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丽坐在楼下,玫兰妮在楼上生着孩子,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她痛苦的闷哼,作为南方的淑女,玫兰妮连生孩子都不会大声嚷嚷,这被视为一种不体面的行为,斯嘉丽对这种评判标准嗤之以鼻,为了所谓的一点“体面”,就让自己憋憋屈屈,她才不愿意呢!也只有玫荔这样的傻瓜才会坚持这些东西。
家里的其他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好消息,门外忽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惊惶地尖叫,那声音几乎是变了调:“斯嘉丽!斯嘉丽!”
斯嘉丽怔了一下,她本来还以为是玫兰妮在楼上喊自己呢,后来才发现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她走出门去,杰拉尔德跟在女儿的身边保护着她。
两人出去才看到,原来是方丹家的萨莉,她骑着一匹马,大汗淋漓地朝塔拉奔来,一边飞驰一边尖叫:“斯嘉丽!小心!北佬的军队——来了!”传递了这一句之后,她使劲将缰绳一勒,将马急速调了个头,马儿腾空跃起,像是参加比赛一样跃过了高高的篱笆,朝另一个方向报信而去。
所有人都呆住了,就在她这一声声叫喊之间,婴儿的啼哭也从塔拉庄园的二楼飘了出来,玫兰妮的孩子降生了。
斯嘉丽拼命稳定心神,镇定,镇定,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早就知道北佬军队要来了不是?我已经都准备好了!
一想到这里,她顿时就感觉到了一丝安定,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给大家发号施令:“慌什么?我们不是早就知道北佬会过来的吗?”
“爸,你跟着我,咱们俩一起面对那些人,”斯嘉丽伸出手,制止了杰拉尔德反驳的意图,“不过你得冷静点儿,不许和他们起大冲突,玫兰妮才刚刚生完孩子呢!”
“妈妈,你和黑妈妈陪着玫兰妮在楼上,她现在还不能移动呢,记得跟她说,没什么大事,如果有士兵上来了也别慌,冷静地对待他们就是了。”
“波克,迪尔西,你们去守着咱们的后园,如果北佬冲进来要抢那里的东西就让他们抢,不过别让他们发现咱们藏起来的那些。”
“苏埃伦、卡丽恩,躲到你们的房间里去,祈祷也好哭也好,随便你们干什么,但不许尖叫,也别让我知道你们说出来不该说的东西,否则我就把你们都送给北佬去!”
其他人乖乖听从了吩咐,斯嘉丽说一不二的气势震慑住了他们,两个妹妹吓得哭都不敢哭了,躲回了自己的房间。斯嘉丽深吸一口气,抱着查尔斯的军刀,和杰拉尔德坐在客厅中严阵以待,韦德躲在斯嘉丽的裙子边上,几乎把头藏在她的裙褶里。
那些北方士兵来了,塔拉顿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他们把能看到的、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抢走了,刺刀把墙纸也划得乱七八糟,斯嘉丽尽管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最珍贵的,但还是忍不住心疼。
两个士兵冲到了楼上,斯嘉丽站起来,冷冷地对着那个嚼着烟草的罗圈腿中士说:“队长,我们的楼上还有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虚弱母亲,我想你们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让她们也活不下去这种上帝都谴责的事情吧?”这时从楼上下来的士兵果然向他报告,楼上有一群女人,其中的确有个刚生完孩子的夫人。
中士的眼睛转了转,他旁边的军医小声对他说了些什么,中士点点头:“那位夫人就不要去惊扰她了。”他的眼睛随即盯上了斯嘉丽怀抱着的军刀,一个小个子士兵大声嚷嚷起来:“这刀柄,看起来是金子做的!”
“夫人,”中士下了命令,“把这把刀让我看看。“
斯嘉丽急匆匆地说:“队长,其他什么你拿走都行,这把刀——这把刀是我孩子的爷爷留下来的,是墨西哥战争的纪念品,上面还写着\'一八四七年于布埃纳维斯塔\'呢!”她故意把这个地名念得声音很大,因为她知道,这个地名会引起这位中士的注意。
果然如此,“哦?”中士来了兴趣,他仔细地看了看刀柄,“布埃纳维斯塔?夫人,我本人那时也在那里呢!”
