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跟专业说书的一样,还用手吧唧拍了一下桌子:“在玖兰夫妇死后,他想借收养为名侵吞玖兰家的财产,哪知玖兰夫妇虽然身死,玖兰家的长子却流落在外活了下来!”
“十年之后,玖兰枢已经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他隐忍不发,步步为营的进入学校,看似想要假借同理事长养女的恋爱关系飞上枝头变凤凰,实则是想要就近看护自己的妹妹,顺便手刃仇敌,夺回属于自己的财产!”
锥生零的耳朵已经丧失了摄取信息的能力,他用手肘支在玻璃茶几上,脑子里一下闪过猎人协会的总部,一下闪过微笑着的养父,偶尔还有蹦蹦跳跳的优姬、和那些以血为食的野兽嘶吼时的样子。
最后的最后,画面定格在某个漆黑的深夜,狂咲姬绯樱闲神情冷漠的捏着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和一条财团有些瓜葛的人类,正将禁止通行的立牌放在他们可以求生的路上。
“你怎么会想到要找这个的……”
话音出口,听起来比零自己想象中要冷静的多。
他看似自如的翻动着资料,压着本能没有震惊抬起头来——他现在的眼神可能充斥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恶意,园子还兴致勃勃的给自己编着故事呢,没必要吓到她。
此时此刻,铃木园子已经从玖兰家的悲惨遭遇引申到了锥生家,进而开始分析:锥生夫妇是不是给零留了什么稀世珍宝,导致黑主灰阎故技重施,想要再次通过收养遗孤的法子将其据为己有呢?
等她把脑洞里的一长串故事都说完了,零沉默的将茶杯推到她手边,等她呼噜呼噜的咽下所有果汁,才用看似毫无破绽、实则压抑到可怕的声音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园子怎么会想到要查这个的?”
铃木园子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抱着茶杯一脸茫然:“这不是必须要查的吗?不然黑主灰阎侵吞你遗产怎么办?玖兰枢靠娶优姬撺掇你继承权怎么办?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特别喜欢求表扬的铃木小姐眨了眨眼睛,脑袋顶上冒出一个又一个文字泡,全都写满了【夸我啊】【快夸我啊】【为什么不夸我呢】的颜文字。
锥生零依旧保持着垂头看文件的姿态,他完全能感觉到那股漂浮在空气中的、软乎乎的催促,但他不确定自己现在一片空白的大脑还有没有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只是不动声色的、从茶几地下的藤筐里摸了几块巧克力糖,隔着不宽的玻璃板面,轻轻放在了园子捧着的茶杯里。
随着叮当几声脆响,铃木小姐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扒糖纸,一边补充说:“不过这上面有关一条家涉黑的信息不能随便曝光,黑社会有黑社会的潜规则,有些事情查是可以查的,但查出来的东西绝对不能捅到明面上,不然会成行业公敌被一致追杀的。”
她嚼着糖果,难得有良心的说:“人家帮个忙也不容易,别给他惹多余麻烦咯。”
隔着遥远的距离,正在围观暴躁富少和庶民少女撕逼大戏的美作玲,莫名其妙感觉到一阵蜜汁欣慰。
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心口,觉得自己的血压应该还算正常啊……
然后他原地打了个哈气,在瞟到西门总二郎无聊的侧脸时,表情一言难尽的转开了头。
怎么说呢,美作玲卷了卷额发,她曾经以为铃木园子是个手段高杆的肉食女,本着同性相斥的心态,光明正大的讨厌着他。
后来他发现这是个和阿司画风一致的傻白甜,又被西门虎视眈眈的盯上了,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些微妙的同情。
等西门一连盯了好几年也没见半点起色时,同情就变成了微妙的敬佩。
直到他无缘无故的接到了一通来自铃木园子的电话。
这位小姐打电话的时候貌似在吃东西,美作玲从来只被火辣勾人的女声在耳垂上呵过气,这还是头一次被咔嚓咔嚓或是黏黏糊糊的咀嚼声,硬生生的咬到他耳根发麻。
“铃木桑找我有什么事吗?”
别是想打听的西门的事了吧?
他最近可才遇到那个叫优纪的女孩子呢……
铃木小姐砸了咂嘴:“我想找你帮我查点事情。”
美作心说我和你很熟吗,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提要求,你真把我当西门了啊?
“唉?”表面上,他还是风度翩翩的笑道:“有事你可以先给西门打电话啊。”
铃木园子一愣:“可是西门最后不还是要来找你吗?难道上次有关黑崎家的消息不是你帮忙查的?”
