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苏暮星抬头,久久注视眼前的豪宅。
苏家位于寸土寸金的海州市区,这栋西林小筑式的大宅已有一些年头了,但是丝毫没有破败的意思,反而越发厚重。
盛书闲理了理自己的衬衫,回头看一眼落后半步的苏暮星:“先去书房给老师报平安。”
盛书闲之所以会出现在银河会所并非巧合,他是特意来寻苏暮星回家的。
不过前世她被灌得烂醉不省人事,昏沉回家后不明所以,根本不知道是盛书闲去接的自己。
苏暮星认真地对着盛书闲微微鞠躬:“谢谢你。”
少女身形纤瘦得像是芦杆,套在身上的海城校服也看着有些空荡。松垮扎着的长发有些散乱,未干的刘海乱糟糟地紧贴前额。
尽管狼狈不堪,却也无法掩饰她五官的精巧。那身白得通透的皮肤沾染了酒精后透了几分粉意,衬得漆黑似墨的眸子水意更盛,盈盈似汪幽潭。
盛书闲默然打量她片刻后缓声开口:“未成年不能喝酒,下不为例。”
随着盛书闲的语一起落下的是个小盒子,她望向自己的掌心。
是盒薄荷口香糖。
“吃了去去味儿,别被你外公发现了。”
盛书闲微微屈身凑近观察那小姑娘,忽然扯了张湿巾,不轻不重地擦拭着她没卸干净的眼圈。
“小朋友还是不化妆比较可爱。”
小朋友三字一出,苏暮星立刻反驳:“盛书闲,我不是……”
盛书闲的眉头微皱,语气淡淡提醒。
“苏暮星,叫盛叔叔。”
“……”
*
书房的灯还亮着,苏老爷子在那张太师椅上半躺半坐,他捧着紫砂茶壶走了神,袅袅的白雾把皱纹都抹得干干净净。
敲门声响起后,老人这才抬起头,看向门口那个站着的少女。
“暮星,你回来啦?”
苏暮星缓缓抬眼看着苏老爷子,手指不自觉地抓了抓衣角,比刚重生时还要猛烈的酸涩一阵接着一阵的涌上来,险些让她无法自持。
苏秋桐被拐卖到了周家沟后第二年就生下苏暮星,只是她也落下病根得了重病,母女两个在重男轻女的山里受尽了苦头。
她所谓的父亲和爷爷奶奶,从小给她的都只有打骂。
直到苏老爷子出现,她才真正过上了小公主的生活。
“对不起,外公。”
苏暮星眼眶涌出泪水,快步上前蹲在老爷子的脚边,仰头看着他慈祥的脸:“我不该这么晚回来让你担心的,对不起。”
“唉怎么还哭了?”
老爷子看到外孙女一哭,教训的话半句都说不出,反而连声哄:“暮星不哭啊乖,没事了,回来就好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后,苏暮星扑在外公怀中痛哭出声。
是啊,回来就好了。
现在她回来了,她再也不要跟商清越扯上关系,还能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也能将自己不堪的人生纠正过来。
*
一同将苏老爷子送回卧室休息后,盛书闲也回了自己在苏家的卧室休息。
酒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头脑昏沉的苏暮星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到二楼自己房间门口。
还没回过神,一股大力已经由背后传来,苏暮星被重重地推倒跌在床上。
“现在十二点半,逃了晚自习半夜出去玩。”
一个眼镜少年慢慢步出,那双狭长的凤眼静静注视着苏暮星。
他推了推银边眼镜,往苏暮星的身上一睨,唇边嘲讽的弧度拉深,语气却愈发糟糕。
“让爷爷等这么晚,你可真是个好外孙女。”
这傲慢的语气和标志性的上挑凤眼,苏暮星瞬间想起这人身份。
苏暮星的舅舅有两个儿子,性格温和的大哥苏霁是领养回家的孩子,不过他对苏暮星很是照顾,平时住校不在家。
而眼前这人是二哥苏旭阳,两人虽是表兄妹,但是关系相当糟糕。
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暮星:“电话也不接,盛叔叔为了找你推了场很重要的会议,联系你们班主任才找到你。”
“你倒好,半点羞愧心都没有是不是?”
苏暮星才想起自己手机没电了。
少年挑着眉,环抱着手半靠在卧室门边,声音携了明显的怒意:“你再给盛叔叔添麻烦,别怪我不客气了。”
后劲上来的苏暮星本就昏沉沉,这会儿躺在床上懒得起来,任凭苏旭阳在自己耳边如何挑衅也不理会。
“说完了吗?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上门。”
被无视的后者有些羞恼,一根细长教棍往苏暮星身上一挥:“你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小臂上传来火辣的痛觉,苏暮星一眼就认出这根教棍来历,握柄那儿嵌了颗通透的祖母绿,正是苏家长辈教训晚辈用的传家宝,平日都摆在苏云中的书房。
巧了,平时挨这棍子最多的人正是她二哥……
苏旭阳。
自认已是三十多岁心理年龄的苏暮星,这会儿被个十多岁的小毛孩拿教棍打,能忍?
