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元在屏风后面伸长脖子看着她爹,压低声叫道:“父亲——是不是能结亲了?——”
对面的酒楼有人终于起了身。
李少卿对女儿的悄声喊叫自然是没听见的,还在细细盘问傅子瑜明年有没有科考的打算,家中父母知不知他来此参加招亲。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大阵子,李少卿几乎就要敲定了他来做自家的女婿,正想问问他八字,中途却杀出个程咬金。
似乎是从对面酒楼过来的一位清隽英俊的青年书生,着青衣,口角含笑,书卷气极重的文雅施礼,“小生不才,也想试试。”
李少卿惯例问了姓名,“阁下是?”
他躬身未起,轻轻勾唇,“梵修。”
李秋元怕生出什么变故,忍不住从屏风里伸出半个脑袋一窥对方真容,结果头刚伸出去,视线就和正主碰到一块去了。
冷静又不带感情的眼神,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她一时呆住,这人她没见过,但其清隽雅致,清风霁月,皮相实在是无可挑剔,竟是比罗公远还要令人惊艳不忘的好相貌。
果然无论什么,都只有更好,没有最好。
当然,不能把人都与那个黑心肝的比。
若是没有傅子瑜,这人瞧着也很不错,看着端正有礼,一派温润君子之相。
可惜这是给李纪宛找对象,不是她,她还是尊重原主的意见罢。
旁边楼上却有看灯的闺秀拉着自家父亲不放,指着下面的人道:“您瞧瞧那位郎君,简直是神仙一样的相貌,我不管,您回头也要给女儿弄一个比文招亲,若有这样相貌堂堂的好郎君,便是做不出诗来女儿也是想嫁的……”
“胡闹!空有个好皮相能顶什么用?你一个贵门千金,如此肤浅像什么样子!”
被训斥的闺秀又支支吾吾道:“那如果他才华过人,比刚刚那位公子出色的话,父亲能下去帮女儿截了他么……”
“你这是什么话,若比刚刚那男儿出色,李少卿又怎可能让给我?”
“可是你看看他家女儿,之前同情郎私奔,还被土匪污了清白,这样的人怎可能配这么好的郎君。我在长安一直不曾听闻有此一人,想必他是个外地的,若是他本人知道这些传闻,定然选我不选她,您说是不是?”
“你真这么喜欢的话……若他真是个有才的,明年能够榜上有名,我再提携一二,倒也不是不能与你相配……”
“真的?”
“还是先看看再说罢。”
……
楼下李少卿端看了一眼他的气度,甚为满意,亲切的问道:“梵公子,题目和规矩你可知晓?”
一旁的傅子瑜一听这语气,心中瞬时便升起浓烈的不安,感知到一股威胁。
“知晓。”
“好,”李少卿命人点上香,吩咐,“开始罢。”
周围一时静谧,大多数人的目光都盯在这个忽然出现的书生身上。
他沉思了一会儿,时间略长,比刚刚傅子瑜思考的时间要久一些,有人议论,“这个怕是不成了,刚刚那位思考时间比他短些,也才刚刚能写完。”
“是啊,我瞧着也悬……”
然而等他提笔之后,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二十四首,中间并无片刻停顿,围观群众的抽气声也没有停歇过,落笔之后还有三分之一的香未燃尽。
傅子瑜在一旁变了脸色,忍不住上去看了看,想知道他写了什么。
周围也有不少人凑过去,才发现这确实是二十四首以二十四节令为主题的诗作,但傅子瑜却看出这二十四首诗作拼在一起才应算得上完整,而且隐晦的叙述了段故事,并在末尾巧妙的求了亲。
末尾那寥寥几句,比起那汉朝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也毫不逊色。
只是在那诗作表达的隐晦故事里,男女主人公在春分相识,却初时便起隔阂,互相猜忌,二十四首诗整体看下来,似乎是一个男人在做尽了伤害一个女人的事后,又对她起了怜爱悲悯之心,只是不知该用何方法弥补,穷途末路。字里行间情真意切,看着倒更像致歉书,总觉得这二十四首诗作有点诡异。
傅子瑜看着他俩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了长安中关于李纪宛的传言——她曾和情郎私奔,路上被情人抛下,她遇到了山匪。
那个对不起她的情人,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更了。。。咳咳
第107章
李少卿原本见他香未燃尽便已写完,心中正是高兴,因场下的人原本多得是看笑话的,不曾想今日竟然有两人能答得了他的题,且还争着做他女婿,让他如何不得意?
