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吹愁第一次见正宗的云州发式,开了眼后,让铜钱给他也梳一个。
铜钱抬起头看了,说道:“傅大人,您样子不像我们云州人,做这个发式出来不会好看的。”
傅吹愁:“哟,那你们云州人什么样子?”
“就公子这样。”铜钱说,“眉眼好看,又生得白的。”
傅吹愁提笔,把刚刚从药方上拿掉的一味苦药又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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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的例行来给班曦诊脉叩安,今日来的是傅邈。
他已有十日没来,今日刚把手指搭上去,脸色就变了。
班曦一手卷着书正在看,傅邈汗流浃背,踟蹰许久,先把昨日来诊脉的太医默骂一遍后,才镇定下来,收回手,跪了下去。
班曦:“朕近日是有些不舒服,你也不必忐忑,有病就说,朕又不是讳疾忌医之人。”
傅邈心想,过了这阵子,他一定要去庙里烧香。
他定了定神,低声道:“臣请求查看陛下的起居录。”
班曦一惊,而后一喜:“多久了?”
女主天下时,有孕和生产是两件需要谨慎处置的大事。为了稳固前朝,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般国主有孕时,诊断出喜事的太医会以请求查看起居录为由暗示国主。
这之后,有孕五个月内,胎像不稳时,太医院必须做到密不透风,不能将国主有孕一事泄露出去。
之后,要等前三月的危险期过去,胎像稳固,国主也做好生产前的准备,布兵妥当,万事大吉后,才会将孕事宣出。
至于帝君,各朝各代情况不同,安排也不尽相同。
班曦倒不会担忧沈知行趁危夺权,因而自然不会瞒着沈知行。
她欢喜问道:“傅太医可确定?”
傅邈深吸口气,勇敢说道:“已有两月,只是……陛下忧思过度,又忙于国事,与这胎的缘份,尚且不够稳固。”
班曦愣了愣,放下书,按住小腹沉声道:“……朕知道了,傅邈,储君的安危今后就交给你了。请务必要助朕,留住这段子女缘份。”
两个月,这一胎,来得正是时候。细细算来,应是她得知他是沈知行的那晚。
“臣自当尽力,陛下也要保重凤体。”
“朕自然会。”班曦说完,招手叫来长沁,“按徽宗的做法,交待九宫。再去给朕叫晁统领,另外着人告诉河阳公主,朕明晚在霁雪台设宴,宴请昭阳京内的班姓宗亲。”
长沁应下。
“尚衣监早前送来的那套宫装呢?”班曦问道,“飞雪玉花那件,给帝君送去,告诉他,明晚请一定要来,朕在霁雪台等他。”
她站起身,挥手叫来伺候她梳洗的老宫人:“嬷嬷,朕之后的晨妆,要鲜艳些,万不可显露出朕有孕后的疲态。”
沈知行收到了衣服,浅色宫装,配饰也一应俱全。
送衣服的宫人们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同他说,皇上明日在霁雪台设宴,请昭阳的皇亲国戚们欢聚。
沈知行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了衣服。
到了那天,铜钱手脚麻利给他穿戴整齐,沈知行手持玉杖,慢慢登上了轿辇,心情复杂的赴了宴。
班曦身旁给他留了位置,沈知行到后,见班曦笑眯眯侧身伸手,牵他落座。
“今日来的都是家人。”班曦说,“不必拘束。”
在座的,唯有河阳知情,其余的有猜测,却都未显露出来,只是喜气洋洋说笑欢饮。
班曦有个小侄孙,今年刚会走动,比班曦年龄还要大的小辈拉着这小孩儿前来拜祝,班曦伸手,叫那小侄孙上前来,抱在怀中,逗弄了会儿,转头问沈知行:“他应该叫你什么?”
她始终弄不明白她和沈知行的亲族关系,除了班姓萧姓她分得清,剩余的什么父族母族的那些复杂姻亲关系,班曦背多少遍都记不住。
沈知行与她一样,面无表情想了会儿,道:“大抵是要高他两辈。”
班曦抱着那小孩儿,笑嘻嘻道:“待会儿祝酒,你替朕饮一杯。”
沈知行迟疑,他用着药,傅吹愁叮嘱过,要滴酒不沾。
沈知行点头:“陛下所言,不能不从。”
班曦笑了起来,叫长沁把她的酒拿给沈知行。
沈知行闭眼一饮而尽,却没尝出酒味儿,他表情茫然一瞬,想起一个可能,怔然看向班曦。
班曦依旧笑着,说道:“这喜悦之酒,味道如何?”
