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裴华,裴氏的族中大老爷们不是不唏嘘的。谁曾想过他会有这番造化,偏偏因着积年旧事,他这份光裴家沾不上,裴氏一族各房无一不恼当初苛刻裴华的裴家七房。
而裴华的养父裴箴当年也是难,是受了郑氏之父的大恩才有了造化,并与郑氏当初有婚约的,只因高中之后被人榜下捉婿在京中娶了高官之女。郑父得知之后,没多久就嫁女了。裴箴自觉对不起郑氏父女,数度欲报答而没有机会。
此次郑氏病重,裴华是受其义父裴箴所托,回乡探望,并且了其遗愿,却未曾想,还是晚来一步。
此时裴氏来吊唁的族人见了裴华,不免想到裴箴,这两位,无论是谁,现今裴氏的人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见到裴华的第一眼,周蓁蓁心中默默地道,来了。
而另一位贵客则很面生,但周身的气度不凡,站在已是久浸官场的裴华身边竟丝毫不损色。
倒是周蓁蓁一眼就认出来了站在裴华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袁溯溟。
周蓁蓁不解,这是什么神展开?上一世袁溯溟可没有露过脸。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剧情早已经崩坏,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有些还是她主动改变的剧情。
裴华和袁溯溟一起给郑氏上了一柱香。
他俩刚上完香,古嬷嬷冲到裴华面前跪下,“裴大人,宕哥儿就快死了,求求你救救宕哥儿!”
周泓脸黑如墨,上前就是一脚,“你个老奴,胡说八道什么,宕哥儿好好地在后院养病……”
古嬷嬷被踢了,还一个劲地朝裴华磕头,“裴大人,宕哥儿前些日子淋雨后受了老爷一顿呵斥惊惧交加,后又被罚跪了一宿,这就病倒了。这些日子,府中忙乱,无人过问宕哥儿。他的病没有得到治疗,身边的人一个个被罚被关,因没有得到妥当的照料,竟一日比一日严重,宕哥儿就快称不住了啊。”
满堂寂静。
周蓁蓁看了周泓大叔一眼,心想古嬷嬷将此等阴私揭于众人之前,此刻他估计想撕了她的心都有了吧?
此等变故叫众人很是愕然,先前周宕身为郑氏嫡子却一直未露面就已经惹人生疑了,此刻古嬷嬷一语道破周宕险境,倒叫众人除周家族人之外唏嘘之余,又免不了生出几分看热闹的心理。
周家的大老爷们因着这场变故,望向周泓的目光满是谴责。早就和他说过,不能这样子搞。他倒好,先是立身不正,后是治家不严。
如今灵堂之上,除了周氏族亲还有外客,此等内情一披露,难免引起各种猜测,一个处理不好就要危及周氏一族的名声。
裴华心中担忧周宕,却也知此事不能越过周氏族老直接处理,于是他直接问到居首座的宗房大老爷,“周少族长,您看?”
宗房大老爷正是周宸的父亲,亦是宗子,因族长老太爷年迈,名义上虽还挂着族长之名,实则族中庶务多由宗房大老爷在打理。
宗房大老爷沉吟片刻道,“此话怕是忠仆忧心,夸大了言辞。”此话等于给周家六房扯上一块遮羞布。他这样做也是无奈为之。
但这话之后,他话峰一转,“不过,宕哥儿自生母去世后一直称病未露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哩?”
其他房头的老爷们也附和:
“是啊是啊,就算病重,这样的日子也当在长辈跟前露个面,若真的病重,正该多请几个好大夫,莫要讳疾忌医,耽搁了病情。”
“不是一直卧床不起么,去看看吧。”
周蓁蓁很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得见了周宕才能辟谣了。为了六房乃至整个周家的名声,宗房大老爷不可能再任由周泓将人阻挡于门外。
果然,周泓胀红了脸,“那逆子就在后院养病,来人,去将宕哥儿请来!”
跪在一旁的古嬷嬷又哭开了,“宕哥儿病得起不了身,哪好移动哩。”
周泓红着眼看着眼前惺惺作态的婆子,一咬牙,“我亲自去看看那逆子,你们想看便跟上吧!”
说罢,周泓一马当先,裴华紧随其后,族宗大老爷并几位想去看看的族亲也跟了上去。
袁溯溟没有去。
外人和小辈都不好跟上,不少人在此地界逗留,想看看最终的结果。
没多久,内院便喧起了大夫,裴华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不内院刚喧大夫,回春堂的老大夫便进去了。
接下来的事周蓁蓁早有预料,于是便躲了出去。比起前一世,古嬷嬷直接跪地哭诉周宕逝世的噩耗,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不是吗?接下来的事自由裴华与族中各位大爷主持,她也插不上手。
不料她心不在焉的差点撞到了人,她抬眼一看还是熟人,不好视而不见直接走掉,只能没话找话,“你也来送泓大婶子一程?”
