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周氏一族,换来几声叹息。
对此,已是小九卿夫人的周盈盈很是愧疚。
想到这些,周蓁蓁一度面无表情。
此时,正是那本开端不久。
从文中不难看出,作者设计的背景确实是沿用了历史上的安庆府庐江郡枞阳县周家坊,只是用了大为小之以大言小的手法,截取缩小并作了一些修饰使之成为文中的背景。
庐江郡在江浙一带而言,名人荟萃,大小家族林立,真可谓卧虎藏龙。
他们周家在庐江算得上是一流的势力,但近年来,他们周家遭遇的灾难颇多,隐约有往二流下滑的趋势。
在里,周盈盈的一生,真的可以称得上波澜壮阔。
里,她堂妹先是平息族中内乱,再斗宿敌,让周氏一族避免了被众家族瓜分蚕食的危机。并在他们周氏族人和族长那里挂了号,在祭拜宗祠的时候,她是女子中的表率,宗祠之前有她一席之地:甚至可以出入明德堂,与周氏男丁一起议事。
此等殊荣,在女子中,自他们迁族至此的两百多年里,并不多见。
偏偏如此奇女子,就生在他们周家四房,怎不叫他们这一房的长辈欢欣鼓舞?
对于书中所写她的功绩,周蓁蓁不置可否,毕竟只是,从她的经历来看,周盈盈的功绩是被夸大了的。试想,如果一个家族,沦落到只靠一个女人力挽狂澜,那就太可悲了。
但不可否认,身为男女主角的二人,注定了人生不凡,经历的磨难比旁人要多一些,当然也多了不少机遇,并用拥有好的结局。
对于他们,周蓁蓁捋清楚了就算,她更多地是在想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前一世也就罢了,自己活得懵懂蠢笨,手上还握有不少银钱,莫怪乎别人算计。但今生,她定不会让自己以及至亲的姐姐和弟弟三人都成为别人上位的垫脚石,她要努力获得更多的力量,而不是等事到临头时,发现自己对谁都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下人小声提醒,“六姑娘,萱北堂来人了。”
周蓁蓁坐在院中发呆,冯奶娘不敢让她离了伺候的人,故安排了人随伺在旁。
周蓁蓁回过神。
“六姑娘,七姑娘回来了,老安人唤你过去说说话,凑趣一番。”来人陈嬷嬷弯着腰陪着小心说。
周蓁蓁扫了陈嬷嬷一眼,然后站了起来,“走吧。”
来人口中的老安人正是她的祖母,她祖父早逝,她祖母是因了她大伯的萌荫请封才有了安人的封号。
陈嬷嬷唬了一跳,先前在宸七哥儿跟前发生的事她也有耳闻,六姑娘狠狠发作了云真,刚一进蒹葭馆,院子里的气氛也是一片凝滞,她还以为这次多少要吃点六姑娘的脸色的,却不料她如此爽快。
她一踏出院门,伺候她的另一名一等丫环云霏在冯奶娘的示意下立即跟上。
周蓁蓁扫了一眼,没作声,心中却冷笑,这是还想哄着她收回成命呢。
对于她奶娘和云真,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此刻她的心神更多的是放在即将打照面的祖母何安人和周盈盈身上。
周蓁蓁所在这一房正是周家四房房长,在周家七房中,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存在。
她娘于三年前逝世,留下她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已经出嫁,弟弟在族学,亲爹尚未续弦。
此时的周盈盈,刚刚与沈氏一族嫡女沈瑜君一起被人赠予庐江双姝的雅号,在庐江这一带都略有薄名。
周蓁蓁算了算时间,如今是康靖二十七年,一切都刚开始不久,有些遗憾还来得及避免。
她们一靠近萱北堂,里面就传来阵阵笑声。
陈嬷嬷觑了周蓁蓁一眼,而她面无表情,连脚步都不带停顿的,直接就走了进去。
周蓁蓁到了萱北堂,自有丫环进去通报。
听到她就在门外,花厅里的动静都小了点。
“让她进来。”
这是记忆中她祖母何老安人的声音。
丫环打起坠感很好的冰丝帘子,请她进去。
周蓁蓁进去时借机扫了两眼,首座之上是她祖母,其余人皆是四房或者其他房头未出阁的姑娘,无一例外的是,她们与周盈盈的交情不错。
“六堂姐,你来了,快请坐。”
周盈盈说着就要起身将自己的位子让给她。
周蓁蓁制止了她,“不必了,我就坐旁边就可以了。”
周盈盈的位置当然是极好的,临窗大炕,姐妹们都坐在那处。
但她要是真坐了她的位置,在场的人除了她恐怕没一个心里是舒服的。所幸她也不习惯众星捧月,况且屋里四角放了冰盆,几处门窗都大开,加上屋外大树阴翳,屋内即使人不少,还是感觉到挺凉快的。
她的话引来众人侧目,以往但凡有些怠慢,她不是不依不饶就是生闷气,今天倒懂得退让了?
