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依取了头发上的装饰,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贴着莹白如玉的面颊。江元依笑着说:“都知道时辰不早了,好不快去帮我准备衣服。”
她虽是笑着,但却是一股子不容拒绝的气势。晓晴叹了口气,跑去自己的房间,找了一套衣裳出来。
她回到房间时,江元依已经梳好男子的发髻,更显露出她精致秀美的五官和一双明亮的眼眸。
晓晴过去服侍她穿好衣裳,还是不放心的嘱咐:“小姐……你非要出去的话,带个前院的家丁吧,您独自一人出去,我、我如何能放心啊。”
江元依戴上帷帽,黑色的面纱遮住她的脸。元依拍拍她的脑袋,轻声说:“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有人来找,就说我身体不适已经歇息了。
亥时一刻是家丁轮班的时间,我会到后门,你记得帮我开门。”
晓晴只得答应:“好。”
江元依很快找了没人的小径溜到了后门,等着家丁轮班的时候,打开后门偷偷钻了出去。
晓晴快速将门扣上门栓,左右瞧了瞧,赶紧回屋了。
京城里,要说那条街最繁华,里街是当之无愧。
已是日暮,天地昏黄。但一盏盏样式各异的灯笼从街头亮到街尾,往来人流涌动,好不嘈杂。这是至和二十四年,宁安国正值盛世。
江元依沿着街边一路朝云盛阁而去,还没到,就见云盛阁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
“这萧拓真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简直辱没了英国公家的名声!”
“是啊!英国公一家,除了萧拓,哪个不是为国征战,铁骨铮铮的好儿郎!就英国公家唯一的女儿萧庭意,年芳也不过二十,就已经军功累累,加官进爵了。偏生这个最小的嫡子,整日烟花柳巷度日,简直烂泥扶不上墙!”
“听说是他调戏侍女不成,恼羞成怒,现在还在里面闹呢!”
“哎……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啊!”
就会在背后嚼人舌根,一群小人模样。
江元依瞪了他们这些人一眼,朝里面挤进去。她个子娇小,挤进去也没费多少力气。
酒楼的大厅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都是家里有权优势的公子哥,酒楼的店小二也不敢劝,只苦着脸不停地将倒地的桌椅板凳抽起来,又被踢倒,又捡起,又被踢倒……
酒楼外一阵盖过一阵的议论声,江元依只透过黑纱,凝视着酒楼大厅里,那个恣意而英俊的年轻公子。
他身着一袭做工精致的长炮,深蓝颜色,窄身窄袖,显得颀长而高挑。一个墨玉束发冠,剑眉星目,鼻梁高挑,嘴角挂着冷笑。
萧拓弯腰,攥住姚康的领子就往上拽,语气嘲讽:“行啊,真够不要脸的。”
被称作姚康的男子,神色略显惊慌,他眼白多黑眼珠小的眼睛贼溜溜地往外一瞅,大着嗓门喊道:“大家看看啊!英国公家的萧三公子调戏女子不成,恼羞成怒!仗势欺人啊!”
萧拓从鼻中哼出一丝冷笑,猛地逼近他,黑如浓墨的眼眸放出锐利的光:“真以为你做的事儿我没有证据吗?想让我帮你背黑锅?”
姚康呲牙一笑:“萧拓,这黑锅你背定了。”
外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萧拓有些不耐烦,抬头朝外面一看。
外面挤着许多人,大多神色激昂、张牙舞蹈地指着里面。但第一排,一个身材娇小,戴着黑色帷帽的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虽然隔着黑纱,但萧拓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姚康的右手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一个凳脚攥在手里,趁其不备,抡起来朝萧拓砸去!
江元依蓦得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见萧拓一拳打飞了凳脚,而带着尖锐木刺的凳脚朝自己直直飞来!
江元依只见一到蓝色身影飞掠而来,下一瞬,自己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搂住腰肢,两具温热的躯体紧紧贴在一起。
萧拓搂着这以盈一握的小腰,微讶,原来真是女子。
他带着她往旁边一转,女子头上的帷帽往后一掉,黑纱从女子白皙如雪的肌肤上划过,一点点露出她尖尖的下巴,挺翘的鼻梁,和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
江元依惊呼出声,萧拓一愣之后,捞起帷帽,一把扣在她头上。
他附到她耳边,少女清甜的体香若有似无,他笑道:“可否告知再下姑娘芳名啊?”
