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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她有点怂——罗青梅

时间:2019-11-07 08:23:58  作者:罗青梅
  他说完就走,嘴角一抹冷笑。
  黄司正心里咯噔一下,惊出一身冷汗。
  胡令真啊胡令真!你真是糊涂!居然为了一己之私掺和进宫闱争斗里,你忘了女官立身的根本是什么吗?你费尽心思让自己的妹妹入选秀女,虽然打动了周太后,可皇太子并不买账啊!这次太子拿着尚宝司的把柄来要挟我,就是因为太子深深忌惮你插手宫闱的举动,将所有女官一并怀疑上了!
  黄司正一边感慨,一边迅速处理了赌钱的小内侍,一边找来宫女打听女官人选的事。
  宫女回答说:“不瞒姑姑,老娘娘一直中意胡小娘子,虽然同意太子娶太子妃,心里还是存了气,胡司正又不知道在跟前说了什么,老娘娘突然发话说让胡小娘子出宫去教太子妃礼仪规矩,郑娘娘听说,立刻派人给宋小娘子收拾东西,让宋小娘子一并去贺家……”
  黄司正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暗暗叹息:事事都讲个礼,这事要是办成了,太子妃的脸面往哪儿搁?她虽然没经过选秀,也是圣上和老娘娘几道旨意定的正妃,名正言顺,就算规矩真不好,正经打发几个女官好好教就是了,之前一直拖着不派女官去贺家,现在大婚之日近在眼前,急急忙忙打发胡广薇和宋宛登门,这不是打太子妃的脸么?
  她得阻止这事,不仅是为了和皇太子交易,也是为了后宫的稳定。
  ……
  胡令真掌仁寿宫内殿诸事务,在周太后跟前十分得脸,宫中人称她为胡姑姑。
  去年开始选秀的时候,胡令真授意选婚太监将自己妹妹纳入秀女之列。选婚太监滑不溜秋,知道周太后和郑贵妃哪一个都不好得罪,干脆把胡广薇和宋宛一并选上,让两宫明争暗斗,他们这些选婚太监只需要保证两位秀女始终名列矛头,其他的事不与他们相干。胡广薇是北直隶人,才学不如宋宛,胜在端庄稳重。宋宛来自文风昌盛、富庶繁华的南直隶,言情书网,性子清高,有些不合群。
  秀女选拔,先看体形,稍矮稍长稍肥稍瘦者最先被淘汰,筛下千余人,再细看相貌,耳目、口鼻、发肤、腰领、肩背,稍有不入眼者,淘汰。再听秀女自报籍贯名姓年岁,听她们口齿是否清晰,声音是否清脆爽利,如此再淘汰两千余人。接下来宦官以量器丈量秀女的手足,看她们走步的姿态,再淘汰千余人。剩下的人算是入选了秀女,这些秀女全部被召入宫中教养,宦官一边引导她们学习宫廷礼仪,一边观察她们的性情,看她们平日是否贞静柔顺,考校书法、算数、诗歌、绘画等才艺,如此再淘汰数百人,最后留下的五十名秀女,个个才貌双全。
  周太后和郑贵妃会在这五十人当中选出最出色的秀女指给诸位皇子,当然,其中的佼佼者必定是为朱瑄挑选的。
  两宫算盘打得精明,却不想因为矛盾太深让朱瑄钻了空子,临到头来,竟被名不见经传的贺金兰给截了胡。
  周太后派人暗暗打听,既然太子对太子妃一见钟情,可见太子妃容色端丽,既然如此,当初怎么没选为秀女?她妹妹不是入选了么?