她猛地起身一拽把毫无防备的苏旭阳拉倒在床,翻身把他按住的同时夺过了那根棍子,笑得挑衅意味十足。
“这儿就是我家!我这辈子就不嫁人了住到死,你不乐意又怎样?”
苏旭阳身体本就略显单薄,被苏暮星按着一时间竟无法挣脱,怒急脱口而出:“还没去做鉴定,你是不是苏家的人都还不清楚呢!”
苏暮星瞪他一眼,手中教棍啪的一声落在苏旭阳身上:“你去做过鉴定了?就这么肯定自己是苏家人?!”
被苏暮星按在床上的少年脸色涨红,忽然察觉到什么,鼻子嗅了嗅后勃然大怒:“苏暮星你喝酒了!我要去告诉爷爷!”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隔壁听到动静出来的盛书闲正倚在门边看着二人。
“苏旭阳,这么大人了还欺负妹妹?”
“盛叔叔!”
苏旭阳趁机挣脱苏暮星的手爬起来,扯了扯有些凌乱的衬衫领口,强忍怒意:“一个女孩子喝酒还打我,她像什么话!”
盛书闲的目光移到苏暮星身上,后者有些心虚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苏暮星,把棍子给我。”
被点名的人乖乖地交了出去。
再下命令:“伸手。”
盛书闲执棍,轻轻敲了敲苏暮星的手心。
力道温柔得过分,半点儿劲都没用上。
他转头看向苏旭阳,云淡风轻:“好了,我替你打回来了,回去睡觉。”
苏旭阳沉默。
盛叔叔,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偏袒苏暮星!
第3章 他从地球来
晨时微凉的空气附着脸上,把昨夜酒后的沉闷头晕吹散不少。
苏暮星披上灰白的海城校服朝着院子外停靠的车走去,上车后才发现后座已坐了另一人,正是昨夜与她险些打起来的苏旭阳。
苏旭阳是海城中学高三的学生,平时都是跟苏暮星一同上学的。
只是她和这个性格倨傲的二哥惯来处不好,想来一同上学的这段车程对彼此来说都是折磨。
果不其然,苏暮星刚把车窗打开就听见苏旭阳冷冰冰的声音。
“关上。”
“我晕车。”
“我感冒。”
苏旭阳惜字如金,取下眼镜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养神。那两瓣色泽极浅的唇微微泛了些病态的青白色,兴许是闭了眼的缘故,失了那凌厉眼神的他这会儿看着竟有些病弱。
看上去还挺可怜的。
再怎么关系不好,这也是她二哥。
苏暮星认命地把车窗关紧,压下从胃部涌上来的不适感,静静地半靠在车座上不再与苏旭阳争辩。
谁让她内里已经是成熟稳重的大人了,不该跟这么个十多岁的小男生计较。
早高峰的街道很堵,车时走时停,再加上礼让小男生关了窗户,这会儿苏暮星在车上晕得七荤八素。
苏旭阳率先开了车门出去,苏暮星脚刚落地站在他身侧,下车时一阵无法压制的恶心感就倏地冲到嗓子眼。
呕了一声的同时,早上吃的小米粥尽数吐了出来。
身边的苏旭阳反应很是敏捷,飞快往旁边退步避开了呕吐物的波及,倒是苏暮星自己身上的校服被弄脏了。
苏旭阳紧皱眉头往后一退,面上的嫌恶毫不遮掩:“真恶心。”
司机早已递上了矿泉水和纸巾,苏暮星倒水清理了一番并不管用,边上的苏旭阳环抱手在胸前冷言嘲讽:“脱了让司机带回去就行了,夏天还穿着外套的也就你这个怪人了。”
苏暮星懒得搭理这个嘴毒的二哥,自顾自地一边擦拭着自己的校服一边往学校里面走,准备回教学楼了去洗手间把衣服冲洗一下。
好在现在时间尚早,学校里的学生并不多,只有三三两两走过,也没有人注意到苏暮星的狼狈。
苏旭阳这次也难得没有与她保持距离装不认识,而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声音暗带讽刺:“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邋遢,这么狼狈一身就去上课?海城可不是你们村里的学校。”
苏暮星被纠缠得有些不耐,回头仰着头望向他,一字一句建议:“既然我们山里人碍你眼了,你大可选择不看,大少爷。”
“你以为我想看你吗?要不是爷爷让我在学校里照看你,谁愿意管你。”
“不管我最好,我上不得台面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苏暮星还欲继续往前方走,左手袖子却被苏旭阳一把拽住了。
“苏暮星停下!”