江元依手还扶着他的腰,一听他这轻佻的语气,又好气又好笑。她松开手,对他招了招手。
萧拓一笑,微弯下腰,就听一道清甜的声音:“江元依。”
萧拓只觉得心里忽然被人撩拨一下,痒得不行。
江元依抬头看向他俊朗的眉眼,他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放荡不羁,眼角眉梢都是恣意的公子。
江元依只觉得心里软乎乎地一片,她轻声道:“该解释清楚的就解释清楚,不要嫌麻烦。”
萧拓虽然生性放荡不羁,爱美人爱美酒,但绝不会做出强买强卖这样没品的事。
萧拓诧异地低下头,就见那娇小的身影已经钻入人群里,像条小鱼一样汇入人海,很快不见了。
第4章 因果
江府后门,两个身着蓝衫的家丁拿着长矛站着,晓晴猫着腰站在不远处的凉亭后面等着。
“走了,该换班了。”一家丁不复刚才神光熠熠的模样,哈欠连天对一旁的人说。
“去后厨再吃点宵夜去。”
“被李管家抓到了,罚不死你……”
两人说笑着走远了,晓晴赶紧跑上去,轻轻地取下门栓,她探出头望了望,轻喊道:“小姐……小姐……”
后门外有一排高大的树木,树干粗壮。
一听晓晴的声音,江元依才从树干后门钻出来,快跑进府内,帮着晓晴放上门栓后,抄了无人的小道往闺房去。
晓晴第一次干这样刺激惊险的事儿,惊得小脸煞白,冒着冷汗:“小姐…再,再来一次,晓晴可就受不了了,太刺激了。”
“是吗?”江元依取下帷帽递给晓晴。她皮肤白中透着微微的粉色,嘴角带着笑意,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眸仿佛闪着光,“今天我走后,可有人来找过我?”
晓晴点头如捣蒜:“大小姐来找过,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不过我告知她你已经歇息了。”
江元依接过晓晴递来的衣服穿上,秀美微蹙。
晓晴察言观色,建议道:“……要不小姐您现在去找找大小姐?”
江元依摇了摇头:“不可。”
晓晴有些疑惑:“为何?”
江元依指了指油灯,晓晴过去熄了。江元依轻声道:“你已告知姐姐我歇息了,这时再去不妥。已是亥时,姐姐也歇息了。明早我们早些去找她。”
晓晴点头答应:“是。”
江元依递出些银子给晓晴:“明日再去趟柳街,查一查最近跟姚康有关事情。还有,关于高明轩的调查,你每三天要替我拿回些资料来,以备不时只需。”
“是。”晓晴答应道,然后缓缓退出房门。
照萧拓的性格,江元依实在无法确定他会怎样处理这件事。而姚康也是仗着萧拓本就名声不好,即使被泼了脏水也百口莫辩才如此嚣张。
他上面有楚桓罩着,只要不要捅了天大的篓子,就不妨事。不然,他一个小小五品官员家的公子,怎敢招惹英国公家的嫡子。
江元依满足地闭上眼睛,这辈子,我也要尽力,让你少受些委屈。
你可是未来为国征战,受苦受累的大将军啊。
一念及此,江元依又猛地坐起。
难得这一世萧拓还是要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吗?
江元依眼眶顿时湿了,藏在被窝里的拳头缓缓攥紧,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
翌日清晨,江熙容刚走出自己小院的门,就见江元依已经等在不远处的柳树下。
柳枝冒出了细小的嫩芽,少女身着浅蓝色华衣,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轻纱,纱衣上绣着淡粉色的百合花,花朵从含苞待放到盛放,每一朵都绣工精巧。
少女亭亭而立,融在初春清晨的雾里面,将这普通的走道变成了入画的景致。
江熙容惊喜地走过去,轻轻牵起妹妹的手:“怎么这么早来等姐姐了?”
江熙容秀美的水眸中满是疼爱,江元依心里暖暖地,翻手覆住江熙容的手,有些撒娇地道:“想姐姐你了。”
江熙容宠溺地勾了勾她的翘鼻,两姐妹牵着手,亲密地往前厅去了。
路过荷塘时,江元依侧身问道:“姐姐昨晚找我有何事?”
江熙容一听,语气轻快极了,眼睛眉梢皆是喜意:“昨晚家齐就派人给我回了信,说他与他娘亲商量好了,等科举金榜题名之后,就来提亲。”
江熙容觉得元家齐定是十拿九稳了,毕竟殿试落榜的人很少,元家齐又才华出众,定然不会落榜。
江元依一怔,上一世,元家齐此次科考并未高中,具体原因江元依也不知晓。就在发榜之后,姐姐不到一月就嫁给了高明轩。
江熙容没注意到元依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这下就好了,只要家齐能高中,母亲肯定不会阻拦。我相信家齐的能力。”
江元依回神,笑着对姐姐说:“要是家齐兄落榜了呢?”
