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有什么东西去制止它……麦琪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制止它。
——或者……填满它】
“对我说话。百万个细小的呜咽声在告诉我它的名字。极度的恐惧捶打着我的内脏,在我血管里挣扎。没完没了。请求着,威胁着。
它唱了一整夜。在黎明时低语:接受‘我’,释放‘我’,‘我’将重获自由。
不再恐惧,不再逃亡。
背叛者,皆应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麦琪闭着眼,忽然笑了。她向着无尽的黑暗虚空,伸出了手。
来吧,给予我。融入我。回归我。成为我。
——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血腥盛宴。”
……
……
伦敦,深夜,下着雨。
穿着长发风衣的金发男人走过一个寂静的街道转角,刺骨的风如蛇钻进皮肤里,他缩了缩脖子,竖起领子,抵御十一月初的风那无牙的撕咬,将手揣进兜里,擦过面色冷漠的行人,无声无息地朝黑暗深处走去。
他*的夜晚。他*的雨。他*的英格兰。
约翰·康斯坦丁低下头,丝丝冰冷的雨滴被晚风吹到睫毛上,抬不起眼的,沉甸甸的重量,滴入他蓝色眼珠里,酸涩得感觉就像是瞎了的前一刻。
街道是通往城市死亡心脏的硬化动脉,路灯眨着病态的、黄色的眼睛。被雨浸过的柴油味儿,城市的气息。
他走过一家灯光昏暗的中餐馆,窗子上糊着一层粘稠发黑的物质,犹如灵魂烧焦的糊味钻进他的鼻子里,一如既往的地狱美食,热爱慢性自杀者的便宜天堂。脏盘子在闪光的霉菌之海里挣扎,大自然开始收复失地。恶臭将腐烂之手伸进喉咙,勒紧抽搐的胃。夜色将他们往北吸去,轮胎贴着地面发出湿乎乎的叹息。
中餐馆旁边是一家破旧的音像店,里面传出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歌词倒是很符合意境——至少,是对他而言。
“Please allow me to introduce myself
就容许我来段自我介绍
I 'm a man of wealth and taste
我是个财富和品位于一身的男人
I 've been around for a long, long year
我在这世上徘徊已经太多太多年
Stole many a mans soul and faith
巧取豪夺了太多太多人的灵魂和信仰
And I was round when jesus christ Had his moment of doubt and pain
是的,在耶稣基督怀疑和痛苦的时刻,我就在边上”
《同情魔鬼》。哦是的,简直唱出了它们的心声,一首魔鬼的赞颂圣歌。
“Pleased to meet you Hope you guess my name
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能猜出我的名字
But what 's puzzling you Is the nature of my game
但让你迷惑的一定是我游戏的意义
Just as every cop is a criminal
就像每个警察都是罪犯
And all the sinners saints
每个罪人都是圣徒
As heads is tails
正如头就是尾巴
Just call me Lucifer
叫我路西法吧
So if you meet me, have some courtesy
如果你见到我请保持尊敬
Have some sympathy and some taste
请有点同情。请有点品位
Use all your well learned politesse
用你所有熟练的礼节
Or I 'll lay your soul to waste
否则我将带走你的灵魂”
虽然这句话很可能会冒犯上面那位,但他还是得说:如果有人真能带走他顽固不休的灵魂,那么请便,他想他会非常乐意配合。
歌声渐渐被他抛在脑后。越朝那里走,天越黑。
不远处传来的尖叫声像萤火虫一样吸引着他们这样的黑暗灵魂,他甚至没有抬头,看着雨水浸湿皮鞋,踩着一片汪洋大海,不需要标牌,不需要引路人,他笔直前进,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小巷,来到他此行的目的地,或者说,猎物之巢。
帮助美洲豹找到山羊的,是恐惧的气息。唯有恐惧,无所遁形。
这里是贫民窟。很可笑对吧,在伦敦居然还会有这样的阴暗角落,被称为生活在下水道里的市民,贫穷是他们无法摆脱的原罪。漆黑,肮脏,饥饿,阳光无法直射,恶心的东西就如细菌一样喜欢在这里扎根繁衍,以此为食。
康斯坦丁曾经是这里的常客。当然,不仅仅是作为驱魔人——工作之余人也得抓紧时间享乐的不是吗?谁知道比明天先一步到来的会是个什么玩意儿,干他们这一行,死,反倒是最大快人心的结局。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先生!”
瞧,这就是他不喜欢人的地方之一。总是充满了各种无意义的担心,对生,对死,对爱情,对天气。这个扑上来泪流满面的妇女就是今天他此行对象的母亲——哦是的,一个被恶魔附身的小女孩儿,一个得不到很多报酬的常规任务。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真正强大的恶魔更喜欢那些意志坚定、完美无缺的上位者,而弱小的没多少能耐的低级恶魔则只能选择容易受引诱精神薄弱的家伙,小孩子和母亲成功几率更高。你问我怎么不见恶魔附身婴儿?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婴儿的灵魂尚未成形毫无用处,和高品质的灵魂相比它就像是嚼石灰,没有一点营养可言!