  底下人答:“选婚太监说当时贺家三小姐病了,所以没参选。”其实是因为金兰已经和陈家订立婚约,按规矩不能报选秀女,但这个理由已经被朱瑄抹去。
  周太后知道朱瑄看似温和谦逊,其实很有几分为君者的乾纲独断,既然太子妃已经定下了,她没有细究,转而打起其他主意。胡令真看出她没有死心,教胡广薇平时多在她跟前露脸。周太后和孙辈不算亲近,又和儿子疏远,膝下寂寞,胡广薇有意奉承,又是自己心腹女官的妹妹,她自然喜欢,愈发坚定了要把胡广薇指给朱瑄的想法。
  她贵为国君之母,容忍不了任何后妃夺走属于她的权贵尊崇,后宫之中,必须以她为首!儿子嘉平帝已经被郑贵妃教坏了,她无力补救,皇太子还年轻,他身边必须有仁寿宫的人!
  周太后既有此意,胡令真当然不会拒绝。
  黄司正找到胡令真的时候,胡令真刚刚送妹妹胡广薇出了仁寿宫。
  “令真,你随我来。”黄司正面色冷凝,示意其他宫人回避。
  她年纪大,在宫中勤勤恳恳当了一辈子的差,从无什么大的过错,深得各宫贵人敬服,宫女们依言退下。
  胡令真面皮绷紧,淡淡扫一眼黄司正。
  同为女官,黄司正和胡令真在宫中互相扶持,情分非比寻常。
  黄司正先叹了口气,“令真,选秀之事早已经尘埃落定。贺氏女是懿旨钦封的皇太子妃,你罢手吧!”
  当初胡广薇入选,黄司正知道必定是胡令真动了手脚,因她厌恶郑贵妃的为人,觉得胡广薇入选对皇太子来说是一大助力,于是保持中立,静观其变。后来皇太子主动请婚,周太后颁下懿旨,嘉平帝赐婚,周太后为赵王、德王等诸亲王指婚,落选的秀女陆续归家,东宫密锣紧鼓地准备大婚事宜,她认为这事已经出了结果,不必再管。
  不想胡令真早已经泥足深陷,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肯收手。
  胡令真年轻时容貌秀丽,如今人到中年依旧面庞白皙,不减风韵。不过她素日不苟言笑,御下极严,嘴角总是紧紧抿着,在年轻宫人看来有几分刻薄相,宫人敬仰黄司正,叫她“女太史”、“女博士”,提起胡令真,却是“女夜叉”。
  听黄司正出言劝告,胡令真神情紧绷,淡淡地道:“我不曾加害太子妃,黄姑姑何出此言?”
  黄司正唇边一抹讥讽:“令真,你我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了,我们还用得着说这些假意周旋的话?”
  胡令真挪开了视线。
  黄司正叹口气,“我知道你平日的志向。当年高皇帝置六局一司,尚宫掌引导中宫,尚仪掌礼仪起居,尚服掌服用采章,尚食掌膳食珍馐,尚寝掌晏寝,尚功掌女红,宫正司负责纠察戒令,宫中设有女校,秉笔太监提督授课,宫女学有所成,亦可晋升为女官……后来,女官职司尽掌于宦官,形同虚设,如今宫廷内务全由宦官把持,女官无权无势,没有晋升的可能,甚至和一般粗使宫女无异……”
  说到女官的没落,黄司正不免心中伤感。
  以前宫中有女校,凡诸宫女曾受内臣教习,读书通文理者,先为女秀才,递升女史,升宫官,以至六局掌印,则为清华内职,比外廷通显矣。
  那时候的女官哪一个不以自己的身份为傲?以色侍人,终究色衰爱弛,她们不以容色侍君,也能和男子一样靠才学本事立身!
