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藤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坚决不穿棉衣的后果就是扛不住北方的寒风,加上昨儿在外面逗留的时间太久,回来后直打喷嚏,于是今天出门前沈蘩拿出了自己的大棉袄,坚决地要求她套上。
如今夏藤是没那些个偶像包袱了,昭县又没人认得她,穿什么不是穿。
“这是我姥姥的衣服,天这么冷,你穿一件大衣肯定受不住。”
许潮生说:“我穿你这种大花袄会更受不住。”
旁边出来的人陆续坐上了三轮,车夫用力一踏脚踏板,车重腾腾的向前挪动。许潮生瞄到,表情瞬间变得难以置信,“什么玩意儿?我们不会也要坐吧?”
“白天可以打到出租车。”夏藤帮丁遥拿过一个包,“我到的那天太晚了,打不到车,就坐了这个三轮。”
许潮生:“你这不是人过得日子。”
“我过得挺好的。”夏藤一边招手打车一边说,“还有一辈子在这儿生活的人呢,不都过得好好的么?”
许潮生的反应,和她初来乍到那天一样,那时候的她也是处处嫌弃。
可是习惯之后,除了偶尔会觉得不方便,她却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简单的生活方式。
没有智能,没有快捷方式,自然也没有城市中的快节奏。许多东西需要亲自去做,日子充实又轻易满足,不必日日重复,不会觉得麻木,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人快乐起来。
回归生活最本真的样子,才会发现世界从未变过。变得从来是人。冷冰冰的智能时代,生活愈发便捷,人却更忙碌,没人愿意再花时间去获得那些微不足道的快乐。
*
宾馆是这两年新修的,设施一般,但胜在新,房间里看着还是蛮干净的。
看来路的街边建设,许潮生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标准降低到“能住就行”,现在再见到眼前还算宽敞的房间,脸色稍微好了点。
仨人先进了一间房,丁遥进门就把行李箱丢床边,过去拉窗帘开窗户,点了根烟。
“你怎么瘾越来越重了。”
“死不了。”丁遥满不在乎。
夏藤劝不动她,去洗烧水壶,“你们俩过来干嘛不跟我说?”
“许潮生要给你惊喜。”丁遥斜着眼看检查床单被套的许潮生,笑笑,“艺术家么,喜欢戏剧人生。”
听了一路风凉话,许潮生抄起一个枕头砸过去,丁遥稳稳接住,扔回床上,“德行。”
夏藤:“别动手,弄坏了要赔钱。”
许潮生嗤了一声,摘掉帽子口罩,几个月未见,他蓄了些头发,脑袋后扎了个短短的小揪。再配一张贵公子的脸,艺术气息浓郁的不行。
他从包里翻出一包茶叶扔到桌子上,“泡我的茶。”
夏藤认命地拿起来。
“丁遥这种闲人什么时候走都行,平常我也没空,正好趁元旦多请了几天假,就过来陪你过新年了。”许潮生把大衣挂衣柜里,说:“我俩可是起了个大早赶飞机,挤火车挤大巴,诚意够足吧?”
够。
夏藤只敢点头。
“你那同学呢?”许潮生话题转的没有丝毫停顿。
夏藤一愣,“啊?”
许潮生走到她身旁,自然地端走她手里刚泡好的茶,“别装聋作哑。”
“……”
夏藤想起了点什么。
她和祁正那一下,她没问原因,他也没解释。
是出于冲动,还是别的,没人知道,她不敢一探究竟。
她不知道祁正怎么想的。就像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
这种事儿,她想的再明白都没有用,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全由祁正主导,他想怎么着,她就得怎么着,他这人太霸道了,由不得她去经营这段关系。
从昨晚那通电话之后,他没再发过一句消息,也没打电话,夏藤估计着是他又通宵去疯了,不知道现在醉醺醺在哪个角落。
由不得她管,她就不管了。
夏藤淡淡说:“他不上学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许潮生掀起眼皮睨她。
夏藤:“盯着我也没用,昭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总不能上街给你逮去。”
丁遥在旁边听,乐出声,“许潮生,你今年开门不利啊。”
*
太久没见,聊了会儿天,转眼外边天黑了。
叫不了外卖,他们准备下楼吃饭。
宾馆附近都是比较正式的饭店,丁遥不想吃这种,既然出来了,干脆去个热闹些的地方,顺便逛逛昭县。
许潮生勉强同意,这回出门没带遮面物,估计是看懂了这个地方不会有人认识他们。
能无所顾忌地走在街上,于他们来说都很难得。
夏藤所知道的就是曾经江澄阳带她去过的夜市,那一片属于昭县的小吃街。
挑了一家人不算太多的店进去,夏藤问有没有包厢,老板指了指两间紧闭的门,“一大一小都有人,坐大厅吧,大厅这么多位置。”
夏藤想问许潮生愿不愿意,丁遥已经答应上了,“行,菜单拿来看看。”
“好嘞。”
一行人落座,点好菜,刚说两句话,旁边大包厢里传来一阵大笑,隔着门都能听到。
丁遥顿了顿,没当回事儿,继续没说两句,那包厢又吵起来。
她皱了下眉。
许潮生叫过老板,“这包厢里面怎么回事?”
