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团子的力量属性十分奇异,天生就不畏惧符咒和以符咒布下的结界,对探测的灵力也免疫性奇高。
但脑容量明显不够。
它又怂又傻,但凡碰到个比自己强的,马上就乖乖听话,听话以后,问什么就说什么,长时间没人跟它说话的时候,它就自己蹦跶,并锲而不舍的重复某些别人听不懂的短词。
它嘴里还有个“主人”。
据麻仓家一位阴阳师学徒的问询所得推测,这位“主人”,九成九就是把它带进了那座大山的女神小姐。
坐在上首的大长老清了清嗓子,先问:“你是怎么遇见之前那位主人的?”
白团子DuangDuangDuang的原地蹦跶,答曰:“在角落里被逮着的。”
同座的阴阳师好奇:只听说过霉神习惯猫在犄角旮旯等着坑人,可她……不是个福神吗?
他抱着疑惑又问:“她抓你做什么?”
白团子答说:“让我找大妖怪!”
问话的阴阳师心说这难道是琢磨着要降妖除魔?果然神明都向往着保护人类呢,这位新生的殿下虽然没受过教育,但是本性依旧在催促她这么做!
倒是坐在一旁的巫女心想:只听说过武神诞生后会在本性催促下追猎妖魔,可她……不是个福神吗?
于是她更疑惑,追问:“找大妖怪做什么?”
这次白团子答的断断续续的,大约是答案的内容过于冗长,它的思考系统和发声系统都不太支持,所以在不明所以的蹦跶了半晌后,在座诸人能清晰听到的,只有一句意味不明的:“想生病。”
然后一连重复了七次,语调一次比一次雀跃。
麻仓叶贤:……
麻仓叶贤:生病是不可能生病的,你就算是病的要死了,该回的话还是得回,胆敢有隐瞒,我倒是可以直接送你去死。
那边厢,白团子对威胁视而不见,依旧按频率蹦跶着,高声欢呼“想生病”!
麻仓叶贤:……这玩意儿还挺有骨气。
那边厢,围观了许久的姑奶奶眉头一皱,说:“不对,这东西现在的妖气波动和刚才没有变化,它应该还是在回答你们的问题。”
回答问题?
“等等!”巫女不可置信的打断说:“难道您是想说,女神四处寻找大妖怪,就是为了生病吗?”
倒不是她大惊小怪了,和人类不同,神明生病便是“安无”,沾染神体侵蚀神智,一不小心就要堕落,再一不小心,可是要死了的!
哪怕可以依靠手段治好避免死去,但开头发病时受的苦一点不会少。
那女神出生拢共不过一年半——就这婴儿般的短暂神生,她能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要上赶着找死啊?
于是线索更进一步,变成了:女神为什么想找死。
因为从白团子这里知道了女神喜爱流连钻犄角旮旯,麻仓家又全家出动一番,在都内的犄角旮旯搜索了一番。
前文也提过,都内大部分的地区都是被刻意清理过的,能留下的,都是毫无威胁能力的小妖怪,而且也没留多少。
仅仅第二天,他们就在东南城郊的某个街角,找到了一个咸菜坛子变的付丧神。
咸菜坛子才妖化不久,形态半变不变的,话也说不利索,也不爱动,据捕获后审问的结果来看,女神曾经蹲在这个街角,一边戳它玩一边碎碎念。
负责这件事的青年抬手指向中央施术,向在座诸位展示了他们还原出的、属于咸菜坛子的记忆。
术法的光晕一闪而过,显现出的画面是付丧神的视角:兜头先是一张大脸,眼睛凸的很成问题。
然后那张脸慢慢向后退,画面稳定下来后,眼睛的比例也正常了。
圆脸杏核眼,正是那位新生不久的女神。
女神手上抄了根木棍,碎碎念。
“怎么办啊……”
她抬手戳了“大家”一下:“哎呦你好弱啊,结果找了半天你居然是这条街上最强的。”
“都是你们这个水平的,就算搞成了神器,你们也没本事把我折腾病啊……”
她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遍,说一遍,就要戳人家一下,活脱脱一个没事撩闲的熊孩子。
大长老眼前木棍子乱飞,面色严肃并沉着的评价想:这娃儿手真贱嗨。
那边厢,熊孩子一点不顾忌自己穿的衣服有多白净,直溜溜往青石板上一瘫,生无可恋的哼唧:“拢共就剩两个月了,时间一到他就要回美洲了,再不生病……我就真得跟他一起走了……”
“什么玩意儿!”