她本就生得瘦弱,这件校服在她身上披着也松垮,苏旭阳用力一扯竟是直接它拉下大半,苏暮星赤-裸的胳膊瞬间暴露在苏旭阳的视线中。
入目是纤瘦的胳膊,不同于想象中山村丫头的黑黄,白得像水葱似的亮眼。
只是……
只是苏暮星的整条左臂被一大片烧伤的疤痕给覆盖,遍布疤痕的皮肤看着扭曲而恐怖。
苏旭阳怔了半晌,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半句话都吐露不出。
苏暮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目光沉沉。
这些伤疤她十岁那年弄上去的。
那会儿家里的煮鸡蛋少了一个,她奶奶硬说是苏暮星嘴馋偷吃了,拿着棍子就来找她麻烦。
正在火灶前的苏暮星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那灶膛里的火烧到了小姑娘的衣袖,蔓延到了整个胳膊,她只能拼命打滚把火扑灭。
事后才知道那个煮鸡蛋是爷爷出门打牌之前吃的,可惜没人管受伤的她,奶奶只板着脸教训她把厨房的柴堆弄倒了,抓了一把灰捂在血淋淋的胳膊上就当消毒止血了。
那丑陋的伤痕自那时起便跟随着童年的痛苦记忆,永远纠缠着苏暮星。
她的目光冷冷地停在苏旭阳的脸上:“看够了吗?还要看多久?”
苏旭阳哑然不语。
苏暮星索性将整件校服都脱下来,蹲在边上的人工湖边将衣服浸在水中搓洗起来。
苏旭阳吸了口冷气,急急上前制止:“苏暮星你干什么!”
“你不是觉得我邋遢丢苏家脸?行,那我在你面前洗干净了再穿。”
干脆利落地把校服洗净,苏暮星起身用力拧了拧外套,而后在少年震惊的目光中把这件湿淋淋的外套穿了上去。
她表情淡然,镇定对苏旭阳道:“好了,干净了,你可以让开了吗?”
苏旭阳紧抿薄唇死盯住苏暮星,咬了咬后槽牙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最后一声不吭地扭头离去。
饶是盛夏,清晨的风还是携了半分寒气,扑到湿透的外套上后让苏暮星打了个冷颤。
她握了握自己的手,转身朝高一教学楼走去。
就在这时,一件宽大的外套忽地朝着她飞来,精准无比地从她的头顶落下覆盖住了整个脑袋。
这件外套遮挡了所有的视线,只有些许微光从精密的线缝中泻出,铺天盖地尽是清浅的柠檬皂香,从她的鼻翼一直蔓延到脑海深处。
还没来得及揭开遮挡自己视线的幕布,忽地一只手自外伸进来掀开小半遮蔽,苏暮星眼前的光线骤然变亮。
逆光中,一个头发微卷的男生歪着头从那小半视野里出现,他嘴角微翘,带了漫不经心的笑:“真笨,都不知道伸手接吗?”
突来的变故让少女愣得不知如何回话,睁着双大眼睛愣愣地望着他。
那少年看到苏暮星有些呆滞的脸后笑容更深,懒洋洋地开口:“天儿太热懒得穿,你给我保管好,晚自习结束后送还到高一7班,记住了?”
他后退两步,冲着苏暮星挥了挥手跑远,笑容比晨间的太阳还绚烂耀眼。
苏暮星看着那男生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这件整洁干燥的校服。
在片刻的犹豫后,她把少年的外套换到了自己身上。
*
身着不合身外套踏入高一6班的同时,苏暮星的耳边就飘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暮星,你真把海城中学当乡下地方了?你看看你穿得什么破烂,别出来丢我们班的脸ok?”
这比苏旭阳还难听的调调让苏暮星忍不住扶额,某些高中生真是幼稚,她此刻甚至想叹气。
说话的人正是昨天频频针对苏暮星的人,名叫梁娉。
苏暮星昨天之所以认不出她,全因这姑娘高中毕业后去整了容,所以苏暮星记忆里只有她整完容的样子。
从苏暮星刚转入6班起,梁娉便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恶意。
苏暮星又土又怂,学习也差。
但任凭苏暮星的言行再怎么丢人,她还是长了张极出众的脸蛋儿,这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梁娉其实也算不得丑,只是鼻子有些塌嘴有点大罢了。
老师安排她做苏暮星的同桌也没什么,偏偏当时有话多的男生嘴贱笑闹了句“美女与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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