“嗯,县学不少学生都来了,她每年给县学的学生送不少笔墨纸砚。”
周蓁蓁敲了敲自己脑袋,是了,泓大婶儿她名下的产业就有墨轩书肆之类的。
陈粲默默地蹲下,将她失手掉落的帕子拾起来交给她,“我去珍宝阁问过了,问的是李掌柜,李掌柜在珍宝阁二十年了,他说那样的玉佩款式他们珍宝阁这么多年只做了一件。”
周蓁蓁讶异地看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粲指了指她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耐心地解释道,“李掌柜的意思是你那枚玉佩他们珍宝阁那里的师傅这么多年只做了这么一件。”
这是认定她了?周蓁蓁无奈,“我对天发誓,救你的人真的另人其人。”
她倒是想一把将谜底揭开,但她又暂时不想被周盈盈注意上,因为周盈盈救陈粲时,是意外,而她当时的行程是隐秘的。
聪明人都多疑,周盈盈无疑是聪明的,且秘密还多。
陈粲固执,对她的话也并不反驳,礼貌地笑笑就告辞了。
周蓁蓁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想再叫住他吧,又说服不了,真叫人头大。
她再一转头,就看到周盈盈站在不远处。
周蓁蓁上前几步,“刚才那番话,你都听见了?”
“六堂姐,我只是路过,并没有听到你们的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她一发现他们就停住脚步了。
周盈盈整个人若无其事的,从她脸上觑不到一丝异样。周蓁蓁垂下眼眸,她不相信周盈盈对陈粲没有印象。陈粲一直在找他的救命恩人,周盈盈为什么对此视而不见?即使不愿意暴露自己,哪怕托人悄悄带封信,让他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也是好的吧?
“六堂姐,若没什么事,我先进去了?”周盈盈礼貌地问了一句。
周蓁蓁点了点头,“你进去吧。”
“周六姑娘,又见面了。”
周蓁蓁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她转过身,一看来人,忍不住眉头一跳,怎么是他?这一个个的,她是深切感受到了何为人多眼杂。
“周六姑娘不认识我?敝人姓袁,单名一个桓字。”袁溯溟说话几乎不容人逃避。
“袁公子幸会。”
“周六姑娘幸会。”
周蓁蓁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道,“袁公子不会偷听别人说话成瘾了吧?”
上次后来她与蔡彤后半段话被偷听的事,她宸七哥也告诉她了,还让她以后在外面谨言慎行。她之前还纳闷文会楼缘何上一世会无端关门大吉呢,有范泰盛那样的少东家,关门乃迟早的事。文会楼你做了机关偷听客人的话也就罢了,还大咧咧地展示出来,不是找屎是什么?
那事,袁溯溟也在场,也就是说,偷听他也有份。
“我同样是无意间路过而已,周六姑娘,你这态度不对啊。”袁溯溟朝前面扬了扬下巴,意有所指。
周蓁蓁知道他指的是周盈盈,同样是出现在附近的人,他问她为何区别对待。但她好气啊,人周盈盈只这一次,他都是有前科的人了!
看她唇咬了又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袁溯溟眼中隐露笑意,但他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当即转移了话题,“话说,陈粲的救命恩人,你真不认?”
“我又不是,怎么认?”
“陈粲的前程远不止于此哦。”
周蓁蓁抬头看了他一眼,看来他是知道点什么的,也对,以京城袁家的势力想知道点事并不难。于是她又低下头,“雨我无瓜。”
袁溯溟皱眉,这是什么口音?
“好好说话!”
“是!”大爷。
第23章
袁溯溟一派闲适地站着, 低头看向周蓁蓁时, 整个人是放松的。
阿誉很自觉地站远了。
不知是不是身高的原因,周蓁蓁深觉这人的压迫感极强,她忍不住悄眯眯地后退了一小步。其实她的身高用后世的算法就是有一米六, 袁溯溟比她高一个头有余, 目测有一米八五,腰部以下全是腿, 真是的, 没事长那么高做什么?
两人所站的地方不是什么隐秘之处, 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的。不少人经过的时候投以好奇的目光,但很不知是不是袁溯溟气场比较强大的原因,没人敢在他们十步以内近距离经过。
阿誉旁白:主子威武霸气,这一幕就像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在主子和周六姑娘的世界旁边经过, 却不能在他们的世界里走来走去。
“和这些来去匆匆的族人相比, 你很悠闲?”袁溯溟看得出来, 周蓁蓁对周家六房后院的事是一点也不好奇,整个人可以说是相当放松的。
周蓁蓁道,“我还小呢。”天踏下来有高个的人顶着, 况且六房里处理事情的都是族里的大老爷们, 也不是她一小辈能掺和的。
袁溯溟从上往下扫了某人一眼, 唔, 确实还小。
“提醒一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他这话像是意有所指啊,等周蓁蓁疑惑地看向他时, 他不说话了。周蓁蓁抓狂,这是什么意思,吞吞吐吐,话只说一半?
