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与苏嬷嬷之间的情分不同于一般主仆,他自小便是由苏嬷嬷照顾长大,这个奶嬷嬷是真的把一生都奉献给他和林家,所以看过之后直接便把信递给老人家。
苏嬷嬷在看黛玉的信,林如海则是又撕开林琛的信看起来,却越看眉头越是紧蹙。
苏嬷嬷抬头见了,低声问道:“可是两位小主子在京城有什么不好?”
“嬷嬷您自己看吧。”
苏嬷嬷拿过来一看,忍不住冷下脸道:“不是说荣国府那位老夫人最是重规矩吗?小姐有孝在身,这……这也太荒唐了!”
家里的姑奶奶去世,晚辈还披红戴绿不说,小姐马上就要七岁了,怎么可以与表哥日日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
说起来,林老夫人当初对荣国府这门婚事都是满意的,贾敏这个媳妇确实是气度不俗又有能力,对林如海也是一心一意。
但再好,只一直未能给林家留下一个健康的子嗣,在老夫人那里就没办法不介怀。直到她身体越发不好之后,才做主硬是给儿子安排了两个通房。
林家一直都是一脉单传子嗣不丰,林老夫人也知道不能把责任全怪在贾敏身上,只是她不听劝非要喝一些乱七八糟的偏方致使伤了身体,难道林老夫人都快要死了还要相信贾敏能生出孙子吗?
这熬尽了心血等着盼着,好不容易有一个通房终于怀了身孕,却没多久就发生意外落了胎没了命,这让林老夫人直接一口心头血吐出去。
不管这事儿到底是什么原因,贾敏的失职都是确定的,当时她就把身边的陪嫁丫鬟采春提为了通房,老夫人却不出半月就走了……
后来不管是老夫人给的通房梦蕊还是贾敏的陪嫁丫鬟采春,几乎都成了摆设一样的存在。贾敏又怀孕这些事都无所谓,可小少爷三岁就没了。
苏嬷嬷以前对夫人贾敏还是尊重的,但人都是有偏向的,经了这一出又一出的事儿,难免不会对她产生几分不满。
但作为下人,她的不满只都藏在心中,而且人已经没了,再多的不好都只能随风而去,可这不代表她希望家里的主子就要为了她颓废下去。
想到这里,苏嬷嬷双膝一弯直接跪在地上。
林如海一惊,立即伸出双手去扶她,“嬷嬷这是做什么?”
苏嬷嬷推开林如海的手,请罪道:“请老爷恕罪,奴婢上一次帮您打扫书房的时候看见了放在书案上的信……”
当时信并未收在信封中,苏嬷嬷多年来一直亲自给林如海打扫书房,并不是会看主子信件的人,只不过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老族长的话,这才留神了几分。
“是我没有收起来,与您有什么关系?”林如海把苏嬷嬷扶起来坐到凳子上,“您不要总是把自己当下人,如海一直当您是长辈。”
“那嬷嬷就倚老卖老一次。”
苏嬷嬷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人是什么性格,那封信估摸着是琛少爷带回来的,过了这么长时间,以他的性格,若不是心存犹豫,怎么会再而三的拿出来看?
所以如果她能劝得他下定决心,老夫人泉下有知大概也会欣慰,便又继续道:“嬷嬷觉得那信上说的不是不可,琛少爷这样好的孩子,变成一家人岂不是大好事?”
林如海恍然,林琛也算是他们夫妻看着长大的,敏儿在世之时便提过一句若是能够过继到他们名下就好了。只不过他知道林琛对家中长辈尤其是母亲极为孝顺,是决计不可能答应的,便直接掐灭了妻子的念头。
林琛带回的老族长的信上,写的便是收为义子不如再娶,而对象便是渊大嫂子。
他这半生自认光明磊落,当然不可能对远房寡嫂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只是想到琛儿,若是不过继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儿子,确实有几分意动……
“老爷就是不为了别的,也要为黛玉小姐考虑考虑。”
林如海并未出声,只静静的等待下文。
“老爷当初之所以送小姐进京,不就是因为担心没有女性长辈照顾吗?渊大奶奶能教养出琛少爷这样的孩子,必定也能教好小姐,而且也不用你们父女分别……”
苏嬷嬷看了一眼林如海的神色,继续道:“而且嬷嬷我自认为有几分看人的眼光,渊大奶奶一家都是真性情之人,若是真的能变成一家人,是小姐的福气,定也是您和林家的福气。”
林如海沉默不语,良久摇头道:“夫人刚走,现下说这些实在是愧对于她。”
不说夫人还好,说起夫人贾敏,苏嬷嬷便想起琛少爷信中荣国府对小姐的怠慢来,直接面无表情道:“说起来这事儿也不过是咱们林家老族长的一个提议,渊大奶奶也不见得就愿意……”
林如海直接闭口不回话,但等到苏嬷嬷出去,这才叹了一口气,研磨提笔给好友写信,想请他与自己详细的说一下荣国府在京中到底是如何的行事作风。
虽然林琛在信中也说了,岳母对黛玉确实是真心疼爱,养在岳母院中的侄子也性情单纯。只是若是两家的行事作风真的十分不同,黛玉的事情他还要重新考虑过才好。
稍后又给京中的两个孩子写了信,第二日林琛家里准备寄到京中的信也送了过来。
