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叔,哪儿来的啊这是?”
“三叔,能不能借我瞅瞅?”
公社小学的小胖墩是全校最有钱的娃儿,就是他也只有一本连环画,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珍惜得很,还舍不得让人上手摸。
现在三叔手上拿的这几本,一看就是比胖墩手里的要好看,画得好看极了。
秦于礼躲过双胞胎的爪子,把三本书塞进团子怀里,“拿去玩儿。”
双胞胎大小花:“……”三叔忒偏心了……
赶着年前,秦于礼又往县城跑了几趟,回来就钻进他自己屋里,后来又去了几趟公社,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天。
老秦家的人全都不知道他在干啥,只当是恢复本性,开始到处撒欢跑,以前老三也是这样的,爱玩爱闹,没事就和村里村外那些混子们到处闹。
左右现在不用干活儿,老秦家的人懒得管他。
家里有个待产大肚婆,除去男人外,只剩下陈秋花和她二儿媳妇能干活儿。
陈秋花忙得团团转,指挥着二儿媳做这个做那个,为过年做好准备。
还没等到过年,秦于礼顶着大雪天去了一趟县城,又跑回来,跟老秦家的人宣布了个好消息。
陈秋花反应最大,哆嗦着嗓音问:“三、三儿,你刚才说啥?你要去哪里?”
秦于礼重复了一遍,“我跟机械厂的人搭上关系,这阵子跑前跑后就是在忙这事儿。”
“你去公社用拖拉机学了车?还跟机械厂的搭上关系,人家帮了你很多,还给你介绍活儿干?”
“妈,我可是得过公社奖励的,上过报纸的劳动人民,杨书记一听我想学,就答应了。”
“机械那同志心地好,您也知道您儿子招人喜欢,到哪儿都混得开……”
“去去去,说重点!”
陈秋花不耐烦嘘自己儿子,她怀疑儿子在吹牛呢,是不是又想搞什么事了?
这年头工作多难得啊,机械厂那工人再大方也不能帮他介绍工作吧?
这回的事还真是碰巧运气来了,外加秦于礼刻意而为的结果。
到了年底什么活儿都停下了,唯独车队不同,他们照样要来来回回到处跑,给县城各单位运送物资,过年了老百姓最需要的就是物资!
那卖书给秦于礼的老兄弟朱大为,是个地地道道的工人二代,从小就在县城工人大院里长大,在县城的各大工厂单位认识的人多了去,哪怕他没啥出息也能说上几句话。
正好机械厂负责给食品厂车队修车的一位老大哥无意间嘀咕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会吃苦了,抱怨着天气冷,还下雪天不好开车过道儿,好几个人请了假,都不想跑年底的活儿,这都修好了的车了也不快点来开走。
人家省外等着呢,等着这边物资运送过去,谁知道车队罢工了好几个,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去,说这一去万一遇上大雪封路,他们说不定没法回来,连过年都得在外地路上过着了。
就是连食品厂那边都急得冒泡,把那些个开车的司机挨个儿骂了,骂完也无济于事。
本来嘛,都要过年了还要跑车本就算是另外加班的,要是工人同志不愿意干这边强迫他们,万一告上工会,厂里就麻烦了,食品厂这边又舍不得这个大单子,就这么僵持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秦于礼听后就来了心思,前前后后花了好几天做准备,他想拿下这个工作。
这些天秦于礼以不懂机械原理上门求教为借口,和这姓朱的中年憨胖子处得不错,朱胖子自己都抓瞎呢,他也不懂搞什么机械,不然能把那本大块头书卖出去?
回到家一口肉还没吃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顿他老爹一顿胖揍。
秦于礼就是在这时候上门的。
他打着请教的借口上门,每回来都不空手,带点乡下玩意送上门。
朱胖子兴许是被人瞧不起他不懂机械惯了,见秦于礼虚心求教,处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摆着手说可以教他点基础的。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瞎教,偏偏学生又聪明,随便提个问题都能把他难住,朱胖子皱着脸,又实在不愿意在秦于礼这个“乡下人徒弟”面前丢脸,就厚着脸皮去请教他老爹,这一来二去叫朱老爷子发现了端倪,于是秦于礼顺理成章出现在祝老爷子视线。
跟着朱老爷子考校了秦于礼几句,发现了个“好苗子”立马升起收徒弟的心来。
这年头不兴说啥徒弟,就管教学生,老师傅带学生,朱老爷子本就遗憾自家儿子不能继承自己的技术,现在阴差阳错,买了他书的人,天分不错人聪明也勤快,朱老爷子这个老师当得很有成就感。
这样一来秦于礼和朱家爷俩不过几天功夫就混得很熟,等秦于礼说想试试帮别人跑车的事儿,朱老爷子还亲自出面去帮他引见了下。
这事儿倒是好说,都快过年了谁也不乐意去,就是让你帮着跑跑车呗,就这一趟给人家一点工钱就行,还不会惹得领导不高兴,跑完了工作还捏在自己手里,不算啥事。
唯一有些担忧的是,这年轻人会不会开车?对车况出现一些临时的问题会不会解决?还得胆大心细,路上没准还会碰上些拦道的杀千刀的混人。
听说秦于礼会开车,证都考好了,又是朱老爷子的学生,跟着他学机械搞维修呢,那人就放心了。
秦于礼是在公社学的车,这玩意简单得很,他又天生擅长这些,让那边司机指点几句,自己再来回开开练习几次就会了。
后来上了县城,朱老爷子第一件事就是问他懂不懂开车,又听弟子说会了就是没证,朱老爷子给人修了一辈子车,认识的这方面的人还挺多,把秦于礼塞进去考试,考完后证就出来了,前后不过两天,效率快得一批。
这年头司机难得,尤其持证上岗的司机更加难得,这边问了他有证件就已经同意了大半儿。
又说跟着朱老爷子学了维修,一般的司机懂得多,路上要是遇上什么抛瞄啥的,他也能想办法解决。
那人眼睛一亮,就你了!
