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宸松了一口气,情况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至少她没有被那老刁奴架空。
于是周宸递过来了几张纸,“对比你娘嫁妆单子,库房里消失的不起眼的小物件确实在和斋当铺出现过。”
周蓁蓁接过,她就知道,这事拜托她宸七哥准行!
她一看,上面记载着她院子里以打碎破损等缘由消失的物件,几乎都由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段送到了和斋当铺。
陈云贵!周蓁蓁的手往这三个字上狠狠一点。
陈云贵就是云真她大哥,云真本名就是云真,进来蒹葭馆当差都不带改名的。她不改,加上她一进来领的就是二等丫环的差,为了规整性,别人就得向她这名字靠拢,于是便有了云霏云喜等名字。
“这一家子人真是趴在你身上吸血,瞧瞧,他们前前后后盗了多少物件出去卖!和斋当铺粗略估算了一下,就有两三千两银子。”说起这些,周宸还兀自气愤着。
这还是贱卖了那些物品儿的,周蓁蓁真正损失要比这个数还要大一些。
周宸朝她看了一眼,因为有李家帮着他们姐弟经营亡母的私产,然后一年两次按时送利钱来,所以她这么久才隐约察觉蒹葭馆的东西被人盗卖一事,心真大。
周蓁蓁将资料收起,“宸七哥别气,有了这些,我定能将冯奶娘一家顺利清出去,再顺便抄一抄他们家!”不过有陈云贵这个癞子兼赌鬼在,她就不指望能拿回多少银子了。
“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周宸知道这冯奶娘是何老安人的人,心里不是没有埋怨的,将这么一个德行有亏的奴才给孙女做乳母,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蓁堂妹和他是一样的,但他好歹还有祖父疼,她却是谁也没有。
“不然我让我娘出面。”周宸在心里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事他知道找谁最管用。他娘身为族长夫人,与何老安人说道一下,让她处理奴大欺主一事不算逾越。
“七哥,不用了。”
她宸七哥虽说是宗房嫡幼子,外人就以为他多得宠,其实不然。
宗房族长夫人沈氏在生嫡幼子周宸的时候难产,当时一只脚真的就踩在鬼门关上了,她拼了一条命才将孩子生下来,身子将养了半年多才慢慢恢复过来,但也至此伤了身子不能生了。所以对于她宸七哥,族长夫人并不如何待见。
这些年,宸七哥一直是族长太爷护着长大的。母子二人的关系,怎么说呢,肯定不是好到她宸七哥想要什么就随便能张嘴的那种程度。
她要是不知道他的处境也就罢了,她明知是这样的情况怎还肯让他费心?如果是他的事,估计他自己死活都不会愿意张口的,就是这么倔。那她自然也不能让他为了她的事就低头。
“这事我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而且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说着周蓁蓁扬了扬手中的他带过来的资料,“剩下你就别管了。”
“那行,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你再张口。”周宸点了点头,看她这边没什么事,就想走了。
周蓁蓁能看出来他的情绪从刚才走就变得有些低落了,她隐约猜到原因大概是他想到了与自身生母的关系,这事她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只能默默地送他出门。
本来周蓁蓁还想约他明早儿一起去看看泓大婶儿的,但看他现在这样,怕他到时看到泓大婶儿临死都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的情景更心伤。
他性格正直,看似不乏豁达,实则有非常敏感且悲观的一面,否则上一世也不会因为救人后因一个非常荒唐的理由骤然长逝。当时他尚且不及弱冠。不行,不能再想了。周蓁蓁回来后一直都没敢想这事,因为一想就难受,今生她肯定不会再让这事发生的。
到了二门,周宸就不让她再往前了。
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周蓁蓁默默地对自己说道,一定要护好宸七哥。
先前周秀秀奉她娘郑氏之命邀请周蓁蓁去他们家中作客时,周蓁蓁推拒了,不过曾留下话,说改日会和其他的姐妹们一起去看望她的。
这事后来周蓁蓁让人透露给了周盈盈,周盈盈果然很积极地将事情接手过去组织起来。
周家坊众人都隐约知道郑氏病重不久于人世一事,对于周盈盈的牵头组织家中闺女去看望郑氏一事都很支持。也不必都去,每户出个代表就行。
今儿周家七个房头待字闺中得空的小姑娘都聚在一起,准备一起去看望郑氏。
周宕和周秀秀亲自出来大门迎接。
她们到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道士,指着周宕就道,“呜呼!贫道观此子面相,隐现早夭之相,两额青青劫数到,近日家中必有至亲之人丧,且有小人作祟,一朝不慎便要子随母去啊——”
在场的都是不怎么经事的姑娘,且一直生活在周家坊中被家人族人保护得好好的,何曾见识过这样的事,都吓住了。
连当事人周宕都惊着了,但他到底是男子很快就反应过来,且横习惯了,说话都是喊打喊杀的,“哪里来的疯子?给小爷打出去!”