美作啧了一声:“是倒是——”
“那不就结了,”铃木小姐十分费解的问他:“我又不是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既然直接找你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为什么还要多打一通电话给总二郎,然后再让他打给你?”
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美作玲第一反应是她说的好有道理,第二反应是我呸。
他帮西门,那是为了朋友,帮朋友惦记着的前任未婚妻……算怎么回事啊?
“可是我姓铃木啊,”这位小姐更加费解了,几乎开始怀疑美作玲的脑回路有问题:“你帮西门是友谊万岁,帮我是卖铃木家人情,这两个选择中间,有值得犹豫的地方吗?”
本来就是一报还一报的事情啊,园子咬着冰棒疑惑:交易而已,和西门有什么关系?
——美作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听着一点都不像挖自己兄弟墙角。
因为这一通沉默有点长,园子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让步说:“你要实在觉得为难,不想告诉西门的话,那就干脆不要说好了,我可以保证绝对不泄密的!”
美作玲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劲,只能在心里补充道:除了最后这一段莫名其妙的保证,其他听着确实一点都不像挖自己兄弟的墙角。
等挂了电话,他后知后觉的的扶着额头倒了杯酒。
铃木园子这个人是不是有毒啊……
——他什么时候表达出不想被西门知道的意思了?
你顺理成章发了个什么莫名其妙的誓啊,没事都说的跟有事一样……
美作仰头把酒喝光,心想西门之前还大言不惭的说要让这姑娘学会依赖,现在看看,这姑娘她明明很会自己变通嘛。
这边厢,园子一边嚼着糖果晃着腿,一边思考美作玲这种黑社会的人情大概要怎么还。
然后她被一声巨响唤回了神智。
锥生零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有关锥生家封路的那一段资料上,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就连自己呼吸时吐出的细微气流,也能像凛冽的寒风一样穿心而过,将他半边的身体都冻的冰凉。
那是有预谋的。
锥生零的灵魂完全抽离了肉体,冷静的想:那不是父母因为猎杀吸血鬼,而遭到了报复——而是有人有预谋的,想让锥生家因为猎杀吸血鬼而遭到报复。
还有优姬……
优姬,和玖兰。
园子给的这些资料,写的就像一场隐晦却又故事性十足的豪门恩怨回忆录,但这些从另一个维度审视吸血鬼世界的信息,却让他感觉到一阵心慌意乱的稀奇。
稀奇的手指都开始发麻,想冷笑,偏偏还笑不出来。
像是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一样,园子看到锥生零蜷缩着倒在了茶几上,又随着玻璃光滑的质地,同铺满桌面的纸张一起滑到了地上。
他的脸颊埋在厚厚的地毯里,从园子现在坐的角度,只能看到个银发散乱的后脑勺。
有急促的呼吸声和压抑着的低吼断断续续的传来,零卡在茶几柱一侧的小腿神经性的抽动着,哪怕隔着厚厚的衣料,那种肌肉收缩又舒展,像是拉扯着神经一样的紧绷感像是肉眼可见一样,让人不由的后颈一凉。
铃木园子直接愣在了当场。
这是……这么了?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够手机,她这人,从小被教育的绝不手贱、也绝不轻举妄动,碰上这种情况,不是打电话报警、就是打电话叫救护车。
然而锥生零却自己站起来了。
他每动一下,身体都像是被破坏了一样抽搐一次,长长的额发遮住了眼睛,神色不明的慢慢往起爬。
园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在某种奇妙直觉的推使下,突然开口问他说:“需要我扶你吗?”
锥生零爬起来的动作顿了顿,他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不用。”
“也好。”
园子透亮的暖棕色眼睛里映出了他有些滑稽的动作,像是要映在了心里一样、用思考一般的神色看了许久,然后她轻轻动了动眼皮,将锥生零的影像从烟波中驱走,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再次就还礼给美作玲的问题发起了呆来。
锥生零清楚的知道,他现在产生的渴血冲动,是因为心理因素带动了生理因素——他的神智不受控制,压抑着的本能自然会冒出来。
这种时候,就算吃了血液淀剂,也不会有多大作用的,可是聊胜于无……
似乎是发现他太久没动静,铃木园子探头探脑的敲了敲门,她谨慎的站在门边,试探着问说:“你好点了没有?”
话音一落,她就看到了零手里握着的铁盒子,四散的白色小药片三三两两的滚落在地板上,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
“……原来只是生病了吗?”