他毫无诚意地应付了惊慌失措的母亲,驱散了围观的闲杂人,独自一人走进了小女孩的房间。
一打开门就有种腐臭味迎面扑来,窗子全部被木板钉死,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噢该死,当然不会有光照进来,任何一个在看到阳光会使自己女儿脸庞腐烂发出痛苦尖叫的母亲都会这么做。令人高兴的帮倒忙,她差点成功地和恶魔配合一起赶走自己女儿的灵魂。如果不是床头钉在墙上巨大的十字架和旁边翻开的圣经,她恐怕不久前就已经和自己真正的女儿去下面相亲相爱一辈子了。
康斯坦丁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一切惹人恼怒的噪音。他看了一眼床上被绑起四肢还在不断挣扎的小女孩儿,对方察觉到人气,霍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天真快乐的神情消失不见,脸色惨白枯槁,头发掉了一大半,满身伤痕,瞳孔里被黑色覆满,脸上从血肉里浮现出来的黑色印记就像是活的虫子要挣破皮肉一样不停突突跳动,脸色狰狞恐怖,从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粗重喘息,看上去无比惊悚骇人。
康斯坦丁司空见惯,面色根本不变,面对着恶魔附身的女孩儿恐怖的注视,他依旧淡定地放下包,从里面拿出墨箴针,墨水,注.射.器,以及装在玻璃瓶里用料不明的绿色颗粒。
接着他走到女孩儿床前,露出一个康斯坦丁式的微笑,将墨水滴了一滴在对方额头上,俯下身,靠近那张散发着异常恶臭气味儿的狰狞脸庞,将手放在她的脑袋上用力按住,用温柔的,循循善诱的语气对恶魔低语。
“来吧,其实这一点儿都不难,我的女孩儿……想象自己在看牙医,然后当我是你.妈——”
恶魔一听这话挣扎得更加剧烈,整个床都在瑟瑟发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全黑的瞳孔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猩红,盯着康斯坦丁,嗓子里不断呜咽着成年男人般的恐怖声音,发出类似于诅咒的低沉嘶吼。
“嘿嘿嘿,做个勇敢的good girl,一切结束后我会给你个大大的奖励的,我保证——”
他按紧女孩的头,将她死死压在枕头上动弹不得,对方显然也不是好应付的,疯狂挣扎扭动,尖叫声响彻屋子,原本昏暗无光的卧室里忽然有影子在墙上快速游动,像是一条长出了六只手的大鱼拍动着细长尾巴,听得见类似于翅膀扇动和咀嚼的恐怖声音。康斯坦丁抬起头,光滑的墙面无声无息裂开了几道缝隙,如蜘蛛的腿往更黑更远的地方攀爬而去,皮屑簌簌剥落。
他额头上忍不住冒出汗,下手毫不留情地按住对方,却不妨恶魔忽然回过头,一口种种咬在他的手腕上!牙齿之间还流出细细的黑血,咬住他就不松口!
“嘶——”康斯坦丁吃痛,一只手并不放松,另一只手去够放在椅子上的玻璃瓶,边倒抽气边开口道,“嘿!人人都应该听妈妈的话,听话的话乖女孩儿才有糖吃,而不听话的熊孩子——”
恶魔发出宛如来自地狱的桀桀冷笑,他忽然松了口气,紧盯着康斯坦丁,明明是一个小女孩儿,却发出了模糊不清宛如嘶吼的恐怖声音。
“康斯坦丁——”
“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驱魔人终于拿到了玻璃瓶,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女孩儿脸上的黑色印记,,朝她炫耀似地摆动手里装着绿色颗粒的瓶子,发出最后警告,“说出你的名字,恶魔,回到你该待着的地方去,你知道流程的,别逼我浪费好东西,它可是很贵的——”
恶魔疯狂大笑,印记在皮肤下突突跳动,看上去继续是寄生在女孩身体里一张骨瘦如柴的脸,他说着混乱不清的话语,完全就是一个精神失常患者的发病状态,从这个低级恶魔这里得不到任何信息,对方不肯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又不愿主动退出女孩的身体,放弃她的灵魂。不得已,康斯坦丁叹了口气,他粗鲁地用嘴咬开瓶塞,啵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将半瓶药都倒在了女孩大张到宛如撕裂的嘴中——
一声穿破了黑夜的尖叫响彻天空,凄厉到足以刺透灵魂。
“伞菌,非洲紫罗兰,白桦根,鼠尾草,曼陀罗,羊蹄,桉树叶,再加上一点儿康斯坦丁的独门配料……一般恶魔享受不到这种好东西,这可是不听话的熊孩子特有的待遇,知足了?那就下地狱去吧!”