“此子不敬鬼神,不修阴德,便是有先人功德惠及,怕也难善终啊。”那疯道士一边说一边跑,说完这话的时候,人也跑远了。
倒将周宕气了个够呛。
见了这一幕,在场的小姑娘们都心思各异。
而这一幕,也被下人汇报给了六房各主子。
在周蓁蓁周盈盈她们来到之前,郑氏听了疯道士这近似预言的判词,几乎就要承受不住了,靠着靠枕的身体不由得晃了晃。
“大奶奶!”
郑氏喝了一口参汤才缓解了些许不适,回想起方才疯道士的那番话,又忍不住垂泪。
转眼,周蓁蓁他们就到了郑氏的院子,接着被引至西次间,西次间的炕桌上摆满了点心水果等吃食,想来是用来招待她们的。
西次间离郑氏的卧室很近,她已不能起身,所以她们先去看过她再说。
这事自然是周盈盈带头。
周蓁蓁就混迹在众人之中默默地看着。
郑氏靠着床头和她们说话,整个人很瘦,形销骨立的,薄被下的身体定然是枯瘦无比的,脸色晦暗斑点也多,此乃长期脚气郁结之象。
周蓁蓁想着她所知道的郑氏嫁入周家后的经历,没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情志就没有畅达过,肝气如何能不郁结。
据周蓁蓁观察,郑氏应该已经吃不进谷物饮食了。
对于她的病,周蓁蓁也无能为力。她善制药,不善治病,郑氏已经是病入膏肓之相,药物毕竟不是万能的。
可以看出郑氏是强打起精神来和她们说话的,然后说话的时候眼神不时落在人群中,似在搜索什么。
周蓁蓁有预感她应该是在找她,果然,当郑氏在人群中发现她时,冲她笑了笑。
周蓁蓁:……泓大婶子这是还没死心哪?
可是她的计划,自己真不想掺和进去。而且周蓁蓁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她的眼,让她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能护得了她一对儿女的?
靠着参汤强打起的精神终是有限的,没一会郑氏就精神不济了。
周宕和周秀秀在郑氏心腹嬷嬷的帮助下,招呼诸位小姑娘去了西次间。
都是心思柔软的姑娘,见过郑氏之后,她们哪里还有心情吃喝呢,略坐了一会,便提出告辞了。
从头到尾,周蓁蓁都表现得中规中举。
周盈盈则是尽力地照顾着在场小姐妹们的感受。
她们行至大门时,郑氏屋里的人追了出来,让周蓁蓁留步。
所有人都看向周蓁蓁。
周盈盈认出来人是泓大婶子的另一个心腹古嬷嬷,心中乏起了一丝异样。
古嬷嬷笑着说道,“刚才不知哪位落下了一只锦囊在西次间,我家姑娘见了,说好像是蓁姑娘的,蓁姑娘看看是不是?或者别的姑娘也落下了锦囊?”
周蓁蓁一摸腰间,还真是,她抬眼看向古嬷嬷,看来这一趟她必须走了。
周蓁蓁折回头去取自己落下的锦囊,其余人都到了大门了,自然是不等她了,况且都在周家坊又不是在别处作客。
对于周蓁蓁折回头一事,有人没多想,有人多想了,毕竟那锦囊如果真的落下,古嬷嬷完全可以拿着它追上她们询问一番就能物归原主,又不是多沉的东西,根本就不必主人再折回去的。除非有不得不让锦囊主人折回去的理由。
第13章
周蓁蓁没想到郑氏要见她的执念那么深,可该提醒的她已经安排了人提醒了,比如他们今儿见到的疯道士说的那番警示的话就是她暗地里安排的。
一片慈母之心的郑氏可怜,即将失怙的周宕周秀秀兄妹可怜。但谁活在这世道上都不容易,对于她的事周蓁蓁并不想掺和。
不过对方是将死之人了,她想见,那就见一见。
往内院走的路上,古嬷嬷一直隐而不露地说着一些恭维周蓁蓁的话,如果是之前的她,定然是心花怒放得意不行了。但周周此刻想着更多的是一会见到郑氏的情景,所以对她的恭维反应不大,只是略回应了下做到不失礼数罢了。
她这反应倒叫古嬷嬷暗地里感叹,一段时日不见,蓁姑娘真是变稳重了。再思及她抽打亲弟和之后在文会楼与曾老夫子‘辨理’这两件事,正如大奶奶所说,第一件是在替亲弟弟背锅并消除周宪顶撞夫子的不良影响,第二件自然就是替亲弟弟出气了并彻底消除周宪在尊师重道一点上品格的瑕疵。
没见现在曾老夫子的名声都跌到谷底了吗?连人都不怎么敢露面了。现在庐江都是关于他苛刻学生的流言,都有板有眼的,现在过错方都成了曾老夫子这方了。周宪顶撞夫子一事,算是对他彻底构不成威胁了。
现在看来,还是大奶奶眼光好。周宪有这样的姐姐是他之福,想到六房的另两位主子,古嬷嬷轻轻叹了口气。
进了郑氏的院子,仍旧是在西次间,周蓁蓁取回来了自己挂在腰间的锦囊。
“蓁六姑娘,咱们大奶奶想见见你。”
果然啊,锦囊什么的都只是借口而已。
旁边一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周蓁蓁缓缓地点了点头。
屋内只剩下周秀秀陪着郑氏,周宕怕是早就不耐烦自己玩去了。
见到周蓁蓁,郑氏笑盈盈地说,“婶子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对于她话中之意,周蓁蓁只作不知,“婶子身体可好点了?”