那下人直接被带到了苏嬷嬷面前,恭恭敬敬道:“我们家的两位老夫人与夫人下个月便准备先回金陵祭祀,然后再回姑苏扫墓,已经在信中告诉少爷暂时不要寄信到扬州了。”
说完又冲着苏嬷嬷拜了一下,请求道:“夫人还说她不方便过来,但是想请府上帮忙照看一下我们家的宅子,这一趟出门,许是要过了年才会再回到扬州。”
苏嬷嬷自然是点头答应下来,晚上林如海回来之后又转述给他,林如海只说让人帮着看顾一些,并未多言其他。
第9章
姜闻三个女人要出门,人自然是要带齐全了的,不过他们家下人就那么几个,也不可能全都带出去,所以护卫她就在扬州专门雇了些人,一路护送她们到金陵。
金陵姜家的老宅一直都有人看护,但许久未住人,现打扫也不会比当初扬州城外的院子好到哪去。更何况薛氏的娘家就在金陵,薛家人自从得知三人要过来,早早的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又派了下人在码头等着。
而下人见到她们,立即便喜气洋洋的按照家中老爷的吩咐把人接回了薛家的宅子。
近乡情怯,薛氏随着女儿定居姑苏,又因为外孙求学多年来难得能回来几次,如今听着这街边熟悉的乡音,再看着这些陌生的摊铺,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
“娘,咱们这次回来可以多住一段时间,您开心点儿。”
薛氏依然有些感伤的看着马车外,“上一次回来,还是你外祖母去世……”
薛父薛母都已去世,薛家原本兄妹三人,薛氏的二姐早些年丧夫,后来留了一个孤女便走了;薛氏自己也没了夫君只生了一个女儿,她有时候想,也不知道她们姐妹两个是不是真的像人家说的是克夫命……
薛家大哥倒是家庭和顺,但薛氏大侄子的女儿前两年寻夫婿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也受到了她们姐妹的影响,拖到十六岁才定亲成婚,婚礼她甚至都不敢回来,生怕又让人联想到什么影响了孩子的婚事……
姜闻对这种情况也没有办法,她是可以不在乎人言,她也可以保护家人,但是她们没办法堵住别人的嘴不去说,所以上次舅舅家的侄女大喜,娘说不去,她也没有劝着她去。
摇摇头,姜闻拍了拍自家娘亲的手,轻声道:“娘,您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徐氏与薛氏算是同病相怜,最是明白她的感受,接收到儿媳妇的眼神,立即便拉着她询问金陵的美食和游玩的去处,以此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因为她们一直在看着外面,马车还没到薛家门口停下,两个人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薛家人。薛氏很激动,直接便在车窗口冲着大哥大嫂挥手。
待到马车停下,姜闻率先跳下马车,然后又扶下娘和婆婆,转过头就见娘和舅舅舅母全都眼圈通红,赶忙道:“久别重逢可是好事儿,千万莫要哭了。”说完就去舅舅舅母还有两位表哥表嫂问好,又把徐氏的身份介绍给众人。
舅舅薛德明和舅母燕氏生了两个儿子,皆比姜闻大,大表哥薛锐娶妻甄氏,生了两子一女:长子薛虹娶妻田氏,儿子薛阳今年三岁了;次女薛宝琪是他们这房唯一的女孩儿,已经出嫁,不在这里;三子薛蚒跟林琛同岁,还没定亲。
二表哥薛锦娶得妻子是舅母娘家的侄女,都叫她“小燕氏”,两人只有一个独子——薛蜂,今年十四岁,同样未订亲。
因为先头要为薛家的老夫人守孝,如今才出了孝期,家里的人全都在,所以此时倒是一应不落的全都在这儿迎她们。此时听到姜闻劝几人,纷纷开始插话引着他们开心一些。
家里这么多人,这一句那一句的,什么情绪都给打没了,就只能招呼着赶紧进去。
姜闻走在后头,边冲着侄子家的薛阳伸出双手,边略有些心酸的问:“姑祖母抱抱好不好?”古代就是这点不好,岁数还小的就都当了娘,觉得还年轻的时候又要变成奶奶辈儿了,她现在就是这样。
“阳儿这孩子沉。”田氏笑着提醒了一句,随即就直接让奶娘把孩子递给姑姑。
薛阳这孩子看着是挺圆润的,但姜闻抱起来十分轻松,还在怀里颠了颠,逗得这孩子咯咯直笑。姜闻看的有趣,便笑着对田氏说:“阳儿这孩子性子好,大方不认生。”
自家孩子被长辈称赞,田氏眼睛都弯了起来,回道:“若是阳儿能像琛表弟这么聪明,我们夫妻这一辈子都别无所求了。”
姜闻不喜欢这样的话,望子成龙大家都会,但是拿别人来比较自家孩子,等到孩子懂事儿之后定是会心里不舒服的。她又是长辈,直接便道:“我托大说一句,孩子都是好孩子,好好教导就没问题,但你们做父母的没道理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如人,对孩子不好。”
田氏不过是随口说一句,没想到姑母这么认真,顿时便有些尴尬的笑着。
姜闻这人确实是有些毛病总是改不过来,说了话之后难免又觉得自己多嘴,可是话已经说出去,收又收不回来,再说她也不觉得自己说得很错,便故意十分淡定的与薛阳道:“阳儿,跟姑祖母说,念书了吗?”