接过诗作看了看,他心中更是满意,通篇未卖弄什么家国志向,却是十分应景。这两人诗作各有千秋,但论文采布局和用时长短,第二位明显要出众一些。
为了考较前程,李少卿又加试了一轮策论,以长安近日最热议的外邦问题考较两人的文章。
下面围观的文人纷纷惊呼,“李大人,您这真的是要招状元呀我看着……”
“是啊……啧,这还真是打算招个状元回家做女婿的,咱们是没戏啰……”
傅子瑜心中暗叹,他自认文采不错,文章却不一定拔得头筹,对这些外邦问题也向来没有什么深刻见解。
想到这里不觉失落不安,忍不住去看屏风后面那道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然而那个屏风后的人却似乎一直在看另一边的青衣书生。
傅子瑜心中的某个弦一经波动便止不住的发出余音,他想到刚刚那个青衣书生作的诗,他为什么会写出那样的诗句?他们是什么关系?又想到之前相约终南山下她却没有来,后来便有谣言她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还在路上遇到了土匪。
包括现在,她都在目不转睛的朝着那个人的方向看。他从来到现在,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她都始终没有瞥一眼。
笔下只写了两三字,傅子瑜越想越觉自己被扣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绿帽子,当下摔笔而走,众人都吓了一跳。
李秋元经侍女提醒才知发生了何事,当下猛地起身,不小心连屏风都撞倒了,“傅子瑜!”
这一声成功令那个摔笔而走的年轻人站住了。
周围的吃瓜群众纷纷看向阁楼上的少女,她用团扇半遮着脸,依稀能看见一双慧洁的眼睛,但众目睽睽,她无法多说什么,只好压着不明情绪说了句,“你还没有写完……”
有眼睛雪亮的围观群众发现那个青衣书生的笔也停下了,他并没有抬头,但却迟迟没有再落笔,狼毫上饱蘸的墨汁圆滚滚的滴了下来,弄脏了卷面。
群众们发出开心吃瓜的声音。
“哎呀呀,之前我就听过这位李家长女和长安茶坊的傅家公子有些桃色传闻。我瞧着那位梵公子脸都不对了,你看看那纸上的墨迹……”
“对啊,听说傅家的茶坊都迁到洛阳去了,傅子瑜怎么可能还能再赶过来,这中间肯定有人传信儿。要说这两人没关系啊,打死我都不信……”
李少卿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李秋元神色复杂的举着扇子看着傅子瑜。
傅子瑜缓缓回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弃权。”
他原想当着她面问‘既然有了新欢,那还唤我过来做什么?来给你们这场招亲凑个人场充面子吗?还是来让我看看你的新欢多么的有文采?’
但临到最后,顾及她的名声,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施礼道:“子瑜一介贱商,配不上少卿大人的千金,先走一步了。”
李少卿脸都黑了一半,摇了摇手,“请便。”顿了顿,“既如此,那便不用再比了,梵公子是哪里人,可有妻室?”
青衣书生放下笔,终于抬起了头,“籍贯江南,未曾娶亲。”
李少卿点点头,“可愿娶我家女儿?”
李秋元急了,在屏风后面拉住他衣角想说点什么。
青衣书生已经垂眸揉了那张被墨滴弄脏的纸,不急不缓道:“晚辈明日过来提亲。”
事情仿佛一锤定音了。
李秋元还在呆呆看着已经消失在明玉坊人群里的傅子瑜,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弄成这样了,难道是题目太难了?
男人的心她是猜不透的,简直是莫名其妙,又忍不住对李纪宛的目光怀疑起来。
没想到原主喜欢的,竟是这样一个不愿争取,任由心爱之人落入别人怀抱的不可靠男人。
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因为无聊,只是盯着屏风上的一朵花看而已便被人误会了。当然,被误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青衣书生出现时,她从屏风后面探出了半个脑袋,那时傅子瑜已经清楚看见了她眼里的惊艳。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阁楼下忽然起了骚动,原来是一位衣着不俗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弯腰捡起了刚刚青衣书生揉掉的题纸。他展开看了看,忽然同李秋元之前一样露出惊艳之色,只不过这位老爷惊艳的东西可与她不大一样,“好……好啊,我女儿的眼光果真是极好的,这样的文章若放在明年春闱,定是在前三甲之列啊……”
李少卿见着了官场上的老朋友,嗅着这味儿不大对,似乎有那么点要和他抢人的意思,几步从三楼的看台下来了,同老朋友打了个招呼,“侍郎大人,这是作何?”
