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琛犹豫了一瞬。
陆晚晚又说:“你不会瞒着母亲,因为她可以为你出谋划策,为你分担风险与压力,而我只是一朵柔弱不堪一击的菟丝花,不值得你多费口舌跟我说半句,是不是?”
“晚晚,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怀琛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口笨舌拙。
陆晚晚眼神淡淡的,她拥着被子躺回床上,说:“睡吧,时辰不早了。”
谢怀琛侧过身想去抱她,陆晚晚背过身子,阖上了眼。
他听着身侧人的喘息声,望着自己伸出去无处安放的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这算是吵架了吗?
次日陆晚晚让伙房做了很大一桌子菜,琳琅满目的菜式比过年过节还要丰盛。
陆晚晚喊了相熟的人来,当着众人的面,给岑岳凡敬茶,改口称他为舅父。
席上氛围特别好,大家都其乐融融的。早上一起来,陆晚晚就对谢怀琛淡淡的,他自知这架吵得莫名其妙的,在席上三番两次主动示好,陆晚晚都躲了过去。
是真生气了。
本没有这么生气,但昨夜说开了之后,他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就难免二次动怒了。
她僵硬地躲开谢怀琛给她夹菜,岑岳凡心细,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吃完饭,众人散去,岑岳凡拉着谢怀琛的胳膊,将他拖到军帐外,问:“惹生气了?”
谢怀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后脑勺:“好像是。”
“买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说两句软话,哄哄就好了。”岑岳凡提点他:“她不是任性的孩子。”
谢怀琛如有所悟,点点头道:“多谢舅父。”
岑岳凡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挥挥手:“去吧,去吧。”
谢怀琛径直去找徐笑春谈心。徐笑春最近心情也颇为不好,徐震三番两次来信,话里话外都夸沈寂如何如何好,她愁得坐立不宁。来安州这么久,她连沈寂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也没兴趣知道。徐笑春喜欢陆越,看到他眼角眉梢都开起了花,因此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怀琛进来的时候,她正对着铺开的信纸一筹莫展。
“叹什么气?”谢怀琛忽的出现在身后,问道。
徐笑春白了他一眼,问:“谢将军可是大忙人,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许久没来看你,听你嫂子说,你最近有心事,所以来找你谈谈心。”谢怀琛一本正经地说。
徐笑春扭头扫了他一眼,嗤笑了声:“我看你是后院起火,来搬救兵的吧?”
谢怀琛一哂,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徐笑春不以为然:“我又没瞎。”
“有这么明显?”谢怀琛有些心虚。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徐笑春将笔一搁,拍拍手问道:“说罢,找我做什么?帮你哄夫人,还是假装刺客,给你制造机会英雄救美?”
“都不是。”谢怀琛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艰难地开口问道:“我好像把她惹生气了,你说该用什么东西给她赔罪?”
徐笑春朗声大笑:“你问我啊?”
“嗯。”
她思虑了片刻,斩钉截铁地说:“越王勾践剑!”
谢怀琛闻言,白了她一眼。
“不成啊?”徐笑春又说:“吴王夫差矛也行。”
谢怀琛恨不得咬舌自尽,她就不是个一般的女子,自己脑子进水了才会来问她。
“哥,我说的真的,你要给我把这两样东西送来,别说惹我生气,你就算捅我两刀我也笑着谢你隆恩。”徐笑春笑着,露出一拍洁白的牙。
谢怀琛将信纸一把拍在她的脑门上:“写你的信去吧。”
说完,转身走了。
他想了下寻常父亲惹了母亲,一般都是金银玉器,胭脂水粉哄她开心。
他也不求惊艳,只求赶紧平息了她的怒气。
下午他去安州城内各大珠宝首饰店,搜罗了好几样金银首饰。
晚上他带着累累硕果回到军帐里。
陆晚晚从医帐回来,便见他正襟危坐,对着桌案上的包袱出神。
见她回来,谢怀琛立马站了起来,迎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他的唇凑在她耳边,轻轻道:“晚晚,我错了。”
陆晚晚道:“你错了?”
“错了。”谢怀琛说。
“那好,你说你怎么错了?”陆晚晚有点乏了,软软靠着他。
“我……”谢怀琛想要说什么,舌尖却始终有千斤重,他牵着陆晚晚走到桌案旁,打开那个包袱,东西是他揣在怀里带回来的,还有点温热。
陆晚晚看着桌案上的首饰,光芒璀璨,灼目耀眼,她愣了一瞬。
谢怀琛说:“我不该惹你动怒,你别同我生气了,可好?”