  现在呢?女校早已废置,宫女没有晋升的渠道和可能,自然不会发奋进取。和谨守本分、靠才学晋升比起来,还不如讨好宫里各处的提督太监,或是以美色被贵人垂青,直接一步登天。
  黄司正长叹了一声,鬓发霜白,面容苍老,唯有那双眸子精光闪烁,比她的脸要年轻十多岁。
  “令真,你以女官的身份插手宫闱之事,妄图扶持你妹妹为东宫太子妃,根本无益于现在的局面!你将女官卷进宫闱争斗之中,无异于刀口舔蜜、饮鸩止渴!迟早祸及己身!东宫已经知晓你当初想对秀女下手以确保你妹妹选中,太子其人,看似温厚儒雅,实则锋芒内敛,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胡令真神色冷凝,脸皮绷得紧紧的:“黄姑姑,太子贵为储君又如何?天下男子皆薄幸,送上门的美人,他岂会真心拒绝?东宫不会只有一位太子妃,我妹妹才貌双全,为何不能侍候东宫?郑娘娘司马昭之心,宋宛绝非良人,与其便宜昭德宫,不如让我们仁寿宫分一杯羹。”
  “男为尊,女为卑,身为女子,我们饱读诗书又有什么用?永远不可能靠科举晋升,不可能位列朝堂,显耀宗族。选拔为女官让我们可以和男人一样光耀门楣……可现在呢,我们早就被阉人取代!朝臣看不起阉人,他们更看不起女人!这就是现实,女人比不上威武男儿,女人连不男不女、身有残缺的阉人都比不上!”
  “阉人可以左右朝政,我为什么不能扶持后妃来达到我的目的?”
  “刀口舔蜜,尚有甘甜,饮鸩止渴,未必就会一败涂地,总比坐以待毙强!”
  她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竟不等黄司正开口,转身拂袖而去。
  黄司正站在原地,目送胡令真走远,摇头叹息。
  胡令真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啊!
  可悲。可叹。可怜。
  更可怕。
  一名年轻宫女走到黄司正身边:“姑姑,现在怎么办?胡广薇和宋宛领了牌子,已经到宫门口了。”
  黄司正收起感慨之色,低头理了理衣襟。
  “我好久没请老娘娘安了。”
  她性子偏于端正,从不曾参与宫闱之间的争权夺势,不趋奉贵显,不欺凌弱小,在宫中沉浮数十载,勤恳半生,赢得“忠厚”之名,说话还算有些分量。
  ……
  贺府。
  东宫小内官不慌不忙,似乎完全没把即将出宫的胡广薇和宋宛放在心上。
  祝舅父和贺枝玉却不敢掉以轻心,时不时打发人出府探问消息,听到一点动静就急得直跳脚。
  金兰一边看书,一边安慰满屋子乱转的贺枝玉:“既然太子早有成算,咱们急也没用的,你坐下吃杯茶吧。”
  贺枝玉坐下,灌了口冰镇饮子,看一眼金兰:“你一点都不急?”
  金兰摇摇头,拿起笔在书页上做了个记号:“如今我已经和太子一荣共荣,一损共损,是他自己非要娶我的,他知道我的底细,之前宫里一直没派女官来教导我,没见他有什么动作,他肯定有其他打算。”
  这些天金兰从枝玉那里听说了不少皇太子朱瑄的事。
  ……
  朱瑄的生母只是个寻常宫女,嘉平帝无意间临幸过一回,并没封妃。那时嘉平帝已经为郑贵妃连废了两任皇后,郑贵妃在宫中气焰嚣张,后妃无人敢掖其锋。朱瑄的生母得知自己怀有身孕,第一个念头就是偷偷落胎,宫中一位宦官同情她的处境,帮她隐瞒,两人将朱瑄藏在幽室中养大,直到他八岁时才敢让嘉平帝知道他的存在。
  嘉平帝见到朱瑄,心花怒放,立刻册立朱瑄为皇太子。人人都以为朱瑄母子终于苦尽甘来……然而没等朱瑄换上皇太子的礼服,他的生母已经暴毙于安乐堂中。
  朱瑄在幽室中长大,常年不见天日,刚刚摆脱了幽禁生活,成为高贵的皇太子,一转眼却是和母亲的死别……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短短一天里,他尝受了人世间最大的喜悦和苦痛,身在云端仙境,心在修罗炼狱。
  据说毒害朱瑄生母的人正是昭德宫的提督太监。
  嘉平帝没有细查朱瑄生母的死因,对外只说是暴病而亡。
  朱瑄那时已经懂事,对郑贵妃恨之入骨,嘉平帝却为了哄郑贵妃高兴将他送去昭德宫,要他认郑贵妃为母。他被太监强行带到昭德宫,郑贵妃早让人准备了丰盛的席面,亲自盛了一碗羹汤送到他手中,温言哄他。
  枝玉说到这里的时候,对金兰一笑,“你猜皇太子有没有喝那碗羹汤?”