男皇女帝,分享有孕之喜的方式自然不同。
信得过枕边人的女国主,会在有孕后,用各种方式暗示自己的帝君,就比如,无味之酒。
无味之酒,以水代酒,一来是说,朕身子不便,不得饮酒。二来,无味也有无畏之意,是说朕所向披靡,不惧怕生产之危。
沈知行眼睛慢慢睁大,看向班曦的肚子,懵道:“……诶?”
“这酒可还可口?”班曦伏在他耳边问道。
沈知行:“是……陛下……有了?”
是有孩子了吗?
班曦两眼弯成了月牙,轻声道:“沈知行,你是要这孩子,还是要继续与朕置气?”
沈知行脑袋嗡的一声,什么反应都给不了了。
再回过神时,自己稀里糊涂躺在了班曦的寝宫,班曦四肢缠着他,就在他怀中闭目养神。
沈知行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多大了?”
“两个月。”
班曦闭着眼,脸上带着笑说道:“只是你那天并不情愿,这孩子也与你差不多,沉默又不爱搭理朕,不情不愿,闹着要离开朕。”
沈知行愣了好久,手指小心翼翼,轻轻放在了班曦的小腹上。
“不过朕会留住这个脾性像你的孩子的。”班曦说道。“只是不知道,孩子的君父,能否原谅朕呢?”
沈知行微微皱眉,低声说道:“陛下要好好的……”
“自然。”班曦顺着他的发,说道,“你也一样。等它出生,朕就与你,重新开始。”
沈知行看着她,班曦带着薄薄的笑意,说道:“沈知行,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朕喜欢的,不会变。朕从没有爱错人,朕只是……被天嘲弄了。”
“倘若再给朕一次机会,”班曦说,“朕会给你看真心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曦:有筹码了,骄傲挺胸。
第55章 看天
沈知行回自己的“稷山小院”后, 像个入定的老爷爷, 坐在门外发呆。
傅吹愁被猫追的满院子跑, 猫的爪子勾着她的衣服, 好几只悬在他身上, 还有无聊揣手卧在石桌上挠脑袋的,猫毛乱飞。
沈知行念叨着:“她不能来这种地方……”
傅吹愁捏着一把瓜子,扔到沈知行身旁。
他本意是想让沈知行回神, 好与他说几句话。然而沈知行习惯了,加上心不在焉, 看见瓜子散落在旁边,下意识去捡。
傅吹愁表情纠结:“这倒是像我在虐待你……”
沈知行:“怎么会呢……”
傅吹愁还未接话,就听沈知行接着说道:“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傅吹愁这才知道, 沈知行压根就没听到他说什么。
傅吹愁蹲到他面前,问道:“什么事?”
“没什么事。”沈知行立刻摆手。
傅吹愁凑到他眼前,也捡起了瓜子,压低声音说道:“我看得出来。”
沈知行惊愕:“当真?”
傅吹愁道:“陛下今日的妆容浓艳,看得出, 是想遮掩气色……”
沈知行:“你们行医之人这双眼睛,是与我们不同吗?”
“过奖。”傅吹愁道, “实际上, 陛下脾气急,言语过快,阴晴不定,再加上目前的气色……想来身体上应该是出了不小的问题。”
沈知行愣住:“……嗯?”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傅吹愁道:“以陛下的性子, 恐怕不会对外称病,我看我舅舅的医牌一直挂在上院就没摘过,想来应是他料理着皇上的身子。”
沈知行眨眼。
原来,傅吹愁还未看出班曦有孕。
傅吹愁又道:“再看你,回来后就一直念叨着该怎么办,我想,应该是皇上病了,你心疼得多,自己又没主意该不该打破僵局,与她和解。”
沈知行轻声道:“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我看,你多是准备原谅皇上,趁此机会,化解如今的局面。”傅吹愁说完,站起身道,“提前恭喜了。”
沈知行摇头道:“其实……一直这么下去,根本无法解决问题。之前我口不能言,因而造成了许多的误会,现在想想,我大约只是对她失望,但并没有恨她。先帝将陪伴指引的要务交于我,我却没能做好……”
傅吹愁磕着瓜子,哦了一声:“这么说,兜兜转转,又是你的错了?”
