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年纪尚幼,却还要如同母亲一般照顾年幼的弟弟,不由得心底浮起几分同情。又因今日她救了自己,对她格外亲近起来。
盛棠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恼,他们盛家书香世家,亦是读万卷书的,唯独医药这块却是绝不涉及的,因为盛家眼中巫医乃九流之末,太过低贱。谁能想到这关键时刻,却是洛梨救了老太太的急,如今被老太太另眼相看,还真是算她走运。
窦氏看盛棠脸色不好,心里也不高兴,对老太太道:“咱们出发吧,若是再耽搁,怕是中午也到不了东山。这丫头让她回她的车上去吧,有什么话到了庙里再说。”
老太太点头,洛梨正要下车离开,却听到老太太道:“慢着。”
洛梨回头,只见老太太从手腕上摞下一串深紫色的紫檀佛珠,拉着洛梨的小手套了上去,慈祥的道:“这佛珠陪了我许多年,十分吉祥的物件。今日给了你,以后也保佑你一辈子平平顺顺的。”
洛梨心中一动,眼底微微发热,这一刻,她想起了她的家人,她的父亲、母亲,还有逝世多年的祖母……
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老太太笑了笑,伸手擦过她洁白的脸颊:“傻孩子,哭什么?往后,你在沈家若是遇到难事,来找我便罢了,不要生份,也不要害怕,我必定护着你。”
洛梨抹去了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下车时,窦青岚和盛棠的目光都落在她手腕上的紫檀佛珠上。
沈如烟压低嗓子尖刻道:“这佛珠跟着祖母多年,想不到竟落到她这种人的手上,好不值当!”
窦氏听到,冷冷扫了她一眼:“闲话少说,还不快带着姐姐们回自己的马车上!”
队伍重新开始行进,窦氏将那几个办事不力的丫鬟骂了几句,让几个人羞的头都抬不起来。
老太太心情却不错,对窦氏道:“你骂她们做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说起来,我瞧着咱们的曦儿同洛梨站在一起,倒真是瞧着登对。”
窦氏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老太太说笑的吧?”
殷氏看了她一眼,见她反应这么大,不由得失笑:“你着什么急?莫不是你看中了哪一个?我倒是觉得,替曦儿选媳妇,还是得选一个贤德的、他自己中意的,家世倒不是最要紧的。”
说着,也不等窦氏的回答,揭开了帘子瞧着外头的雪景自顾赏了起来。
窦氏心中暗惊,她这个婆婆是什么人她最清楚,这么多年的世家主母可不是白当的。老太太外表慈祥,内里精的跟鬼似的,怎会不明白她看中的就是盛棠?现在把洛梨抬出来,这是要跟她对着干吗?
家世不要紧?这句话不就是说的盛棠吗?
窦氏咬了咬牙,五指紧紧攥住了袖角,眼眸微微转动着,思忖道,为何老太太犯病了,别人都没药,偏生那小丫头一个人有药?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的事情?
小丫头说他弟弟体弱多病,她瞧着那臭小子倒是活蹦乱跳的身体好的很嘛。平日里别人带药,只带些虫蛇之药亦或者金创药物,她居然随身带着平喘的药丸?到底是巧合还是算计?真的很难说。
她揉了揉额角,倘若这小丫头心机如此深沉,那她可真是遇上对手了!
洛梨坐在马车里,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紫檀佛珠香串,闻了闻,除了紫檀的香气,还带着一股香火的味道。大约是因为老太太常年礼佛,香火熏染之气。
沈凌波羡慕的说:“你如今在我祖母跟前有独一份的面子了,若是以后他们再为难咱们,便跟祖母告状去!”
洛梨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倒是你什么时候做的药丸,什么时候带的小葫芦,怎我一点都不知道?”沈凌波疑惑的说,平日也没见她鼓捣这些,遇到危急便拿了出来。
洛梨微笑:“有空的时候我便自己做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她揭开帘子看向外面,望着远处连绵起伏银装素裹的山峦,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
老太太有喘疾,是她早就打听好的。天冷喘疾容易犯,老太太既然出来,易受冷风,犯病的几率大大提高。
她提前一天准备了药丸,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多做几种药丸,以掩人耳目。
姑母也曾经说过,窦氏不会轻易同意她嫁给沈曦的。既然窦氏不同意,那再找一个靠山不就行了?