“是吗?”斯嘉丽平静地反问,实则心中暗喜。
“可不是,我可告诉你,那场战役真是激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激烈的战争,”中士摸着自己的胡子,“好吧,夫人,这把刀可以留给你的孩子,”他拍了拍瑟瑟发抖的韦德,“但是作为交换,你得给我们其他一些贵重的东西。”
“之前已经有你们北方的人来过这里了,”斯嘉丽冷淡地回答,“你的士兵也拿了所有该拿的东西,总得让我们活下去吧。”
“这可不是所有,夫人,”中士狡猾地笑着,他的眼神不住地在斯嘉丽的戒指、项链和耳坠上打转,“夫人,我想你最好把你身上的首饰都摘下来给我们。”
斯嘉丽作出一副冷淡高傲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将那些东西摘了下来,她心里暗暗想到,没见识的家伙们,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真正贵重的,你们永远都见不到!想到这个,她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得意得笑起来了。
那些小物件都是斯嘉丽精心挑选的,各个金光闪闪非常唬人,斯嘉丽把它们摆在屋子里、戴在身上,发誓等战争结束后再换掉,因为这种辣眼睛的装饰格局已经引起了黑妈妈和埃伦的很大不满,但斯嘉丽有理有据,她们也说不出什么了。
中士拿到了那些东西,又听到士兵报告,在后院的黑人那里也抢来了不少食物,心满意足,只有那个一直想把军刀带走而被阻止的士兵不是很满意,他嘟嘟囔囔:“我一定要给你们留点好看的。”
斯嘉丽对这句话上了心,这些北方士兵刚一离开,她就开始四处巡查,果然,厨房里传来一股呛人的烟熏味,那个士兵临走时,将一根点着的柴火扔在了那里,很快便引起了火灾。
幸好发现得早,斯嘉丽英勇无畏地冲了进去,将自己专门拿来的一块毛毯浸在水里弄得湿透,像是斗牛士一样拍打起引发的火焰来。她连连咳嗽,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卷发已经被烧焦了,随后她的父亲冲了进来,手里同样拿着救火的水桶:“斯嘉丽!你怎么敢一个人来灭火!”
斯嘉丽想反驳他,说自己不是英雄主义,只是恰巧发现了,可是她的嗓子已经被烟熏哑了,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和杰拉尔德一起,将一场大型火灾消弭于无形,而此时的斯嘉丽,也已经是一身烟灰,完全看不出本来样貌了。
她昏昏沉沉地走上二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只是凭着直觉,随便走进了一个房间,倒在了那柔软的床上,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就昏睡过去了。
……就在陷入睡梦之前,她仿佛听到了玫兰妮的一声惊叫:“斯嘉丽?!”
等到她终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玫兰妮的身边,她的脸颊、双手和肩膀都是火辣辣地疼着,看来是受了火焰的灼伤,而玫兰妮斜靠在她身边,正为她轻轻按摩着头皮,看到斯嘉丽醒来,她用平静的声音安抚道:“没事了,奥哈拉先生把一切都处理好了,好好休息,别担心。”
斯嘉丽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感觉脸上全是灰黑:“我现在是不是看上去就像个黑人呀?”
玫兰妮把床边放着的干净毛巾拿来给她擦脸:“本来我想给你擦干净的,可是一碰你你就皱眉头,我怕把你弄醒,反而不能好好睡一觉……这一段时间,你真的是太累了。”
斯嘉丽把擦干净的脸埋进了枕头里,她的心情重新变得阳光灿烂,一切都过去了,很快,战争就要结束了,她真的能够保护所有人。
第75章 乱世佳人(十一)
之后,还有一些北方士兵来到塔拉庄园, 但最危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斯嘉丽就让塔拉保持着一副被洗劫过的样子,光脚不怕穿鞋的,只要有人来, 她就跟破罐子破摔一样, 垂着眼睛十分傲慢地说:“你们的人已经来过了, 你自己看看还有什么能抢的吧。”
这种态度让每个来到塔拉的北方士兵都是一头雾水, 有的还在心里暗暗纳闷,这个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这么不怕死?
斯嘉丽确实不怎么怕,因为她知道,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果然,不久之后,南方投降的消息就被方丹家的小伙子们带回来了,经历了四年的风吹日晒,以往的南方绅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个个都仿佛卸下了一身的重担, 表现得完全无所谓,既不想谈这件事, 也不愿意去想,只关心他们之后的生活。
然而奥哈拉家的女孩子们并不是这样,玫兰妮、苏埃伦和卡丽恩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们一起聚集到了埃伦的房间里默默垂泪,埃伦温柔地一一安慰, 她们为之牺牲了一切的那个美丽的梦想、使整个南方毁灭的伟大理想都已经全完了,她们曾经认为这一切都不会失败,但最终都随风而逝。
斯嘉丽靠在门边,看着她们哭泣,她完全没有一点点感同身受,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轻松。她想,好啊,终于结束了,你们都快点回来,好让我再好好分辨一下,我的任务目标是不是还在你们中间?
但在这样单纯的思想背后,还隐藏着一点其他的希冀,瑞特也该回来了吧?