“念了,会背诗。”
姜闻一听,立即语气夸张道:“真的吗?哇!阳儿好厉害!可不可以背给姑祖母听?”
薛阳便奶声奶气的背起来,只不过他刚启蒙没多久,记得不是很熟,吭哧吭哧的脸都涨红了,后来大概是觉得尴尬,眼圈儿也开始通红,憋着嘴就想哭。
姜闻抱着他又颠了几下,毫不吝啬的称赞道:“阳儿这么小就会背这么多了!真聪明!姑祖母教你一首诗好不好?”
“好!”薛阳重重的点头。
“真好!”姜闻看他这个小模样不自觉的就想到林琛小的时候,那孩子确实是聪明又懂事,不用催促就用心读书,倒是让她觉得省心的同时少了许多乐趣。
“您真厉害!平时让他读书都委委屈屈的不愿意,今儿竟然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田氏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到自己儿子在姑母这儿这么乖巧,顿时忘记之前的尴尬,认真的去看姑母怎么与阳儿相处的。
姜闻一个体育老师哪里有什么教育手段,但这年代的孩子早的三岁便开始启蒙,家里要求严格,想来温柔鼓励都是有效的,林琛那么聪明的孩子如果被她称赞了都会劲头更足呢!
不过说要教背诗,姜闻脑子里可没多少存货,她又向来不爱接触这些,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教什么比较好,一时间便有些哽住。
姜明一在旁边见她那表情,顿时便知道这人话说出去自己却露怯了,翻了个白眼施施然念了一句诗给姜闻听。朗朗上口十分容易理解,姜闻转而就教给薛阳,两人一人教一人学甚是融洽。
前头长辈们听到了,全都回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薛家舅舅赞道:“到底是闻儿会教导孩子。”
薛氏心说那是没看到她不靠谱的时候呢,但面上还是与有荣焉道:“别看闻儿在孩子们面前一点儿长辈的样子都没有,但是林家那些孩子可听她的话了!亲家母可以作证。”
旁边徐氏听了,眉头一跳,随即自然的跟着薛氏点头附和道:“当初我们住在姑苏的时候,族中的孩子可不是全都听闻儿的话吗?”
至于具体是不是因为姜闻会教孩子,反正小孩子都是欺软怕硬的,那时候虽然经常被族中各家找上门,但是只要儿媳妇不是收拾她的孙子,徐氏是很乐意装傻充愣的。
一行人到了正厅,小孩子感兴趣的时候记东西快,一首已经背的大差不差了,姜闻便让他背给长辈们听。薛阳也不怯场,小嘴哒哒的就开始背,虽然中间会卡壳,但是只要稍一提醒就能顺下去。
其他人见了,纷纷开始学着姜闻刚刚的样子称赞起他,顿时便让平时经常受父亲责备的薛阳开心的不得了,缠着姜闻继续教他。
“姑祖母哪里会那么多东西,不如阳儿明天好好跟先生学过之后来教姑祖母如何?”
薛阳一听,爽快的答应下来,直拉着她要她说话算话。
姜闻却是一歪头,道:“明天白日姑祖母要出门,等回来之后跟阳儿学好不好?”
薛阳撅噘嘴,略有些勉强的说:“那好吧……”
姜闻冲着家里的下人挥了下手,下人立即递过来一个盒子。姜闻接过来之后塞到薛阳怀里,道:“这是姑祖母给咱们阳儿的见面礼,阳儿好好收着。”
田氏见儿子立即抱在了怀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对儿子说:“还不谢谢姑祖母?”
薛阳奶声奶气的道了谢。姜闻看得可爱,揉了揉他的头。
他们还给薛家其他人带了礼物,姜闻与小薛阳聊得开心没工夫管别人,薛氏和徐氏便开始把礼物分发给众人。
薛家舅母客气了两句,随即问道:“闻儿明日要去哪里?”
“我准备回姜家老宅看看,这次我们呆的久一些,叨扰几日我们娘三个就去那边住。”
薛家舅母一听,反对道:“你们好不容易回来,直接住在家里不就是了,哪能让你们三个女人去外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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