周蓁蓁坐下后,众姐妹继续方才的话题,也没人刻意引她加入她们的话题。
周蓁蓁微微靠着椅背,静静地听着,目光虚落在旁边的八宝玲珑鼎上,透过鼎中香料袅袅升起的烟雾,不时地扫上两眼。
她们主要还是好奇周盈盈近段时间去她外祖家的生活,而周盈盈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时周盈盈明眸皓齿,举止端庄,与人笑脸相迎,小小年纪,却已有名门宗妇当家主母的仪态。
周盈盈的外家啊……周蓁蓁心中叹息,以前她是听不得这些的,一听就难受。
加上年纪小,一难受就难免在形色上露了出来,以致于给人落下了心胸狭隘容不了人的印象。
她娘亲出身商户,和周盈盈外家相比,实在是太拿不出手了。
她爹娘那桩亲事,说起来,确实是她娘高攀了。一个是商户之女,一个是名门望族有功名在身前程似锦的公子哥儿,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可其中的纠葛,却让两人结了连理。
她娘是嫁进来周家了,但她祖母何老安人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她娘,连带着亦不怎么待见他们姐弟三人。
其实说起能给她带来命妇封号的大伯,爱屋及乌,她祖母多疼爱一些周盈盈也是人之常情。
偏偏她与周盈盈年岁相仿,周遭的人皆爱拿她与周盈盈相比,从外在条件到内里的修养等等。说实话,当年的周盈盈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而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面对那么多人目光里的失望,加之又缺乏引导她的人,可不就钻到了牛角尖里去了吗?
在过往的记忆中,她自己就是个喜怒不定的性子,心思纤细,敏感易怒。归根结底,一切皆因内心的自卑在作祟。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周蓁蓁很安静,安静得叫人讶异,太不像她了,以致于姐妹们频频将目光投向她。
她们并不知道,她们于周蓁蓁而言,已经是几十年未见了,她需要花点时间来梳理。
“蓁姐儿,你七堂妹从她外祖家归来,给你们分别带了礼物,这是你的,还不向她道声谢谢?”
她祖母似是才想起来这么一遭,在她的示意下,丫环递过来一只木盒子。
周蓁蓁接过看了两眼,是一副不知道用什么材料磨制的棋子,图个意趣,不值什么钱,她过一下手然后就递给身后的云霏。
她娘是商女,外家豪富的那种,周盈盈从外家拿回来的礼还入不了她的眼。
周盈盈无意中看到,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过了三刻钟左右,何老安人觉得乏了,便将她们打发了。
第3章
小姐妹们三三俩俩地结伴往外走,周蓁蓁慢吞吞地落在后面。
云霏一脸踌躇。
周蓁蓁无意中看见,“有什么事就直说。”
周蓁蓁的声音淡淡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压抑的不耐,她可没那么多精力去琢磨一个婢子的想法。要不是知道她还算忠心,手上也没趁手的人可用,周蓁蓁也不会让她继续占着大丫环的位置。
“是这样的,刚才云雨来报,说宪少爷又调皮了,不知道怎么捉弄先生的,气得曾老夫子拂袖而去。”
云霏提到她弟弟周宪,周蓁蓁脸色一变,她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于是她抬腿就往他的院子走去。
周盈盈她们在前面说着话,她正和六房的周秀秀说着明儿一早前去看望她母亲的事。
周蓁蓁的脚步顿了顿。
周秀秀的母亲郑氏,周蓁蓁称泓大婶子。
郑氏,也是六房房长的当家娘子,为人宽和良善,时常接济族人或者周边的贫苦百姓。可惜身子骨一直孱弱,之前还不幸落过一胎,后来挣命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女,身体就更差了。如今缠绵病榻半年,已经卧床不起,家中中馈以及手中的产业,悉数交由婆母莫老安人打理。
她这次是逃不过阎王爷的召唤了,会在康靖二十七年的七月份,也是中元节那一日撒手人寰。
周蓁蓁算了算时间,距离现在仅有半个月的时间而已了。
说起来,郑氏和她娘亲还挺像的,都是以商户之女的身份嫁入这周家望族。
可惜命和她娘一样不好,不,甚至运道比她娘更差。
至少她娘死的时候,何老安人也想接管她娘陪嫁来的私产,因为她外祖李家豁出脸面来的插手,何老安人要脸,李家最终为他们姐弟三人护住了她娘的私产。只是他们姐弟三人无能,最终也败光了。
但郑氏生前死后为了一双儿女诸多的谋算,都落了空,只赢得了生前身后名……
一念间,周蓁蓁就想了那么多。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泥沼,都在挣扎着求生存。
周盈盈和周秀秀说完事,抬眼就看到周蓁蓁在不远处,看她要走的方向是周宪的院子那边,略一想便知道她要去那里,于是叫住了她,说要和她一起去看看周宪。
周秀秀好奇地打量了她们一眼,然后打过招呼才走了。
对周盈盈的提议,周蓁蓁面上不置可否,但心中却是不耐烦的,她的心神更多的是放在即将见到的亲弟弟身上。她想尽快赶到白露院,懒得费时间与她争辩。她想去就跟着呗。
上一世,他们大姐在她出嫁前就去了。而她自己则是嫁人后不到十年后去世的。
她临死前,对周宪这个唯一 的弟弟纵然有过担心,但溘然长逝之际,她也无能为力了。
后来她也是从中零星知道,她死后,三姐弟就剩下他一人,娶的妻子与他也不贴心,孩子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样不服管教,他终日买醉,最终抑郁而终。
还有一点,就是她弟媳望子成龙心切,他们小二房的资产,也就是她娘亲的给她弟弟留下的资产,很大一部分都陆续进了她大伯周溶一家的腰包。
思及此,她不由得看了旁边周盈盈一眼。
此时周盈盈正侧着一张柔美的脸蛋,轻声地交待婢女什么事情,察觉到她的视线后看了过来,“怎么了?”