江熙容像是没想过这个结果似得,一听元依的话就愣住了,几秒后才回答:“家齐才高八斗,怎会落榜?”
江元依仍一副说着玩笑话的样子:“万一呢?家姐可愿等他一年?”
江熙容如今已经十六岁,再等一年便是十七。宁安国十七岁还未出嫁的女子,那可就是老姑娘了。会被人笑话的。
江熙容有些迷茫地看着前方,随着江元依的步调慢慢走着。
穿过走廊,再走过一个假山,过去便是前厅。
江熙容忽然顿住,看向江元依,眸光坚定:“我愿意等。”
江元依拍拍姐姐的手,说:“家齐兄一定会高中的。”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江元依回过头,就见江如潮身着白色锦缎制成的长袍,眸光温和地看向两个妹妹:“今日怎么来这么早?父亲母亲到了吗?”
江熙容柔声道:“没呢。”
江如潮走上台阶,转身对侍女说:“先将饭菜拿上来吧,等父母亲到了,刚好可以用饭了。”
“是。”侍女低头行礼,转身通知厨房去了。
兄长长相俊逸出尘,身姿挺拔,十分有精气神。想来是很有把握。可江元依脑中浮现的,却是兄长阴郁颓丧的模样。
江元依忽然想起江如潮上一世发榜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跟姚康有关。
上世兄长本是金榜题名,赐进士出身。可放榜之时却被划掉名字,改成姚康。
姚康家不过一个五品官员,要办成这件事背后肯定是楚家在撑腰,可科举如此重要的考试,楚家究竟是为何要冒这么天大的风险去帮一个区区五品官员的嫡子呢?
上一世,父亲请惠亲王做了主,才调查出背后缘由,姚家被狠狠处置,姚康被勒令永世不准参加科考。
但背后真正做了手脚的人物,却撇得干干净净。
这事当时闹得轰轰烈烈,江家也出了名,在百姓中拥有了声望,却得罪了不少世家大族,江如潮也因此仕途不顺。
江元依此时才突然意识到,江如潮沉寂五年之后突然仕途亨畅,是不是因为那时就搭上了三皇子,参与了夺嫡。
江父和江母走了进来,坐到凳上。江如潮和江熙容依次坐下,唯有江元依站在一旁。
江南生朝江元依一招手:“依儿,怎么了?”
江元依回神,看向父亲笑容宠溺的脸。
忽然全部想通了。
上一世,江如潮满腔热血地踏入仕途,誓要为百姓为国家做出贡献。
但江家没权无势,而且之前闹大的放榜替名事件也让江如潮一直受到冷落和排挤。江南生看着儿子越发郁郁寡欢,来到宰相府找江元依,希望楚桓能帮忙。
江家家大业大,财富充足,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么肥嫩的香饽饽谁都盯着,一旦啃了,就意味着皇帝知道了。
江家跟了谁,就代表哪个皇子在暗暗笼络人心,积累财富,争夺太子之位。
楚桓毫不留情地拒绝。
而正是拒绝之后的半年里,江如潮突然连升两级。从此官运畅通。
上一世,是江父替江如潮搭上的关系。使江家无意间卷入深不可测地夺嫡之争,家破人亡。
江元依只觉得食不知味,用完早饭走回闺房。
晓晴觑着江元依凝重的神色,纠结了好半晌,才开口:“小姐……是今日早饭不合胃口吗?”
江元依摇了摇头。
她以为目前紧要的事情就是姐姐的婚事,没曾想兄长科举的事牵连到了后面的夺嫡之争。
上一世知道江家参与夺嫡之争时,江元依就十分奇怪。
他父兄都不是喜欢钻营、玩弄权术之人,为何会参与夺嫡。
……原来,这一切的因,早就种下了。
江元依走到罗汉床旁坐下,接过晓晴递来的茶。门突然被扣响,传来侍女通报的声音:“小姐,前院的钱升找您。”
江元依:“让他进来。”
晓晴红着脸往一旁站,又抬起眼小心翼翼地觑着自己的心上人。
钱升拱手作礼,不敢直视小姐尊荣,埋着头走进,递上一纸:“小姐,探子送来的。请过目。”
晓晴走上前拿过,递到江元依手里。
江元依拆开信封,打开一看。
果真如她所料。
京郊有一片马场,专供贵族子弟们玩乐。
七日之前,楚桓姚康一行人到京郊马场狩猎,休息时,姚康调戏前来送水的侍女,侍女不从,姚康恼羞成怒,要将她绑回家去。
开国候云麾大将军之子林铮宇看到,指给萧拓看,萧拓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姚康踹翻在地。讽刺姚康楚桓一行人几句,结下了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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