拐角一老头唰的掀了桌子:“那外道之人居然敢掳掠高天原的神女!”
大长老说你先冷静,这哪里就是掳掠了?
巫女小姐沉着行礼,“恕我直言,殿下宁愿想方设法生病都不愿意和他走,明显不想和他在一起的。”
只有生病才能避免和他一起——女神分明是不想走,又不得不走。
“你看把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
掀桌老头怒发冲冠:“谁家的神明这么锲而不舍的找病生?!”
倒是姑奶奶冷静的很,端茶杯,说:“这也不一定呢,这里头只能看出来女神不想走,说不定只是难离故土呢?”
这年头虽然没有婚前恐惧症这种说法,但是结婚前人多少会感到恐慌这件事,几百年都不会变得:“说不定两情相悦,只是一时没转过来弯呢,这孩子又没受过教育,她可能根本不知道生病有多难过,纯粹想找个借口拖延下时间。”
姑奶奶本人几十年前相亲前,还想辙生了点病,多拖了小两年的时间呢。
这么一说居然也挺有道理。
在座诸位大都和姑奶奶同年,当年【相亲事件】中不是同谋就是同伙,大家追忆一下往昔后,不得不接受:还是有两情相悦的可能的。
大长老心想这位阿婆婚前虽然作的很,但婚后倒是一直秀的很烦人,干脆拍板道:“既然如此,还是将人找来问一问算了。”
虽说牵扯到了神明的感情归属,他们也一直将沙尔瓦·甘纳称作外道,但帕契族总归是精灵王的守护者,而祭祀是最出类拔萃的族人,总讲究个先礼后兵,不好随便冤枉了他。
总归是跨国会面,以一方神明眷属的身份,会见另一方神明的眷属,就算只是为了试探,也必须要摆出正式的排场来。
当晚,一众长老分别署名,递了一份正式的请柬过去,会面那天,架势更是严肃庄重。
乍一看能吓人一跳的那种严肃庄重。
饶是麻仓叶王那等见过了大世面的,进门也叫唬的一愣。
难道他有哪里暴露了?
虽然对自己的力量很有自信,但在这个似乎【只要有人摔杯为号,大家就扑将上来把他拿下】的严峻场合中,麻仓叶王也稍微谨慎了些。
大家喝茶问好,然后进入正题。
长老们摆出一副谈心的架势,可惜对于有人僭越神明这事心中有气,就比较严肃。
先问:“您可还记得,自己渡海而来是为了什么?”
语气贼冷硬。
叶王心说摆在明面上的,不就是审查通灵王大赛的参赛者吗,摆出这样一幅兴师问罪的架势……难道是看出了什么,故意试探他?
想到这里,麻仓叶王便借着喝茶的动作,无声无息打量了一下周围,意外的发现人居然来的很全。
他本也是麻仓家的人,五百年前还当了小二十年的家主,需要这样全家齐聚非大事不可,仔细算起来,这种场面他也就面对过两次。
一次是麻叶童子入族谱,改名成麻仓叶王的时候。
第二次就是临死前。
那时,他正准备借族中集会,出言安抚一下族里最近诡异的氛围,哪知心头血气突然一阵翻滚,前脚摔掉了手里的茶杯,惊觉自己和猫又股宗的契约消失了,后脚眼前一黑,迎头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暴打。
然后他就GG了。
想到这里他居然有点想笑。
叶王忍住嗤笑的冲动低头又喝了一口茶,心道:难不成……这帮玩意儿觉得他是来报仇的,准备先下手为强了?
他心想跟你们报仇有什么意思?
——别说当年对我动手那一拨人早都死绝了,现在五大精灵我都搞到手了,谋划精灵王不比折腾你们这群老头好玩多了……
但是面上,他放下茶杯,不动声色的给了个标准答案:“来甄选参赛者的。”
后排,一位长老神色矜持的侧头看了看角落。
叶王敏锐的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角落。
角落里坐了个老太太,老太太背后是一面大屏风。
麻仓叶王眉目一敛,屏风后头,似乎还有个人。
屏风前的老太太闭目顿了顿,打了个不可言说的手势,老头们注意到后,眉头虽然皱的更狠,但明显感觉到屋子里气氛松了不止一筹。
——到底搞什么玩意儿呢?
那边厢,放下了第一层担心的大长老,复又认真打量起来面前的异国祭祀。
他卖相真的不错。
麻仓家走关系请了个擅长相面的灵媒,现在就坐在角落的屏风后面,刚才已经卜过一波了,从玄学角度讲,这人似乎并不是薄情寡性的那种长相。
大长老对面,长得情深似海的叶王指尖掐了个印,占卜结果中平。
不是好事,但也不是坏事?