周蓁蓁摇了摇头,然后收回视线,继续想着心事。
对周宪这个弟弟,其实大家都寄予厚望的,这里的大家包括她和她大姐,以及外祖李家。
李家豪富,在发达了之后,就想供出一两个读书人来,好庇佑自家以及更换门庭。奈何李家的子孙经商在行,却不是读书种子,没什么读书的天赋。
李家无奈之下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周宪这个外孙身上。
周宪作为她娘唯一的儿子,她和大姐需要他顶门立户,为她们撑腰。李家也需要他立起来,成为参天大树,庇护李家,互为倚角。
这些话她外祖父不曾说过,只是每每见到周宪不学无术的样子,都是摇头不已外加一脸无奈。
当时她也不懂事,不明白她外祖父对周宪的失望。她是到了后来,才明白过来她祖父未曾喧之于口的殷殷期盼,可是周宪让他老人家失望了。其实何止是周宪,她姐姐和她,同样的英年早逝,连命都保不住的她们,一样是让他老人家失望了吧。
心思电转之间,她们一行人到了岔道口,越过假山,再转入不久就能到白露院了。
就在这时,假山后传来两个婢女的声音,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蒹葭馆下个月要放出去两个姐姐,绿柳,你有机会被分到蒹葭馆呢。”
太平年间,他们周氏四房伺候的下人也并不是全是家生子或者买断签死契的,也有签活契的下人。丫环们口中即将放出去的两人就是签活契的。蒹葭馆少了人,自然得从别处补充。她们议论的正是这回事。
“六姑娘脾气阴晴不定的,蒹葭馆并不是个好去处,要是能到关雎阁才好呢。”
关雎阁正是周盈盈所居院子。
周蓁蓁听了,不由得又看了周盈盈一眼。
“可不是吗?听说六姑娘无缘无故地发作了云真姐姐,一点情面都不讲,真是一点体面也没有了。”
“是啊,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提打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单说看在冯奶娘的面子上,就不该这么做,让人寒心哪。”
周蓁蓁冷笑,她奶娘和云真的体面都是她给的,听这俩婢子的意思,当她们的脸面和主子的威信冲突时,她这当主子的还得给她们让道是吧?
而此时,冯奶娘不知何时正巧也来到此处,手里还提着个篮子。
周蓁蓁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如果她还不知道这出戏的用意,那她后来的几十年就白活了。真是厉害了,连她行走的路线都能算到,然后等在这里,就为了让她看这出戏,刺她的心。
冯奶娘没有注意到周蓁蓁这边,兀自冲假山那头的丫环喝道,“你们这些贱蹄子,没活干了是不是?改天将你们全都发卖了,省得让你们一个个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
两个说小话的小丫头一惊,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出来,待看到周蓁蓁和冯奶娘还有周盈盈时,双腿一软,跪下了。
特别是看到六姑娘喜怒难辨的脸蛋时,她们惊惧得连忙跪下磕头认错,“六姑娘,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咱们这一回吧!”
周蓁蓁冷笑着垂下眼眸,哪有那么巧合的事,若她还是之前的她,搞不好就被眼前的小把戏给糊弄过去了,还反过来对奶娘感恩戴德,
前面说了,她十来岁的时候,内心自卑,性格敏感易怒,还有一点,就是求好求全心态,隐藏型的讨好人格。她武装了一身的刺,其实不过是想获得所有人的认同而已。
她奶娘不就是想利用舆论,想让她将云真调回身边吗?
周蓁蓁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掌嘴三十吧!奶娘,你来执行!”
冯奶娘一惊,三十掌下去,两人的脸都要打肿打麻了吧?而且六姑娘的反应也不对,难道不该铁青着脸,然后就跑开了吗?
她正踌躇着要不要开口求情,就听到七姑娘开口了,心中顿时一喜。
“六姐姐,对于下人,莫要太过于苛责了。”周盈盈犹豫了一下说道。
“怎么,我罚个下人,你心疼了?”
周盈盈皱眉,“六姐姐,你能不能说话不要那么冲,态度别那么刺人,我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怎么,七妹妹欲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不成?我是受不得丫环在主子跟前如此没规矩的,七妹妹既然如此不忍心她吃苦,不若将她领回去好了。反正刚刚两丫环说了最想去的是你的院子呢。我保证不会像你一样将手伸得那么长,什么都管。否则的话,我会以为你这是在对即将成为我院子里的丫环示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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