连一开始打算只给的十块钱辛苦费都加到了二十块钱,
人当然不能由工人私下替换,他们没这个权利也没这个胆子,但是是可以举荐的。
秦于礼以临时工的名义被机械厂聘用帮着运输年前最后一批物资出省。
老秦家人听完这一出,砸砸舌,看着老三的眼神不可思议。
看着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不声不响去跑下来了一个工作,还是县城机械厂的临时工!
哪怕这个临时工的时效只有这段时间,那也珍贵得很,你当过机械厂临时工这也是会写进档案里的,以后再有个什么机会要找也容易很多。
陈秋花伸出手想在自家儿子额头上摸一摸,看有没有得妄想症,秦于礼甩了甩头,把签订的合同书往他们面前一甩,“别琢磨了千真万确,明儿一早五点多车队就要走。”
第104章 村霸爸爸(十七)
直到秦于礼天还没亮就背了个要走,老秦家的人还是没反应过来,这、这是真的?
秦于礼腿上挂了只团子,粉雕玉琢的小肥脸上挂着两串眼泪,双眼通红仰头看着他。
她抿着小嘴巴,就这么看人,也不说话,小手抱得死紧,不放开。
秦于礼嘿了一声,蹲下来,拍拍崽子小脑袋,“老、爸去两天就回来。”
“爸爸去哪里?”
“爸爸去开车,给人开车车懂不?开到山的那头再回来。”
音音小声哼了哼,带着点鼻音,“那爸爸带上音音?”
要带上崽子别说车队那不允许了,就是家里也不同意啊,陈秋花还真怕他把小闺女带着走,也跟着过来哄黏黏糊糊的小孙女。
这天儿这么冷,又是跨省出货,在路上大人还顶得住,才三岁的孩子身板怎么受得了?万一要是感冒受凉就糟糕了。
“囡囡啊,你听爸爸的,乖乖在家等,奶让你俩面哥和花姐陪你玩儿。”
一大早的老秦家的人全起来了,大冬天的又下学凉飕飕的,外头天还黑着,现在又没活儿干,要不是老三这事儿太过另外惊讶,他们也不会这么早赶着爬起来。
陈秋花瞪了几个孩子,冲他们使眼色,让他们说说话表个态,哄好小孙女。
黑白面双胞胎凑上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让妹妹乖,他们带妹妹玩,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块地瓜干也分妹妹吃。
团子充耳不闻,眼泪汪汪看着爹。
秦于礼头都大了,他以前没养过孩子,在村里头更是人见人怕小孩儿见了绕着走的那种,向来没有孩子缘,哪里知道一朝当了个便宜爹,闺女会这么粘人?
你要是又哭又闹,兴许秦于礼还能板起脸来训人,顺便打几下小屁股,让你熊。
可这会儿粉雕玉琢的小闺女睁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要哭不哭的样子,既没大喊也没大叫,就抱着他大腿儿眼巴巴看人,任谁都狠不下来心肠。
秦于礼咬了咬牙,他从没发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好耐心?
得亏秦于礼为了这趟出车不出意外起得早,否则照着崽子这么黏糊下去,恐怕来不及赶趟。
秦于礼道:“你乖乖在家,回头爸带麦乳精回来喝,还想吃啥不?这趟是去海市,那边东西多,你想要啥爸都给你带。”
面前的是个没见过啥世面的三岁小崽子,秦于礼也不怕牛皮吹破了天,闺女要啥给谁,不就是麦乳精和一些零嘴啥的,他还是买得起的。
又好说歹说跟团子解释了他是去赚钱,没法儿带人,要是带着她工作就得丢,最后还放下了(自认为)杀手锏。
“崽、闺女你听着,回头爸爸给你买人家外面小女孩穿的小花布裙还有小书包,等你上学了,用得上。”
“不想要花裙子?那你想要啥?”