偌大的沈家,便是英武侯也大不过老太太去。世子的婚事,老太太还是有说话的余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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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惊鸿
玉安阁旁的梅香苑中,屋里暖气融融,女子倚在暖榻边小憩,蓦地,她睁大了眼睛,仿佛从梦中惊醒。
沈如月轻轻喘息了两口,坐起身心神不宁的望着窗外,透过半透明的窗纸可以看到外面晴光映雪,天气分外的好,她想起女眷们都去东山的慈恩寺了。
她近日都没有睡好身子懒散,也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姑娘,休息好了吗?”一个红衣丫鬟探头看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卷轴。
沈如月点头,叫她进来。
丫鬟将手中的卷轴递到她跟前,道:“这是夫人临走前让奴婢交给姑娘的,夫人说晋安陈家的老夫人同她提了几次了,这里是陈公子的画像,请姑娘看看。”
沈如月拿着卷轴的手,蓦地如同烫到似的,那卷轴倏然滚落在地上。
丫鬟连忙去将卷轴捡起来,惊诧的问:“姑娘身体还好吧?若是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叫大夫过来看看。”
沈如月沉了沉眼眸,心里叹了一口气,弯腰将地上的卷轴捡了起来,缓缓打开,只见画上的公子眉目清俊天然贵气,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子,只是比起那人来……
她想起她方才做的梦,她又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她小他五岁,她开始上学堂时,他已经是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了。
她记得那时她八岁,一个人钻进小祠堂里玩耍,不知怎的祠堂发了火。火光熊熊,一下子形成了燎燃之势,并没有人知道她被困在祠堂里,祠堂的木门被烧毁倒了下来,挡住了她逃出去的路,她害怕极了,拼命的叫喊,却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外面的人只顾着救火,根本不知道她还在里面。
就在她绝望之时,突然一个少年踏着火光破门而入,闯了进来,将一顶打湿的斗篷裹住两人,将她背在了背上,从一片火海中闯了出去。
头顶带火的木头落下来,她看到他伸手挡了一下,他的袖子被燎破了,手臂上也被烧伤了一大块,那伤口很久才好。
方才她梦见那带火的木头落在头顶的情景,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戴上了面具,以至于她对他的样子都快有些模糊了。
直到去年,桃花开的正好,她在后园水池边散步,抬头时,一人身着白衣在桃树下舞剑,粉色的花瓣纷飞,飘飘洒洒宛若花雨。他在画下,舞起银剑时,宛若谪仙。
她看的呆住,不经意间,他一回头,系面具的带子突然断了,面具滑落,微风吹拂着他乌黑的额发,桃花瓣轻轻落在他肩头,那张脸……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时看到他真容时的惊艳。
少年时他的模样已经模糊,如今的惊鸿一瞥却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不敢走出去,悄悄躲进了树丛中,直看到他重新戴上面具,舞完剑离开才走出来。
至此……看到他时,她便时常手脚慌乱,可是没见他时,她又想看到他。每次他出门办事,回来时她便会特地炖汤给他送过去。只可惜,他只在头一次接了她的汤,后来便没有再收了。
丫鬟银铃见沈如月看着画轴发呆,不由得笑问道:“姑娘觉得这位陈公子还不错吧?若是有意,便跟夫人说,这门婚事必定能成的。”
沈如月蓦地回过神,脸色一冷,将手里的画轴塞到她的怀中:“去跟母亲说,我还想多陪她一阵子。”
银铃见她脸色变化如此之快,也不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得接了画轴出去。
临出去前,却听到姑娘在身后问了一句:“他们去慈恩寺,大公子没去吧?”