锥生零听到她小声的这样感叹着。
园子舒了口气,以为他真的不舒服,可大方的一挥手:“你等着,我去叫医生来!”
零的瞳孔深处泛着点深深浅浅的暗红,他摆了摆手,低声说:“小病而已,去医院没用的,我改天去诊所找相熟的医生拿点药就好了。”
在听到【医院没用】这个词的时候,铃木小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她像是观察着枝头鸟雀的猫科动物,越发神色难辨的看了锥生零好长一段时间,像是想通了一样歪了歪脑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小诊所能干什么呀。”
迅速恢复正常的园子摇了摇头,可骄傲的说:“我前未婚夫是一等一的医疗世家继承人之一呢,不过要是镜夜这个主攻医药器材开发的靠不住……不还有忍足这个专出名医的大阪世家吗?”
锥生零的此时的视觉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扭曲,他努力听园子的话,试图保持理智:“我一直以为你有五个前任未婚夫,这个忍足是哪里来的?”
园子撇嘴,惋惜的说:“那不是因为要来娶你了吗?所以才见过一次就把人家给毙了。”
她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过到底相亲一场啦,找他个帮忙应该是小意思。”
零觉得她对未婚夫妻的分手的状态,可能存在一点误解。
“我说你啊,”因为疲惫,他的声音低的接近气音:“为什么会觉得分手后,未婚夫妻还能亲密的开口要求这种帮助呢?”
铃木园子完全没被问住,她理所当然的反问道:“这是不是互相帮助的吗?要是他们有事找我帮忙,我肯定也会帮的啊,相亲其实就跟交朋友一样,也是一种发展关系网的方式,不过……”
说到这里,她苦恼的皱了皱眉头:“他们六个居然一个都没有找我帮忙的意思……”
说罢,她就准备给凤镜夜打电话。
锥生零把手上的铁盒子扔到她脚边,随意拾起两颗白色的药片塞进嘴里,园子鼓起脸颊看着虽然没什么力道、但正好落在自己鞋侧的盒子,也不打电话了,就直勾勾的盯着他吃药。
十秒钟后,放下了手机的铃木园子小姐面色深沉的走上前来,从他身边捡了枚药片闻了闻。
紧接着,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其实她毛都闻不出来,不过按照电视剧的演法,这种时候,就是应该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摆张苦大仇深的脸才行啊!
她苦大仇深了半天,调整了个悲痛欲绝的表情,抬头问:“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锥生零低头。
园子抿了抿嘴,继续说道:“你说可以找相熟的医生,意味着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锥生零强忍着眩晕晃了晃头,过长的银发半遮半掩的盖住了他瞳色异常的眼睛。
然而下一秒,狗血剧入戏颇深的铃木小姐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你……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了?”
零被她突然神转折的话题问的一愣。
这边厢,戏瘾已经上来了的铃木小姐一边痛心疾首,一边默默感叹:前几天才撞到【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梗,这次就碰上【明明相爱(…)却得了绝症】!
嘛呀生离死别居然都齐了!
不对。
园子正了正神色和心态,心说这不是恐山的预言应验了吧?
因为她不能跟男人在一起,所以现在这个她鼓了劲想要追的,居然是个早就拿到了死亡号码牌的人……
就这么一半真一半假的,她情不自禁悲从中来,鼓这脸颊就想哭。
因为半真半假,这个神情比起悲伤哭泣,倒更像是被欺负了之后气不过撒娇,蹲在原地哼哼唧唧的就是不愿意起来。
锥生零难得的一直保持着神智,他虽然对园子丰富的情绪变化感到惊讶,但看着她自得其乐的哼唧着,却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他从不觉得铃木园子对吸血鬼的浅薄认知是可笑的,毕竟这是吸血鬼们自己死命想要保密的。
他也不觉得园子之前那些光怪陆离狗血频频的猜测是种冒犯,因为她的本意一直是好的。
——只要情感足够真挚动人,只是无形无相的挨到一下,都能让人感到温暖,对他这种境况下的人来说,到底能不能披到身上,反而变得无所谓了。
如果她是在关心他,那就更不应该因此被那些吸血鬼当做小丑看。
也从来不应该因为曾经的偶遇和现在她幼稚的对人好的方式,被牵扯进那些野兽披着人皮翩翩起舞的世界。
锥生零沉默许久,点头说:“对,我就是生病了,绝症。”
——绝症这两个字,其实并不算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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