他捡了一枚镯子,往她手上套。
陆晚晚忽然明白了,他不是知道自己错了,而是觉得不该他们不该吵架。他乐意哄着她,呵护着她,粉饰太平。但他不想知道症结出在哪里,只要表面上和平就可以。
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接受他道歉的诚意,抱着他说声感谢的。但她动不了,喉头嗫嚅了半晌,说不出话。
“晚晚?”谢怀琛见她没有动,又喊了声她的名字。
陆晚晚道:“我不喜欢金银珠宝。”
谢怀琛嗯了声:“那你喜欢什么?”
“我不喜欢金银,我更喜欢珠宝。”陆晚晚看着他。
谢怀琛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往后我不给你送金银了,只给你送珠玉,可好?”
他声音柔软了下去,耐着性子哄她。
“夫君,若你心上有我的话,你就应该知道我不喜欢金银。”陆晚晚眼底蓄满了水光,她说:“如果你心上有一个人的话,你就会去观察她的点点滴滴,去了解她的喜好和憎恶。譬如我心上有你,我知道你爱吃甜,不爱吃辣,平常爱喝龙井,不爱喝白茶。”
“我们成婚就快一年了,你不知道我不喜欢金银,也不知道我并不想做一味依附于你的菟丝花。”她声音越说越低:“也不怪你,毕竟当时我们成亲,你都是赶鸭子上架。”
第111章 装病
谢怀琛没有应付这种事情的经验, 饶是如此, 他还是感受到陆晚晚心绪非常低落。他想安慰她,但这会儿自己说什么好像都有狡辩的嫌疑。
顿了顿,他说:“我是真心愿意娶你的, 在我们成婚之前,或是成婚之后, 都没有变过。”
说完, 他背过身走出了帐篷, 陆晚晚坐在桌边,看到眼前金灿灿的首饰,叹了口气。
没多久, 裴翊修母子俩走了进来。
“皖姨。”裴翊修耷拉着脸, 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陆晚晚长吁了一口气,从压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笑着摸了摸裴翊修的后脑勺:“怎么了?愁着脸做什么?”
“大哥哥已经将军粮运去了戎族,不日即将启程。明日我打算回一趟靖州, 等大哥哥回来之后我们就要一起回苏州。”潘芸熹说道, 她盯着陆晚晚看了好一会儿, 似乎在等她回答。
陆晚晚漫不经心地说:“是好事, 你也很久没见过父母了。”
潘芸熹见她神色恹恹, 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没错, 这回回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修儿,马上就要回去见外祖父了,你为什么不开心?”陆晚晚笑着问裴翊修。
他瘪了瘪小嘴, 一脸不高兴:“舅舅凶,他好凶。”
潘芸熹笑道:“大哥哥一向是这个性子,不苟言笑,小的时候我就不爱和他玩儿。实际上他心底是最柔善的。”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他往返奔波,暗中照拂,给了她很多支持和帮助。
“有的人看上去很凶,实际上心底可好了;有的人就算给你糖,糖里都可能含着毒。”陆晚晚轻扶着裴翊修的肩膀,温柔地对他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知道了吗?”
裴翊修点点头。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潘芸熹明日启程回靖州,只因和宓兰还有些旧怨没有了结,这次回去是将旧账一并算清。
从此以后,千山长,万水远,她都不会再和那两人牵扯上瓜葛。
裴翊修留在安州盐帮的暗桩,有专人照拂,只等潘芸熹归来带他回苏州。
说到最后,裴翊修眼眶都红了,他抱着陆晚晚的脖子,将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奶声奶气地说:“皖姨,母亲说苏州外祖父家里有座很漂亮的园林,以后你来我看园子好不好?”
陆晚晚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柔声应下,说:“好,我答应你,等手上的事情忙完,我就去苏州找你。”
前世今生,她还未去过那传闻中的人间天堂,每每在书中看到,真有几分向往。
裴翊修恋恋不舍,半晌才将她放开。
星子疏朗,陆晚晚送潘芸熹和裴翊修出军帐。
月色明亮,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送走他们之后她回到军帐里,谢怀琛还没有回来。一直到月影西下,他都没回来。
灯影缭乱映着她的身影分外单薄。
到三更后,她吹了灯,上床歇息。虽然已经到了初春,但北地半点回暖的迹象也无。夜里还是凉得厉害,睡了一宿,再醒来时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坐起身,旁边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在那里,谢怀琛一夜未归。她的心直往下坠,仿佛坠进了冰窟之中。
起床梳洗,收拾妥当之后,士兵送了早膳进来。她胃口全无,草草扒拉了两口,便吃不下了。
士兵又进来将碗筷收拾出去。
他们刚出门,陆晚晚就听到他们喊了声:“将军!”