从投降消息宣布后的好几个月,塔拉附近慢慢开始出现了一些士兵,他们每个人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瘦骨嶙峋,有的沉默寡言,有的滔滔不绝,不过个个身上都有虱子。
埃伦和黑妈妈对接待南方士兵没有怨言,但对他们身上的虱子可是零容忍,凡是有这个毛病的,每个人都要被赶到塔拉后面的灌木丛里,洗干净了才允许进入。
玫兰妮和苏埃伦向路过的每个士兵打探阿希礼和肯尼迪先生的消息,斯嘉丽表面上云淡风轻,私下里悄悄也在打探,有没有人在战场上见过查尔斯顿来的瑞特·巴特勒。
可是这些士兵其实不愿意谈太多关于战争的事情,愿意谈的人,又对这几个人都没什么印象,只有一个士兵说自己见过查尔斯顿口音、长着小胡子的一个肤色微黑的高大男人。
斯嘉丽有点松了一口气,这证明他还活着,那就行了。
六月的一个下午,斯嘉丽正在指挥波克将西瓜藏起来,因为她听到了外面有马蹄的声音,也许又是哪个伤兵来了。
普莉西在外面忽然尖声大气地嚷嚷:“斯嘉丽小姐!玫兰妮小姐!快出来呀!你们看谁来了!”
她们一涌而出,只见头发花白的、佩蒂帕特小姐的保护者、高大的黑人大叔彼得正从马背上翻下来,大家都去欢迎她,玫兰妮的声音格外响:“姑妈还好吗?”
“她还好,只是有些不舒服,也有些伤心。”彼得大叔严厉地看了玫兰妮和斯嘉丽一眼,“她很伤心,你们都不回去陪她,她不是给你们写过信吗?然而你们一个个都说离不开这里。”
玫兰妮的神情有些愧疚,但仍然十分坚定:“可是,彼得大叔,我是不能离开斯嘉丽的,她一个人实在是太忙太累了。”
彼得大叔谴责地说:“佩蒂小姐太难过了,她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抛弃她,她还是个孩子呢……”
斯嘉丽忍不住笑了出来,玫兰妮也微笑起来:“好了大叔,我们知道错了,等九月之后,也许我们就有时间回去看她了。她叫你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呀?”
彼得大叔这才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是这封信,是阿希礼托人送来的信,那人是和阿希礼先生待在一个牢房里过的,阿希礼先生就要回来了!”
这一句话一出,整个塔拉都是又惊又喜,玫兰妮几乎快要激动得昏过去了,而斯嘉丽也自然非常高兴,阿希礼的回归,也意味着她可以好好观察他一段时间了。
这封信让她们怀抱着十二分的热情去接待那些归来的士兵,其中还包括一个消瘦的穷白人士兵威尔,他有一头淡红的头发和浅蓝色的眼睛,卡丽恩非常喜欢他,经常和他静静地待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或者是在他面前祈祷。斯嘉丽也很喜欢他,在她看来,威尔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这是现在这个社会最欠缺的。
等他伤好了,他就在塔拉走来走去,俨然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他帮助斯嘉丽修复庄园里破损的家具,给韦德和玫兰妮的小儿子小博做玩具,陪杰拉尔德聊天,连埃伦也说,这个小伙子虽然没有受过上流社会的教养,但的确是个真正的绅士好人。
斯嘉丽有时候会对威尔讲一些心里话,她莫名地觉得,这个男人是可信的,威尔用他平静的蓝眼睛看着她,让她焦灼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斯嘉丽小姐,我不清楚你究竟要找些什么东西,不过,上帝自有他的安排,你就算是着急,也没有用,不如静下心来慢慢寻找。”
他的话没什么用,但对斯嘉丽来说是个安慰。威尔说着说着,忽然抬起头,朝车道那里望去:“有人来了。”
斯嘉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破烂的军服,看起来又困又累,耷拉着脑袋,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前走来。
玫兰妮也看到了那个人,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双手紧紧地揪着胸口,仿佛呼吸不过来,马上就要晕倒了似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几乎要凸了出来。
斯嘉丽吓了一跳,顾不得那个士兵了,扑过去扶住玫兰妮:“玫荔,你怎么了?”
玫兰妮甩开她的手,向那个士兵扑去,斯嘉丽顿时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她又惊又喜,但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带着欣慰的微笑,看着面前那两个拥抱着的人。
等到他们终于分开,她才低声而又热情地说道:“阿希礼,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阿希礼朝所有人微笑,他还保持着那种温文尔雅的态度,他的风度翩翩并没有被战争摧毁,这正是埃伦她们所认同的那种真正的南方。
斯嘉丽迫不及待地想问他有没有在战场上见到瑞特,但她忍住了,直到阿希礼洗了澡、吃了饭、休息得差不多了,她才悄悄地拉着他来到一个角落向他打听。
“阿希礼,你有没有在战场上见到瑞特·巴特勒?”斯嘉丽眨着眼睛,神情焦急。
阿希礼仿佛是吃了一惊,他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他也上战场了?”他充满忖度地说,“我还以为他是不会参与这场战争的……看来,他也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
他轻轻地拍了拍斯嘉丽的肩,像是对妹妹说话一样温和而打趣:“怎么,现在开始担心他了?嗯,瑞特·巴特勒……尽管我对于他的一些言论并不赞成,但我也不认为他像其他人说得那样坏,我想,他只是有自己的一套价值体系罢了,这套价值体系使他能够在这个时代很好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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