老板会看人,许潮生一身贵气,立马赔着笑脸,“他们人有些多,就有些闹腾了,都是一群老顾客,我也不好说。你们别生气,我待会儿进去提醒一声,再多送您一道菜。”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许潮生摆手,“算了。”
而就在此刻,包厢里出来一人,嘴里叼根烟,去老板那提了一箱子啤酒,人又进去了。
看着就一身流氓气。许潮生皱眉:“这都什么人。”
夏藤却有些恍惚。
包厢里。
刚刚进来的人问祁正:“正哥,我刚拿酒进来在外面瞅见一人,像夏藤,又好像不是。”
他们这一帮便是祁正在学校外的朋友,大多只见过夏藤一两面。
祁正肘着脑袋看手机,听着没什么反应,“这个点儿,她不在外面。”
“反正我没看仔细,她旁边还有一男的,感觉没见过。”
那人想了想,夏藤还能上哪儿去认识其他男生?又道:“那应该不是她。”
还有一男的。祁正动作一停,一瞬后,“哦。”
第40章
那间大包厢再次传出大笑声打断丁遥说话时,她筷子一扔,拉开椅子就出去了。
“你……”夏藤还没来得及拦她,丁遥已经推开了那扇包厢门,靠在边上,“各位逢上什么喜事了,笑个没完没了的?”
包厢里一屋子都不是善茬,安静一瞬,有人回话:“关你屁事?”
丁遥笑了笑,笑意却透着嗖嗖的凉意,“吵着我了,就关我事。”
一大块头出声:“过来找茬来了?”
丁遥要说话,席间一个男生打断,“阿虎。”他叫住大块头,继而道:“我让他们安静点,你出去吧。”
男生头都没抬一下,一直看着手机,完全没把门口的人放在眼里。
丁遥最不爽跟人说话对方不当一回事,看他半晌,冷嗤一声,直起身,胳膊带过门重重一摔。
“砰”的一声。
丁遥前脚出来,那门后脚就被打开,大块头冲出来,提着一个酒瓶,“你给谁摔门呢?”
店里其他客人吓得一阵惊呼,丁遥还没走到夏藤他们那一桌,听见这声,直接扭身,“怎么着?摔你脸上了?”
老板怕闹事,赶紧跑过来,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又不敢上前,急得跺脚,“哎哟,哎哟,你们可别动手呀!”
包厢里又出来几个人,拉了大块头一把,“阿正说别闹。”
丁遥一头齐肩短发黑西装,浓黑的烟熏妆和唇钉,怎么看怎么不好惹。大块头不服她一个女的气势这么强烈,拿酒瓶晃晃悠悠对着她:“我警告你……”
丁遥懒得听,“少拿酒瓶指着我。”
“你!”
大块头要发作,酒瓶被人从手中拿掉,祁正放在一旁桌子上,手拍上他的肩,把他往包厢里推。
“别给老板找麻烦。”
大块头还气呼呼的。
“丁遥,回来。”后面也传来一道声音,许潮生不想和这群人有染,“走了。”
按道理说,祁正没心思去管这女的还有什么同伴。
但是,他回头了。
第一眼先看到夏藤。
第二眼看到刚才说话的男的,面生,很高,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夏藤出奇的一致。他已经穿好大衣,准备离开。
第三眼,是他抓在夏藤手腕上的手。
祁正目光一点一点下移,再一寸一寸挪回去。
许潮生不喜欢他的眼神,充满了几近野蛮的掠夺性。这样年轻的面孔,一张脸却让人看不到朝气。
他把夏藤拉到自己身后。
这种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让祁正太阳穴跳了一下。
夏藤怕他闹事,更怕他们俩互相认出来,这比大块头发作更恐怖,她在许潮生背后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目光有一丝恳求,她希望祁正能给她一回面子,听话一回。
但显然,祁正做不到,他没有那个忍耐力。
他说:“你摇什么头?想让我装不认识你?”