  金兰想了想,“那时太子刚刚失去母亲,孤苦无依,地位不稳,不敢不喝吧?”
  枝玉轻笑:“太子他就是不肯喝!郑贵妃再三劝哄,太子始终不肯张嘴,郑贵妃问太子为什么不喝,太子说了六个字。”
  她故意卖关子,停顿了半晌,猛地拍一下手。
  “太子回答说,我怕羹中有毒。”
  金兰惊讶地轻呼一声。
  朱瑄为人温和,举止高雅,不像是会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当面给郑贵妃难堪的人。
  枝玉笑得前仰后合:“我听宫里的人说,郑贵妃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现在的太子彬彬有礼,端正温和,谁能想到他小时候竟然是个刺头?”
  幼时的朱瑄浑身戾气,整天阴沉沉的,嘉平帝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不再逼迫他认郑贵妃为母。郑贵妃转而扶持其他皇子,同时对朱瑄多番打压,阻止他出阁读书,阻止他娶妻,阻止他和朝臣来往。
  金兰忽然发现:朱瑄的身世……和自己的差不多。
  不过朱瑄比她的处境要艰难得多,她面对的只是主母祝氏一人,朱瑄面对的却是郑贵妃、嘉平帝、掌印太监钱兴、内阁元辅郑茂……他身为储君却朝不保夕、如履薄冰,随时可能枉送性命。宫闱之中遍布杀机,稍有不测就满盘皆输,难为朱瑄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
  了解朱瑄的身世后,金兰认为以朱瑄这些年的谨慎,娶她之前肯定早已经把她的性子摸得透透的,特意派内官守在贺家,应该就是为了防止她不懂规矩、当众出丑。
  “太子都不急,我急什么?而且我们急也没用。”她低头专心看书。
  枝玉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和太子见面,到底说了什么?我看你也太不把太子放在心上了!”
  她知道金兰重情义,这些天千叮咛万嘱咐,叮嘱金兰一定不能对太子动心。宫里的女人可以蠢,可以笨,可以骄纵,唯独不能傻到对枕边人动真心,否则怎么熬得过以后的漫漫年月?花无百日红,帝王家的男人绝不会只衷情于一个妃子,嘉平帝对郑贵妃可谓情深吧?可嘉平帝身边什么时候断过年轻貌美的宠妃?
  金兰把枝玉的警告铭记在心,“男人呵!都不可靠!”
  见姐姐听进去了自己的忠告,枝玉十分欣慰,但这会儿她又后悔了——她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金兰这态度未免太不把太子当回事了吧?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养娘连滚带爬冲进屋,“宫里的女官来了!”
  枝玉腾地一下站起来,噔噔噔噔出了院子:“来的人是谁?”
  养娘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报信的说来的是胡小娘子和宋小娘子,人已经到皇城口了!”
  贺家仍旧住在外城。
  枝玉一语不发,面色阴沉如水。
  太子爷也拦不住胡广薇和宋宛么?
  她深吸一口气,叫来管家,敲打了几句,命各处仆从小心伺候,别在人前闹出笑话。
  管家应了。祝舅父亲自带着人从外院开始检查,以防有什么错漏之处。
  枝玉自己领着养娘丫鬟查抄内院,但凡有举止不端、私藏物件的丫鬟,立刻让人绑了拖下去。又叫来养娘叮嘱了一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太后和郑贵妃派来的人,哪怕是阿猫阿狗,他们家也得敬着,姐姐是太子妃,不便给两人下马威,那便让她来做这个恶人好了。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她眼前欺侮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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