谢怀琛的声音沉沉的,闷闷的,嗯了声。门口的毡帘再次被高高打起,寒风从门口灌入,冷得她肌肤瞬间凉了一阵,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她朝门口望了眼,谢怀琛走了进来。他眼圈绯红,眼睛里满是血丝,看起来像是一夜未睡。
“侍卫说你没怎么吃东西?”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神情不悦。
陆晚晚抬眸看向他,说:“没什么胃口,吃不下。”
谢怀琛走到她面前,蹲了下去,道:“还在生气?”
陆晚晚倏地就有了几分委屈,一吵架,他就远远躲开了,避她像避瘟神一样。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她觉得自己太过患得患失,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自己的情绪。
她神思游荡,半晌定下心思,说:“我生不生气重要吗?”
“重要啊,当然重要,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谢怀琛亲吻了下她的手背,灼热的唇印在她的肌肤上。
她用力将手抽了出来。
她不是性格要强的人,这回却意外地固执。她看得出来,谢怀琛想蒙混过去,粉饰太平。
但他们之间出了问题,症结不解开,哪怕这次她被哄着和好,以后碰到同样的情况还是会吵架。
谢怀琛借势朝身后一仰,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晚晚想到他身上有伤,顿时很紧张,忙问;“你怎么了?”
谢怀琛眉头紧蹙,然后身子发软,瘫倒在陆晚晚怀里。
陆晚晚一瞬间吓疯了,她唇色发白,急促地去摸他的脉搏:“夫君?”
他的脉象好像没什么变化,但陆晚晚还是很害怕,外伤摸脉很难摸准,她一颗心,如擂鼓般通通直跳,四肢都开始发麻。
“白先生!”她声音都带着哭腔。
谢怀琛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昏了短短的一刹那,却差点要了陆晚晚的命。
她委实担心他有个好歹。
“你感觉怎么样了?”陆晚晚问他,眼底有千层银浪,一层层翻滚,快要将她淹没。
谢怀琛眼神迷茫,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辗转,半晌他才问道:“你是谁?”
陆晚晚整个人僵住,错愕地看着谢怀琛,似乎想要将他看透。
他中毒昏迷过后忘了她是谁了吗?
她眼尾蕴了几粒晶莹的泪,她慌了慌神,低下身将他搂在怀里,安顿在床上,说:“夫君,你等我,我去叫白先生。”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人紧紧扯住,回头一望,谢怀琛朗声大笑起来。
“我的傻姑娘!”他一用力,将她扯回怀中,她往他怀中一歪,差点撞到他的伤口,他咬牙忍住,笑着说:“哪怕我记不得这世上所有人了,也不会忘记你的。”
他笑得牵扯到伤口都快疼起来了。
陆晚晚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她大颗大颗地掉眼泪,一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这人太坏了,竟然这样捉弄她。
谢怀琛止住了笑声,揽过她的肩头,将她搂在怀里:“怎么哭了?你的胆子一向很大的。”
陆晚晚的眼泪落得更狠,赌气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开来。
他亲吻她的唇,双臂将她环得更紧了,不让她离开。
“好了好了,晚晚,我不闹了,你别生气。”
陆晚晚瓮声瓮气道:“我才不生气,我才犯不着跟你生气,你就是个坏人,是无赖。”
一连串的脏话,已然是气急了。
方才那一瞬间,她真快吓死了。谢怀琛不知道他对陆晚晚来说究竟有多重要,因为太重要才患得患失。
陆晚晚说罢,就要下床。
谢怀琛将无赖进行到底,圈着她,不让她动。
她又怕真伤着他,遂没有再动,气鼓鼓地躺在榻上,任由他将自己抱着。
“晚晚,你知道吗?”谢怀琛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迷人,“这回我伤得很厉害,那支箭射在我的心口,差一点就正中心脏。他们运我回军营的途中我醒了一次,我看到每个人都很陌生,却独独记得你。”
“我问谢染‘陆晚晚呢?’,其实那个时候我连谢染都不记得了,那一瞬间记忆是零散的,我只记得你,记得你笑起来的样子。过了很久,再次醒来的时候,记忆就慢慢复苏了,我想起了谢染,也想起了白先生和笑春,还有其他所有人。箭伤痛得厉害,像是有蚂蚁在血血窟窿里爬,很痛苦,我难受得要死。那会儿我想,万一我真的死了,会不会有遗憾?我又想到了你,要是我死了,你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所以,我迫不及待想活过来。你刻在我骨子里,是我至死仍挂念的人。你说我们成亲是赶鸭子上架,我不同意的,就算没有宋时青的事,我也会娶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把你抬进谢家,你跑不掉。父亲和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不会看人脸色,也不大会哄人开心,让你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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