绿色颗粒一触上女孩儿的脸就腾起一阵灰色烟雾,恶魔顿时发出惨叫,黑色印记宛如被瞬间融化般冒出粘稠的绿色气泡,滋滋作响,令他回忆起新鲜鸡蛋放入热烫的滚油中,炸得金黄酥脆,香气扑面而来。
“嘿,你喜欢它吗?”康斯坦丁拎起恶魔的衣领,兴致勃勃地问它,“现在有兴趣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瞧,我这还有半瓶,而且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全都用在你身上,只要我高兴。”
恶魔捂住脸,痛极地呼嚎,不断挣扎扭动,紧闭的眼里流出粘稠的黑水,一接触到空气就宛如被蒸发了顿时化为乌有。康斯坦丁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却不妨恶魔忽然睁开眼,一半黑一半蓝的瞳孔里倒映出他苍白的脸,它恶狠狠地盯着驱魔人,从喉咙深处咕哝着,粘稠地,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
“什么?”康斯坦丁没听清,忍不住凑近一步,“你再说一遍,是谁?”
恶魔却停住了嘴,即使饱受煎熬,也无法阻止它眼睛里的那种怨毒的快意,它仰着头,黑色印记逐渐逝去,一边咳嗽着,一边发出断断续续抽气般的低笑,宛如大仇得报——
“她来了。”
“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康斯坦丁不管不顾,他紧盯着恶魔的双眼,厉声喝道,“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否则我发誓你将受到比现在更百倍的煎熬!告诉我!你的名字!——”
恶魔痛苦地发出尖啸。
“克萨诺斯!”
康斯坦丁顿时皱眉,他松开手,恶魔就像是断了气般无力地瘫倒在床上,黑色印记化为烟雾慢慢散去,瞳孔逐渐被清澈的蓝色所替代。而随着恶魔的消隐,墙上的影子也如同阳光来临黑夜逝去般缓缓弥散不见。女孩儿疲惫地慢慢闭上双眼,呼吸虽然微弱,却渐渐变得平和,沉稳下去。
驱魔成功。恶魔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女孩的灵魂得以保存。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可是这个恶魔的名字和它的那句话却让康斯坦丁久久不能释怀,直到女孩儿的家人冲了进来,直到他不自知地走了出去,望着缓缓褪去夜色,熹微渐露的东方,若有所思。
克萨诺斯,如果没记错的话它是克苏鲁中没落的古神,旧日支配者之一。虽然他对克苏鲁一向没什么好感,那会令他想起一些糟糕的回忆。但这不妨他对此打起警惕:一个古神怎么会来到这里,英国,附身一个小女孩儿?而它口中的“她”来了,“她”又是谁?
康斯坦丁忍不住皱紧眉,觉得事情大概没这么简单。
真难搞定,不仅仅是浪费了一大瓶好东西,似乎还惹上了一个三观不正的古神?——经验告诉他:什么玩意儿只要一沾上“古”这个字眼,就一定会偏离原本的定义而变得麻烦许多。还有比无意中惹了一身腥这种事更令人恼怒,更不划算的吗?!
康斯坦丁从怀里拿出一包“丝卡”香烟,拿出打火机刚抽出一根想要点着,却发现它被雨水浸湿了。他厌烦地将一整包烟都丢进旁边的泥地里,咂了咂嘴,直起腰,刚走过一个拐角,一个人却拦住了他的脚步。
“你好,康斯坦丁先生。”
金发男人打量着这个显然目标是他的不速之客。首先是露在外面笔直修长的腿。他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目光慢慢上移,在腰臀出流连几秒后,遗憾地看着宽松到足以掩盖大部分曲线的白色毛衣,然后继续往上看。黑色长发,银灰色的眼睛,眉目深邃,见之即忘。
……等等。见之即忘?
康斯坦丁挑了挑眉,忍不住抱臂靠在墙上,审视着这个存在感低到如影子一样的女人。如果不是她主动开口朝自己打招呼,他恐怕就这么直挺挺地略过她走了,甚至完全没察觉到墙边有一个女人存在。
驱魔人心中升起警惕,面上却挂出一个风流倜傥的微笑,抱臂凑近她些许,用含着迷人口音的花花公子强调在她耳边轻声开口,“你也是来找我做交易的吗,亲爱的?——你要考虑清楚,我可是很贵的……”
暧昧的低语终止在对方拿出的一张照片上。
一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
康斯坦丁的笑容顿时消失在脸上,他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嘴唇紧绷,沉默不语。
而那个女人此时却开口了。
“我是简·多伊。”她说,语气平静,神情冷漠,充满了官方的语气让他一听就知道又来自阴魂不散的教会,可偏偏他却无法拒绝,无法拒绝照片里对他露出笑容的那个孩子,只能定在原地,咬着牙齿听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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