“哎呀呀,这可真是巧,我家千金方才在旁边的吊脚楼上一眼便相中了这位公子,含羞带怯的非得让我过来问问,你说这……我知少卿大人必然不肯割爱,不如让这位梵公子自己相看一番,自己做决定罢。”
李少卿当下脸便黑了,他们九寺五监也算是独立中央的职能部门,和尚书六部在职级上基本平级,便也不怕得罪他,面色不虞道:“侍郎大人在礼部待着,怎的也不知先来后到的道理?他今日在我的招亲文试上夺魁,转眼又娶你家的千金,传出去岂不成了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之辈?”
这话明着是说给礼部侍郎听的,实则是给青衣书生施压的。
李少卿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名声不好,实在是比不过那位侍郎千金的,当下又气又叹,面上还不能显现出来,委实憋屈的很。
然而这话一说出来,那礼部侍郎还未说什么,却见人堆里出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眼睛像是黏在青衣书生身上了一样,一脸义愤填膺之色的道:“这位郎君,你莫要被这户人家诓骗了,你满长安打听打听,这位李家的嫡长女名声并不好,之前不但同情郎私奔,还遇到过土匪把她——”
众目睽睽,李秋元瞬间感觉千万道目光似乎一下子射过来,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胡闹!”李少卿眼都气歪了,对礼部侍郎道:“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礼部侍郎也觉自家闺女刚刚实在是像街头嚼舌头的长舌妇,有失体统,忍不住皱眉苛责道:“你出来丢什么人?下去!”
然而少女早就被眼前美色冲昏了头脑,哪里还管这许多,扯着书生的胳膊急声道:“我没有骗人!她前些日子怎么回家的好多人都看到了,衣服都是破的,他们都说是遇到了山匪——”
青衣书生温和打断了她的话,“娘子慎言。”
他嘴角礼貌的弯起好看的弧度,那双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令那漆黑俊美的眉眼都染上一丝诡谲。
少女隐约觉得这个男子的微笑不大像是出于礼貌,更像是一种警告,她下意识住了嘴。
书生抽出自己的胳膊道:“没有亲眼见过,便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市井小人拿来说嘴谣传也便罢了,身为大家闺秀竟也大庭广众之下用谣言中伤别人,家教可见一斑。”
他语调温和,少女却窥见他眼底藏得极深的森寒厌恶,当下忍不住委屈落泪,又因为他说自己家教不好,这话极重,更是让她无地自容,“我讨厌你!”
她猛推了他一把,转身跑进了人堆里。
礼部侍郎只觉今日真是丢够了脸,面色铁青的冷哼一声也进人堆里追女儿了。
李少卿从未有今日这样的扬眉吐气,虽然仇是结下了,但他一点也不怵,反而十分高兴,更对这个新晋佳婿刚刚的表现十分满意。
这下李秋元知道自己再是如何反对也没用了。
但他刚刚出面解围,她内心同样触动感激,忍不住在心里连连叹息——这个人多好呀,若是没有傅子瑜,原主和这个人在一起也不错啊。
端方君子,谣言止于智者,实在是再优秀不过的一个人了。
招亲结束,吃瓜群众们散完,灯会还正热闹,李少卿知她心里还想着傅子瑜,细细盘问过青衣书生的家底之后便找了个机会把她揪到屏风后警告道:“你今日也看见那傅子瑜的做派了,可别说我没给他机会,做父母的见过的人可多了去了,我可告诉你,这位梵公子家虽也是世代行商,各方面却比那个傅子瑜要出挑多了,此番他来长安游历,日后他是要带你回江南的。你不老想着和傅家那个混小子私奔去江南么,你给我从此打消了这个念头,和他一刀两断,否则,别怪我这做父亲的不认闺女。”
李秋元垂着脑袋听教训,又听他说:“看这小子的才华,明年春闱前三甲不过是囊中之物,你好好同他过日子,将来必是个享福的,莫要再想着那个傅子瑜了。”顿了顿,又道:“灯会还没结束,他又是个外来人,不如你待会带他四处逛逛罢,我派两个家丁跟着你们。”
这是父母强行安排相亲么。
她倒也没顶嘴,鬼使神差应下来了。
等她这位父亲带着功成身退的满意笑容走后,便剩她和这位青衣书生相顾无言的站着,还有两个同样大眼瞪小眼的家丁。
李秋元看了看远处灯火璀璨的长街,没话找话道:“今日七夕,全城不宵禁,我带你去四处看看罢。”
他皮相生的太好,她始终没敢正眼看他,落在旁人眼中便觉得有些没礼貌。
两个家丁都在心中嘀咕,自家的小娘子怎能这样,与人说话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实在是个没礼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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