以想象她是怎么有勇气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把这样的事公然放到台面上来——”
在她们眼里,有权有钱的男人有一两个情人再正常不过,她们中的大多数人早就习惯并且接受了这个事实,私底下任由他们你来我往从不干涉,只要不摆到台面上来,不出现在公众场合,不破坏家庭表面上的平静,保住她们身为妻子的尊严和地位,谁管她长什么样,有没有自己年轻时风姿绰约?——都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就连自己家里那位,都快六十的年纪了,身边还不总是跟着一个两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不在意了,婚姻本来就是两个家族的事,爱情?爱情这东西只不过是锦上添花,是所有合适的条件斟酌完毕,最后才会考虑到的不必要因素。
在她看来,卡尔·霍克利这种在公众场合与情人拉扯吵闹是不成熟的小孩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有损家族名声的丑闻,会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闲情谈资。更别提他的未婚证就在附近的地方!上帝知道这对于一个未婚女人而言是多大的羞辱!
想到这里,老妇人顿时又开始气不顺了,她连忙拿过羽毛扇子对着自己扇了扇,刚觉得好了一些,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打量着角落里一个戴着黑色蕾丝帽,一直沉默不语,安静喝茶的年轻女子,眯了眯眼,状似不经意地缓缓开口——
“那么你呢,来自法国的简·多伊小姐,听说你祖上也曾受荫庇封为贵族,而身为大家之后,想必这种事在你看来应该很常见才对,不是吗?”
眼见战火转移,所有人都兴奋地朝老妇人的新目标看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神色不明的莫莉·布朗挑了挑眉,转眼看向那位极为低调安静的香水世家之女——
蕾丝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颔的女子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她很年轻,这毫无疑问。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深邃,一双罕见的银灰色眼睛,安静通透。不说话的时候几乎毫无存在感,很难让人察觉到她的气息。奇怪的是每当看到她的面容,心底明明会觉得对方应该很美才对,可一转眼间再回想却怎么都无法清晰地回忆起她的五官模样,就像是身后投落的一片淡薄阴影,似乎真实地存在着,却又无声无息。
很难确切形容这个女人带来的感觉——但她很有钱,家族名声斐然,而且未婚。单单这三点就令“简多伊”这个名字在社交圈变得足够有吸引力,而恰好,在场的很多贵妇人家中都有一两个尚未订立婚约的成年儿孙,如果能够争取到她的青睐家族强强联合,事情就再完美不过了。
不过鉴于这位来自法国的年轻女人向来低调,很少亲自出席在公众场合,就愈发显得格外神秘。也是偶然她们听说简多伊也买了泰坦尼克号的船票,套房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于是怀有其他目的者每日早早来到餐厅等候偶遇,终于这一次让她们逮到了传闻中香水世家的承袭者,多伊小姐。
她们倒是想看看,这位一向不对任何人事发表意见的落魄贵族之后,会怎样回答她这番别有用心的提问,而这就决定了她们的儿子或者孙子以后家庭地位的高或低。
面对众人意味不明的盯视,简多伊缓缓揭开茶盖,幽淡的清香萦绕在鼻间,氤氲了她低垂的眉目。她听到这个充满了陷阱的问题,似乎是笑了笑,轻到难以察觉,只有低缓平静的女音伴随着悠扬的小提琴曲,传入她们耳中——
“对你而言,罗伯特夫人……什么才是‘贵族’呢?”
老妇人一愣,没想到她会陡然抛出这样一个反问,立刻打起警惕,抿了抿唇,微微直起腰来,让自己看上去更有气势些,这才居高临下地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在座的大家可不是什么无名无姓之人,即使比不得你家里有钱,也不是能够随意被轻视,瞧不起的——”
简弯了弯嘴角,抬起眼,目光依旧很平静。
“噢,”她微微颔首,状似恍然,“原来在您眼里,现在的‘贵族’就是‘比有钱人更有钱的人’而已……我解释得对吗,罗伯特夫人?”
“你——”罗伯特夫人嘴角一抽,“我可不是——”
“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意思的话,”简不太淑女地耸了耸肩,“那么很抱歉,这种‘捕风捉影当做饭后笑料’,‘出轨不忠成为司空见惯’,‘财大气粗就是高贵氏族’的例子……在我们这种‘真贵族后裔’看来,可不怎么常见。”
罗伯特被她这一番不夹枪不带棒却杀人于无形的嘲讽激得气又开始不顺了,脸色陡然涨红,伸出抖抖索索的手指,指着简的脸,话都说不稳了,“你居然、你居然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简靠向椅背,姿态闲适,一点都不以激怒这群贵妇为意,十指交握放在膝上,脸色甚至浮现出很淡的微笑,“我的先祖之所以受荫庇封为贵族,是因为他带领所有封地的侍从和子民参加了对抗入侵者的战争,他牺牲了两个兄弟,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所有靠种植和变卖积累而来的财产,甚至他的祖祖辈辈扎根了百年的城池,庄园……换来你所谓的……你称呼为什么来着?——‘贵族大家’?”
简笑了笑,看着罗伯特夫人手指抖到几乎抽风的模样,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用手掌撑着脸颊,手指在鼻子上轻快地点了点,真诚地开口问道,“即便我来自法国,我也知道‘贵族’这个词在英文中应该怎么书写,又代表了什么意思……而作为日不落王朝的后裔的你们,我想肯定不会不知道它最初的含义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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