银铃一愣,回头道:“去庙里这些事情,大公子素来都不参与的。昨儿我也跟过去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大公子的人。”
沈如月听了,眼眸微转,点了点头。
等银铃走了之后,她起身到镜前理了理妆容,又将抽屉里的粉红珠钗斜插在发髻上,披了一件白狐披风,这才走出门去。
她拎着一个食盒踏着白雪,直往光华轩而来。
明月开了门,她心中一喜,明月是他亲随,既然他在,大哥应该是在的吧。
“大哥在吧?”沈如月眼底露出几分笑意。
明月摇头:“四姑娘真不巧,我们公子今儿正好出去了。”
沈如月一怔,“可是你……”
明月解释道:“今日公子说自个独自出去办事,留了我们两个在家里歇着。至于他去了哪里要办什么事,我们还真不知道。”
沈如月还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由得失望的“哦”了一声。
她将手里的食盒塞给明月,明月忙道:“姑娘不必如此,我们院子里都有的,再说公子也不在呀。”
“你和清风两个人吃吧。”沈如月塞了食盒,便也懒得再拿回来,转身失落的离开了。
明月看看手里的食盒,挠了挠头,心道,四姑娘和公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个殷勤的送东西,一个却总也不收,这倒叫他们这些下人夹在中间为难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洛梨一行人马已经到了慈恩寺。马车不能上山,都停在了山下,又找了暖轿和担夫将人和物件统统抬上了山。
慈恩寺门大开,主持和众僧侣都在寺门口迎接。
禅房早已备好,洛梨阿元和凌波照样三个人得了一个房间,禅房里头是一个通铺的暖炕,睡三四个人绰绰有余。
稍作歇息整顿,寺庙里便给众人上了斋饭,吃了斋房,洛梨带着阿元先随老太太在庙里拜佛,到了下午,大人们去主持房里听禅,小辈们便能自在的到处玩看了。
阿元早已按耐不住,一听解放了,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奔出了寺门外。
外间雪天初晴,阳光照在半山上,一片雪色映着金色阳光,又有苍翠松柏青竹,分外的好看。
因为下雪初晴,山上又有冰,虽然风景好山路却不好走,跟来的嬷嬷们照看着姑娘们,特地叮嘱就在寺庙前后的园子看看,不能走远了。
洛梨听凌波说,寺庙前面不远处爬上一个小山坡便有一片极大的梅园,在寺庙门口他们亦能闻到梅园飘来的香气,两个人都心生向往,带着阿元一同往梅园去了。
窦青岚陪着盛棠两人一起站在寺庙门口,见洛梨和凌波往前走去,盛棠问:“她们是打算去哪儿?”
窦青岚曾经来过,所以知道:“前面不远有个梅园,梅园里头还有个陶然亭,红色的八角亭子,在那边风景倒是不错的,梅花也开的极好。”
盛棠不由得来了兴致:“那我们也去吧。”
窦青岚蹙眉看着洛梨的背影,嫌恶道:“偏生要碰着她呢。”
盛棠微微笑道:“怕什么,她看她的,我们看我们的,碍不着。”
听她这么说,窦青岚只得陪她走一遭。此刻沈曦在陪着老太太听禅,表哥不在,坐在庙里也是无聊,还不如去看梅花。
洛梨牵着阿元走的很小心,好在山上气温低,虽然出太阳,雪没化多少,倒也算是好走。
越靠近,梅花的香气愈发浓郁,洛梨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沁人心脾。她踮着脚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绽着洁白花朵的褐色梅枝伸出了一个篱笆,宛如一幅名画,那儿大约就是梅园了。
这片刻功夫,洛梨一回头,却不见了阿元。
沈凌波在前面五六步的地方,洛梨急了,叫道:“凌波,阿元不见了!”
沈凌波回头一愣:“他不是在你身边的吗?怎会不见?”
洛梨这一惊非同小可,方才她周遭没有一个人影子,阿元怎么会不见了?
“阿元!”她叫起来,一路往回找去。
听到洛梨的声音,窦青岚急忙拉着盛棠躲在一旁的树丛里。
“她在找她弟弟?”盛棠疑惑极了,方才明明看到那孩子是在她身侧的。
窦青岚心中惊疑不定,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难道是那影子带走了那个孩子?
“不对!这件事不对劲!”这么冷的天,洛梨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就连背心都打湿了。
阿元一个孩子,消失不可能没有声音。来去也就这条小路,他不可能自己跑了?难道被人劫持了?
洛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阿元怎么会不见了。
“老天!”她捂着脸,真的快要急哭了,“阿元,你到底在哪儿?”他是这世上她唯一的至亲,倘若他出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沈凌波急急的赶过来,却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不巧的是正好崴了脚,没办法帮洛梨找人。
她急道:“或许是滑到旁边的山坡下去了,我方才看到路边有个斜坡呢。”
洛梨听了急忙去斜坡那儿找,斜坡在一片枯竹背后,洛梨钻到枯竹后,凌波便看不到她的影子。
洛梨在斜坡边探看,下面乱石嶙峋的看不到底,她探头看了半晌也不知道阿元是不是真的滚落下去。
正在着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背后一个力道,脚下顺着雪地往下滑去……
“啊——”
盛棠震惊的看着伸出右手的女孩,“你……你……”
窦青岚转眼看她,阴冷刻毒的道:“盛姑娘不会说出去的吧?”
谁让她正好站在距离她们不远的位置,谁让她将一个后背毫无防备的留给了她?她只是顺手而已。她不是想去看看她弟弟是不是滚下去了吗?她只是帮帮她而已。
盛棠张了嘴,吞了一口唾沫,攥了攥五指,摇了摇头。倘若她说出去,她能逃得了干系吗?何况,她打心底也希望那个丫头消失。她只顾着找她的弟弟,并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到她们不是吗?此刻,她的心底竟浮起了一丝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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