“就这样了。”郑氏笑容中多了些苦意。
“蓁蓁姐,你坐下吧。”周秀秀说着往一旁让了让。
周蓁蓁看了周秀秀一眼,是个细心的姑娘,如果她一直站着的话,靠坐在床头的郑氏就需要仰着头和她说话,周秀秀这是心疼她娘了。
其实周蓁蓁不太想坐,那位子离郑氏不过一臂之遥,太过亲密了。但,罢了,她人都来了,坐与不坐又有什么分别?
“大夫说,婶子没有多少日子了。”
郑氏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周秀秀瞬间就红了眼眶,然后整个人扭过头去。
“这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要走这么一遭的。”郑氏语气中很是无奈。
周蓁蓁还能怎么说,“婶子且放宽点心,一切都会好的。”
此时,郑氏气息又更弱了一些。
周秀秀连忙端起一旁的参汤喂了她一口。
喝完之后,她的脸色果然好一点点,“婶子也不和你兜圈子了,你是个好孩子,婶子希望婶子去了之后,你能多加照拂秀秀,成吗?”
闻言,周秀秀脸色都变了。
周蓁蓁心中满是怪异,泓大婶子,是不是弄错对象了?这话应该对周盈盈说,对吧?
周蓁蓁没接她那话,而是道,“婶子,你可要保重呀,没娘的孩子太苦了。”
她现在是少女身躯成人的灵魂,她太知道应下来意味着什么了,意味着责任,应下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她有能力的时候归拂一下周秀秀没事,却不会一时冲动给自己揽下那么大的责任的。善心和责任,是两回事。
“婶子知道,你们姐妹俩是同病相怜。”郑氏抓着她俩的手,交叠在一起,“以后你们姐妹要好好相互扶持啊。”
周秀秀有些无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亲娘要让她亲近蓁堂姐。
郑氏目光盈盈地凝视着她。
周蓁蓁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从她连周盈盈都托付这一点来看,她泓大婶子不会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上的。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他们这一房的情况要比她家的糟糕多了。至少在他们家,因为大伯周溶出息,她祖母也还要脸。
莫老安人和郑氏婆媳俩人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仇敌似的,莫老安人把着儿子周泓,还一心向着娘家。
可以说,之后发生的族人侵产这一祸事皆由莫老安人而起。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这莫老安人就是个极品婆婆。郑氏嫁入时,他们这一房,她一寡妇带着儿子读书,也不容易,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她娘家那边的情况也不好,无法给予更多的帮助。还是靠着族里的接济,才将日子过起来的。
后来周泓书院的山长保媒,郑氏带着大笔的嫁妆产业嫁了进来,他们六房的产业才渐渐丰盈的。
那时,莫老安人就想趁着郑氏怀孕的时候把持她的产业了。
那一回差点没将儿媳的私产搬空,当时郑业的产业上连雇佣的伙计的月钱都发不起了,伙计们聚在六房讨要工钱。
当时这事闹得很大,惊动了当时还是族长的族长太爷,一查帐,好家伙,那些亏空的银子,这些银子不是进了她的口袋而是进了她娘家哥哥的口袋。
这样的丑闻,族长太爷直接让莫老安人进了家庙半年。莫老安人当时自然不肯,族长太爷拿着族谱威胁着不服从的话,就直接让她除族,这才制服了她。
莫怪乎后来郑氏会将每年产业上的盈利的大部分拿来做善事,接济穷人造桥铺路。嫁进来近十年未再添置产业,可以说,几乎赚多少就花多少出去。估计就是看得太明白了。
对这些情况,莫老安人心里气得要死,没少在心里骂她败家娘们,却也不敢再碰她的产业,只是不断地挑拨她与丈夫的关系。最狠的莫过于将自己侄女给了儿子做贵妾。
这么一位难缠的老太太,还有六房的周泓大叔,也是一言难尽。周蓁蓁实在不想和这这有的两个极品打交道。
之前她娘死的时候,留下一大笔嫁妆和私产,还有他们三姐弟,犹如三岁稚子抱金砖过市,周围人都虎视眈眈。
要不是当初她娘去的时候,她外祖父拼着得罪周家上下的风险,在周家宗族面前立了文书,直言若是他女儿李氏的儿女无福,不能长成,便将她名下的产业尽数捐献,造福乡邻百姓……
这样的文书,她外祖父可谓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的基础上立下的。
这在当时等于扇了周家好大一记耳光,将族长族老好一顿气,这行当于先是恶意揣测她祖母莫老安人和她爹周涎等长辈会谋算子孙也就罢了,竟然还质疑族长族老的公正性。
闹这么一出之后,有利有弊,利就是周蓁蓁三姐弟财产保住了,命也保住了:弊就是,对于他们三姐弟,族中族长和族老们基本是无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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