“那倒不是。”沈知行笑笑,摆手道,“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她不够了解我,从前种种,都是孩童之间稚嫩的约定和欢喜,现在只凭这些,大抵是走不下去的。”
傅吹愁:“我就说,你比她明白。”
“比她明白,就得比她更多思多虑一些。”沈知行,叹息道,“实话说,我也有私心,我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同她和解,我还未尽到我的责任,皇上她……也还没能真正的认识到她的错处。”
“可你们这么僵着,我看也解决不了问题。”
“自然。”沈知行道,“人在困顿时,总是看不开的。好在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倒不是和皇上重回从前那般亲密的关系,而是我想到她身边去,照顾着她……起码在问题解决前,要让她知道,也提醒我自己,不能用错误来折磨自己,做人,还是不能稀里糊涂的。”
傅吹愁拍手:“好,说得好,只是你再通透,皇上领情吗?”
沈知行一笑,摇头道:“难说……可我总要到她身边去,我总要做结束僵局的第一人。”
沈知行说罢,关切问道:“刚刚你是说,皇上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这下换傅吹愁震惊:“难道皇上没有病吗?我以为你知道,所以你才是这个反应……等等,如果不是病,那……是目前不可说的那个?”
沈知行点了点头:“你想的是对的。”
傅吹愁语气绝对道:“不可能!”
沈知行眉头一沉:“什么不可能?”
傅吹愁:“你的意思,是皇上有了吗?”
沈知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颔首。
“绝对不可能!”傅吹愁道,“我未给她诊脉,不知实情……但我看她现在的面目和精气神,就算是有,也留不住。”
沈知行瓜子扔给傅吹愁,恼道:“住口!”
“不可能不可能……她之前一直用着药,给你的也有,你的饮食中,她的饮食中,都有避子药在。”
沈知行彻底愣住。
傅吹愁叨叨道:“整个太医院都知晓,你是个替身,而皇上根本没打算让替身做未来储君的君父……这也是为什么,茶青方一直心未死……”
沈知行如遭雷劈,懵道:“什么时候?她……当真在用这些药?可她是……她是一国之主,肩上扛有江山大任,怎可行如此糊涂事,损了自己的身体……”
傅吹愁道:“她进的少,你才是……后来你一直病着,受点伤受些风就要昏睡几天,也是因为身体伤到了,那时她怕你承受不住,所以才代你服用了一些药……”
沈知行忽然明白,为什么河阳公主那些人,都将他视为祸害。
班曦是真的疯魔了,因为他疯魔。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荒唐事,可她控制不住。
“自然,这些都是皇上离宫之前的事,凉州之行回来后,就停了那些。可依我看,即便是有,也凶多吉少,就算没有那些药,你这身子骨,也给不了健壮的孩子……我原以为她是生了病,却不想是有了……沈知行,你要做好准备。”
沈知行脸色煞白,眼眸中失去了光,几乎在崩塌边缘。
“不可能……”这次换沈知行说。
傅吹愁脸皱成枣,发愁道:“想来皇上现在应该极力地在留住第一胎,唉……舅舅,怕是要担责了。”
傅吹愁道:“没人会和我一样,敢说这些掉脑袋的话了。我并非不要命,我只是想拼了命的告诉你,一个医者的判断。我舅舅,还有太医院的御医们,怕是都能看出端倪。皇上近半年来的月事断断续续,政事耗费心血,虽无小病,可内里却不甚康健……”
沈知行忽然说道:“她和我一样……她和我一样,我却忘了……”
班曦和他一样,当年坠入冰湖,昏迷不醒,他都是这副样子,她又能好到哪去?
沈知行恍恍惚惚站了起来,朝门外走。
傅吹愁:“沈知行!”
沈知行站住,转头,看见傅吹愁一脸担忧。
沈知行愣了一下,摆手道:“你放心……我自然,自然不会把你说出来的……我只是去看看她。我忽然想起她对我说的话,她应该是知道的……她有做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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