破崽子,咋要求这么多呢,不是说小女孩家家最喜欢这玩意儿?
秦于礼深刻觉得这年头给人当爹跟伺候小祖宗似的,真不容易,他娘真的给他招了个小麻烦精上身,黏上来就扯不开了。
这会儿秦于礼完全忘了以前三天两头想着要怎么把崽子丢了,想都没想过这回事儿。
要是换成半年前的秦于礼,估摸着这会儿该直接上手一把丢了崽崽,潇洒上路。
围观的老秦家看得门清儿,捂住嘴偷着乐,老三天不怕地不怕还爱惹事偷懒,现在终于有个能治着他的了,这养闺女啊,学问多着咧,老三以后有得磨。
团子仰起小脑袋,奶乎乎的小嗓音很是坚定:“要爸爸。”
秦于礼:“……”
秦于礼算是服了粘人精崽子,一把抱起她,“行吧,走着,老子带你去。”
刚迈出两步,团子自己摇了摇小脑袋,满脸肉痛不舍道:“不行不行,爸爸放音音下来,音音在家等爸爸。”
“干啥?又反悔?”
“爸爸都这么笨了,音音不能拖后腿。”
团子语重心长,小肥脸上满是纠结:“要是音音跟爸爸去,害爸爸丢了工作,以后爸爸这么笨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团子说话很好理解,爸爸你这么笨音音不能拖你后腿,万一叫你丢了饭碗,以你这么笨的样子想找着工作可真是太难了!
秦于礼:“……”
秦于礼放下团子,恶狠狠瞪她一眼,还想吃麦乳精?想吃糖糕?想穿漂亮小裙子?想得美!
他转身就走,身后隐隐传来小闺女焦急的小奶音,殷殷叮嘱。
“爸爸你要乖,不要打架哦!”
“爸爸在外面不能说粗话,要讲文明懂礼貌……”
“爸爸……”
后头还说了啥秦于礼没听见了,他一张脸越走越黑,早知道不腻歪那两下子了,当时就应该潇洒利落走人,割地赔款又咋样?
小破崽子还敢瞧不起她老子的能力?
还敢教育他要讲文明懂礼貌?怕是不知道谁是爸爸!
秦于礼决定礼物通通莫得,他要空着手回来!
直到爸爸看不见人影了,扒在门框上的团子才不舍地收回视线,伸长了手让奶抱起,皱着小眉头忧心忡忡道:“奶,爸爸咋好像不高兴了?”
老秦家的人憋着笑,这对父女可真是太逗人了哈哈。
老三是啥人啊,骄傲得跟个大公鸡似的,小闺女却拆他台,还让他乖,笑死个人。
陈秋花摸了摸团子小脑袋,“他呀没咱囡囡聪明,囡囡别管,这两天囡囡跟爷奶睡觉。”
团子摇了摇头,“奶这话说得不对,爸爸会变得更好的。”
“行行行,囡囡你说啥都对,乖乖的咱们吃早饭去。”
秦于礼这一去去了六天才回来,是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在雪天里风尘仆仆带着满身寒气进屋的。
大槐生产队队里办公室有一台收音机,听说长山省去海市那条大雪封路,来往车辆被困在路上,恐怕要在路上过年。
后来又报道了一则混乱事故,事情起因是困在路上的车队遇到了当地的村民拦道,双方起了冲突打了起来。
这是秦于礼离家的第四天,老秦家的人听说这个事儿后快急疯了,
这年头的人都含蓄,乡下人老实巴交的更不会说那些个肉麻的话,他们当着老三的面儿不在乎,甚至没说过老三你路上小心,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的话。
可现在一听大儿子秦国树说那边封路了还起了冲突,被扣押住好些人,登时就急眼儿了。
陈秋花抱着小孙女抹眼泪,往前面数二十年三儿子都是她的心头宝,哪怕是现在在三个儿子面前陈秋花也对三儿子感情最深。
这个儿子打小就聪明,像她,虽说平时嫌弃他没出息,可现在宁愿不要那工作了,也要他好好回来。
要好工作干啥啊,外面这么危险,还不如回家种地,偷懒也没啥,家里养得起呢,她和老头子本就做好了打算,以后养着老三父女俩,左右他们还能动,还有几个棺材本儿,饿不着。
秦国树被爹妈催着到处打听消息,最后没办法了,都六天了,要过年了还没丁点消息,秦国树厚着脸皮去了县委大院。
当初陈老大哥,也就是书记同志说要是有事去门卫那说一声,当时陈书记说这话儿是不是客套秦国树不知道,但现在没法子了,只能舔着脸上门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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