夏藤呼吸一窒。
这个语气,一听就是生气了。
许潮生眉头紧起,回头,“你们认识?”
还能怎么办,装也没得装,夏藤低头,“嗯。”
“还有你,松手。”祁正看着他俩抓在一起的手极为碍眼,“还没拉够?”
这个语气,许潮生想起了点什么。
他转过去打量他,“你在和我说话?”
“不然呢?”祁正冷笑,“你们城里人都喜欢明知故问么?”
他就是出现在夏藤电话里的人。
和许潮生想象中的有点出入,那天这人恶声恶气的,他以为对方是个地方恶霸,类似于大块头那种凶神恶煞的长相。
然而,不是。
眼前是一位身形高瘦的少年。
过分狂妄而已。
许潮生见过俊男美女无数,能让他留下印象的少之又少,但是,这位要算一个。
他有地方特性,在偏远之地自由生长,身上的气息是这里的水土造就的。比起皮相,更令人注意的是他几乎不去掩盖的张狂之气。如今,人人逐渐趋于同化,在愈发逼仄的城市空间里,有强烈的个人色彩是件很难得的事。
但是,他再怎么有个性,也是跟着一群地痞流氓混在一起。
许潮生心底打量完,不屑于和这些人计较什么,问夏藤:“你走不走?”
他问的自然而带着催促,因为他笃定夏藤会跟着他走,祁正却不能问“你能不能不走”,他没把握让她留下。
丁遥不多话,直接走出饭店。夏藤看祁正一眼,说:“我送他们回去。”
她不能为了祁正,撇下她的朋友不管。
祁正没说话。
许潮生拉起她往外走。
位置很挤,路过祁正身边,得他让路才能继续往前走。祁正就那么看着他们,慢慢后退一步,拉开一个椅子坐进去,给他们俩留出走过去的地方。
这动作,既是故意的,又不是。
他一直盯着她,盯到她出门。
没有闹。
但安静的祁正比发火的祁正更吓人,她琢磨不出来他想干什么。
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夏藤的手心出了一层细薄的汗。
许潮生松开她。“就是他?”
夏藤知道他问的什么,点头,心里想的是就不该来这边吃饭。
“狂妄自大。”许潮生回想起那人刚刚的样子,哼笑一声,“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现在还张狂得很。”
许潮生在气头上,夏藤便没出声反驳。她想,祁正应该是过早地经历了风浪,才造就如今乖张的性格。
“你不是让他给你等着么?”丁遥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怎么这就完了?”
“那都是些什么人,你让我跟他理论?”许潮生脸色不好,手一挥,“赶紧回,这饭吃的我窝火。”
能不起争执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夏藤乖乖去路边拦车。
*
还算运气好,出来就搭上一辆出租车。
许潮生上了副驾驶,夏藤和丁遥并排坐进后排。
他俩说什么夏藤都回应的恍恍惚惚,没办法,她一半的魂儿还留在那间饭店。
就这么想着,手机震动一声。
夏藤按开看。她没给祁正的手机号打备注,看尾号就知道是他。
是一条短信,只有三个字。
你厉害。
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意思。
她能想象到祁正说这句话的神态。
他刚才勉强算是没让她为难,放她走了,她知道他不可能就此打住。
夏藤关掉屏幕,按开,再关掉。
说什么都不对劲,不如不说。
回到宾馆,夏藤和丁遥进了今天开的另一间房,她准备给沈蘩说一声今天不回去了,手机又亮一下。
祁正又发来一条:装死?
夏藤打了串省略号回过去。
她频繁地看手机,丁遥勾住她的脖子,问:“看什么呢?一路都心不在焉的。”
一瞟就瞟到了屏幕上那条短信,“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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