他下意识又看了眼那道大屏风,虽然隔绝气息的符咒非常隐蔽,外人根本看不出问题,但他总归是姓麻仓的……
哪怕屏风后那个灵力波动诡异的存在,非敌,非友,也没什么恶意,但一看这通眉眼官司、和明显是安排好的手势语言,他平静的灵力场还是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丝波动。
——难道真的暴露了,这是找人望气,试图通过灵力场,观察他的灵魂信息?
可惜啊,在座诸位阴阳师的老祖宗不无嘲讽的失笑道,他和火灵缔结契约时,灵力属性出现了变化,已经看不出来是一个人了。
对面,面相严肃的老头盯着他看了半天,愣是没得到什么反应,心说这人到现在都不动声色,说是心机深沉也行,说是沉得住气也行,但是观察这些玩意儿都不是重点……
这他妈是替高天原的某位殿下考察对象呢!
于是老头清了清嗓子,问他:“您是在哪里遇到园子殿下的?”
帕契人淡定反问:“这事和通灵王大赛有什么关系吗?”
老头更加严肃的说:“和通灵王大赛无关,但我等供奉神道倾尽全力,和殿下有关的,自然就和我等有关。”
老头寻思着女神到底是神裔,私事不可拿在大庭广众之下任意说嘴,开口之前少说得斟酌三个来回,不合适的话都咽回去了,似是而非一通套话,配上那张煞有介事的脸,搞得人完全搞不明白前因,只能听个后果:
重点是神宫也在注意这件事(具体什么事说的云山雾罩的),你若是真心,不,你若是想留得性命安全离开,就郑重我们回答。
然而在叶王听来,这倒真像是发现了他接近新神是别有用心,才顺势猜测起了他的身份,最后提及高天原这句,倒像是恃威恫吓他的。
叶王垂下眼帘呵呵一笑,说:“我遇到殿下时她新生未久,很多事情无法证实,我要是撒个谎,老人家也看不出来啊……”
麻仓家通过白团子和咸菜坛子那里得到的消息,加上占卜算卦得到的情报,便很有信心的说:“你说你的,对错我们会判断。”
好笑。
你们拿什么判断?
麻仓叶王薄凉的想:相遇之后的事只有他和园子知道,这些人敢说能判断他话的真假,分明就是已经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份答案……
想起她之前和麻仓叶贤一起抓鬼受伤,听说还是因为她肯拼死才救了那家伙一命——无缘无故的,那怕死的玩意儿为什么会拼命去救麻仓叶贤?
该猜他们早有预谋吗?
打从猫又股宗开始,他就应该知道,所谓的守护誓言并不可靠。
何况园子那家伙,似乎从来没有对他立过任何守护誓言。
麻仓叶王并不擅长相信别人,但总不好浪费自己付出的心血——他这辈子真是没这么耐心的顺着谁过——所幸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处理方法,结了役使契约后,她总会听话的。
这大概……也算是废物再利用了吧?
他本身并不担心被围攻,意外的是这些麻仓家的人并没有围堵他的意思(对麻仓家诸位来说,他好赖算个备选女婿,表情被理解为恼羞成怒了)。
回到山居时,太阳还没落山,他穿过中庭,看到了坐在回廊前吃点心的铃木园子。
园子嚼着红豆糕,抬头看到他,一愣:“你干什么去了?”
叶王俯首冲她一笑:“我干什么去了,你不知道吗?”
园子:“哈?”
哪知叶王并没有细究下去的意思,转而收起那份笑容,若有所指的问她:“园子最近总是去外面玩,都在干什么呢?”
“最近?”
“之前,”他改口,“是去外面见谁了吗?”
考虑到她一岁半的理解能力和小女孩差不多,叶王质问时并不如何遮掩语气,甚至刻意严厉了些,问:“园子你,做了什么坏事了吗?”
他本人其实非常讨厌提起【背叛】这个词。
如无意外,并不想问她你是不是背叛我了。
话音一落,园子后脖领子的毛都要乍起来了!
园子含着一坨化开的豆沙,看着这张让她神魂颠倒的帅脸,满以为自己寻摸着小妖怪、试图借此装病和他分开的事情暴露了,瞬间就方了。
就铃木园子这张脸,无措的表情她根本就藏不住,哪怕五官控制得住,眼神也分明就是心虚了。
麻仓叶王的笑容突兀的淡了下去。
嘴角的弧度还是个弧度,但园子莫名觉得他整个人都变得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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