“想通了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周蓁蓁:……大兄弟,你这话没头没尾的,你想要人情,倒是给个提示呀。
“想想咱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吧。”
袁溯溟如她所愿地给了提示。
周蓁蓁:溯溟公,你这样不爽快,要搁后世会被啪的,知道吗?!
“好好想,我的人情不好欠。”
周蓁蓁呵呵他一脸,敢情能欠上他的人情还成了她的荣幸了。你这么骄傲自大,你爹娘知道吗?
逗完了猫,袁溯溟带着小厮心情很好地走了。
徒留周蓁蓁在原地,撸秃了头想他的话。虽然她对他这种说一半隐一半的习惯深恶痛绝,对他的提醒却是放在了心上,她知道他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公子,你对周家四房的六姑娘是不是太过关注啦。”他真的感觉到了自家公子对周蓁蓁的不同,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阿誉暗戳戳地想,公子终于对女色感兴趣了吗?真是可喜可贺啊。他观察了许久,隐隐觉得,这次应该是真的了,嗷,好想给家中的大老爷和大奶奶去信啊!
袁溯溟眯了眯眼道,“我只是好奇一个尚未成年爪牙不利的猫咪如何解开这一团一团的线罢了。”
阿誉表示听不懂。
袁溯溟没有解释,而是在想着周蓁蓁。
周蓁蓁的过去,他让人查了。
要说之前的周蓁蓁,从个人到家庭到家族,都没什么可取之处,唔,倒是外祖李家,有点好。
她之前也蠢得厉害,前十几年乱无章法的行事,将一堆的线一根根相互间被打了死结,她没有处理的能力,最终将自己裹成一团乱。以致她的人生,她的路越走越窄,如果没有改变,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了,周蓁蓁不是第一个,本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袁溯溟看得很准,上辈子周蓁蓁不就是了吗,渐渐的,生命里没了光彩,走进了死胡同死路。
但是不一样了,她慢慢地开始改变了,试着去处理理清这些线,他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个份上。
周家六房内院,回春堂的老大夫给周宕看完诊。
裴华连忙追问诊断结果。
老大夫说,“小公子这病主要是外感风邪引起的,久不治,方由表入里,内郁化火,伤及内腑。”
“可能治愈?”
“老夫没有说完,小公子感病之时,内心应该是惊惧交加的。医学上说,恐为肾之志,大恐伤肾。所以,这场病,伤根了小公子的根本,他肾水受损最为严重,日后在子嗣上会比常人艰难。”
老大夫的一番结论让众人心一直往下沉。
周泓听到这个结论,也是一懵,他是真没想过他当时的一场罚和一顿斥责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古嬷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命苦的宕哥儿啊,主母刚去,你就受这么大的罪,以后可怎么办啊?”
在场的人都是知道周宕这场病的缘由内情的,当下都忍不住拿眼看向周泓,若非他这做父亲的太过严厉,逮着嫡子一点不是就是又骂又罚的,周宕又何至于此?不过想到他平时对待庶长子和嫡子的态度,在场诸位宗亲又不免狐疑,他莫不是故意的吧?
众人臆测的眼光让周泓如坐针毡。
“其实这病开始的时候很简单,当时要是处理了就好了,抓两副疏风祛寒的药就好了,唔,再喝点安神汤,或者有长辈能安抚一下小公子惊惧的情绪。”说着老大夫不断摇头,“做父母的,万勿对孩子过于严厉了。”
周泓已经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了,悔吗?他不知道,他真的是一看到嫡子火气就忍不住上升。
裴华才不理会他呢,见他这当父亲的这个时候还只顾着照顾自己的感受,没点为儿子着想的觉悟,他心中为郑氏这个婶娘深深感到可惜,真真是巧妇拌拙夫,同时也非常能体会他义父的愧疚。
裴华道,“老大夫,劳你开方子吧,总得先将他身上的急症给治好了再说。”
老大夫点了点头,然后挥笔写药方。
“老大夫,您看看这药,咱们少爷能吃吗?”古嬷嬷抖着手,将周蓁蓁私底下给他们的固本培元丹拿给老大夫看。
老大夫拿起其中一粒,捏开外面的封腊,用鼻子闻了闻,还刮下一些药粉尝了尝。
趁着老大夫检验的时候,古嬷嬷将近来周宕一直有在吃这个药的事说了。
周泓脸色就是一变,“这药打哪来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让宕哥儿乱吃?”
这时候他倒像是一位慈父了。
“周举人且慢责备,你是说这阵子小公子一直在吃这药?”后面那句是老大夫问古嬷嬷,得到她点头承认之后严肃地道,“这药是好药,也幸亏小公子一直在吃这药,不然他的病势定然要比现在还严重得多。”
闻言,古嬷嬷握紧了剩下的药。
周泓一愣,然后问,“这药哪来的?”
古嬷嬷想起周蓁蓁给药时的交待,低声道,“这药是当初主母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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