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鸢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陈鸾笑着握了她的手,被她甩开也不在意,而是轻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别如此沉不住气,别人都看着呢。”
“我说了,今日的事到这,可还不算完。”
第21章
明明是炎炎夏日,府上各处都要备上冰盆解暑气,可陈鸢与康姨娘却似被浸在寒冬腊月的冰水中一般,身上直起细疙瘩。
她们想大声控诉,揭露陈鸾的丑陋面具,可三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淡淡瞥过来,她们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特别是坐在老太太身边的锦绣郡主,富贵大气至极,单是一露面,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康姨娘与锦绣郡主时隔多年,再次相处同堂,任何人都会想起一些前尘旧事,今日郡主来此,也不知有没有戏可以看。
两人之间,无需对比,胜负自在人心。
陈鸾勾了勾唇,眉目弯弯,对着康姨娘浅语轻言:“姨娘,你说,这镇国公府主母之位,轮得到你吗?”
康姨娘沉沉地盯着她,陈鸾却往后退了两步,径直在三公主身旁落了座。
不知她说了什么,三公主浅笑几声。
康姨娘的心直直下沉,堕入谷底。
这几月忙着自己的事情,倒是疏忽了这位柔弱无比的嫡小姐,而她已然脱胎换骨,这一系列的连环计,叫她们踩得毫无防备。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
答案在康姨娘心中呼之欲出,而她用手抚着小腹,怎么也不能相信。
扶正的事是陈申亲口承诺,老太太也是首肯了的,况且今日府上来了如此多的勋贵夫人小姐,就是三公主,也不能公然插手臣子家事。
这样一想,她才隐隐觉得好受一些。
陈鸾装作没有见到那两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只是侧首问小郡主和三公主,“国公府的饭菜可还合心意?”
她们都无心用膳,就是勉强用了几口,也都心不在焉,纪婵敛目,答非所问,嘴唇蠕动几下,道:“我今日,给你带来了一个惊喜。”
陈鸾讶然,才要细问,就见纪婵冲她眨了眨眼,懒声道:“等会你就知晓了,这姨娘的嚣张劲,我真是看不惯。”
午膳过后,偌大的内室瞬间就安静许多,来的都是娇贵的夫人小姐,娇花一样的,天气又热,午膳过后都习惯了小憩,这时已有人起身准备同老太太告别。
三公主由侍女扶着起身,站在了人群最前方,原本有些慵懒的神色眨眼间严肃起来,朱唇轻启,清冷冷的尾音上挑,回荡耳畔,“父皇口谕,为镇国公与锦绣郡主赐婚,赐婚圣旨不日即达国公府,老夫人,这府上该好好热闹准备一番了。”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老太太说的。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直接令许多人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目光直往锦绣郡主身上飘。
康姨娘面若死灰,被这寥寥几句话就定了生死,数十年的期盼,一朝全部破碎,这国公府上将迎来富贵异常的主母,她今后的日子,还有所出三个孩子,该如何过?
陈鸾就站在康姨娘的身边,她冷眼看着女人眼神空洞下去,眼眶中流下几行清泪,再接着捂着小腹倒在了陈鸢的身上。
周围的人开始慌乱,老太太见了她这人事不知的样子,面色黑沉下去,但还是担忧她腹中的孩子,顾不得是不是叫别人看了笑话去,连忙叫人将康姨娘抬进了玉色阁,又命人去请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下来,那些世家夫人小姐看戏都看足了,当下也不多待,一个个都各自回府去了。
陈鸾闭了闭眼,今日发生的事,必然会像南风过境一般席卷各大世家,大家心里都有掂量,康姨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坐上正室的位置。
哪怕今日之事令国公府蒙羞,她也半点不后悔,这相比于她们前世的算计与逼迫,压根算不上什么。
看她们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只觉得心中快意。
闹剧结束后,陈鸾三人走在一块,沈佳佳眸中异彩连连,道:“原来你们两人早便串通好了!亏我还以为鸾儿真咽下了这口气,险些被那姨娘气得直冒烟。”
纪婵手腕上的暖玉串轻摇,玉颈微仰,道:“照鸾儿的计划,我去了趟堂姐的郡主府,堂姐本就收到了帖子,自然是不甘心这样作罢的。”
“只是这样的话,免不得如市井泼妇一般闹事,皇家脸面前往哪放?正在左右为难之时,纪焕求到了父皇的赐婚口谕。”
有了这赐婚口谕与圣旨,一切问题迎难而解。
陈鸾脚下步子微顿,那人的名字如同一道魔咒,每每一听人提起,都要在心中惊起悸动丝丝缕缕。
纪婵冲她眨了眨眼,灵动异常,声音里满是揶揄的意味,“他还托我同你说句话。”
陈鸾这回是真真切切觉着脸上火烧一样,她转过身嘟囔着道:“我不要听,你们都莫要说些玩笑话,拿我寻开心。”
纪婵与沈佳佳笑得眉眼弯弯如月牙一般,前者缓步行到她跟前,风华绝代的小脸上转瞬间换了一副神情,变得神情款款含情脉脉起来,“无人可欺你。”
陈鸾微咬下唇,几乎可以想象到说这话时男人的神情,定是极专注极认真的,如他所说每一句话,所做每一件事,可若因此说是深情承诺,那也是没有的。
那个男人,他不知情之一字。
眼中万物,心中天下,无一人可使他驻足,从来如此。
历经两世,她早已不求男人真心,只要如今日一样,关键时施以援手,助她完成心中之事,便算是两相安好了。
陈鸾蓦的回神,含笑瞥了纪婵一眼,岔开了话题,“说来这段时日,还得多谢你们的帮衬,不然我在镇国公府孤零零的,想做什么事都做不成,有心无力得很。”
纪婵轻咦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直言道:“鸾儿,你在信中写到的事,我堂姐或许知道。”
陈鸾身子微有一愣,旋即心中翻涌起千万层巨浪。
她派人送去公主府上的书信,里头除了康姨娘的事情,倒还提及了一事。
关于苏媛的死。
前世她活得稀里糊涂,对那对母女的话深信不疑,自然没有那份心去探究亲生母亲的死因,可这辈子,她不想再活得那样浑浑噩噩。
每回看老太太对着自己这张脸出神,看着她表现出一日胜过一日的愧疚,陈鸾的心就像是被猫儿的爪子狠狠挠过一般。
不一定痒,但绝对够疼。
“你什么时候闲暇了,去郡主府问问吧,我堂姐十分欢喜你,定会如实相告的。”
陈鸾默了默,临到头竟生出些许胆怯的心思来,片刻后颔首,轻声道:“我明日去拜访郡主,婵儿你先替我与郡主说一声,免得唐突。”
狭长的小道到了岔口,热风拂面,陈鸾想送两人出府,却被纪婵伸手拒绝了,“你回去歇着吧,身子不好便不要强撑了,我与佳佳先回了。”
烈日当空,风却极大,带着些微的热意,吹得树梢花枝摇摆不止,湖边柳枝尽低头,似嗔似喜。
沈佳佳与纪婵并肩而行,两人不时低语几句,眼看着拐个弯就是大路,身后却突然追出一个人。
珠环相撞,叮当脆响,因为跑动,美人额间沁出一层薄汗,她朝着面色突然冷下去的沈佳佳与纪婵福身,声音温柔至极,道:“请三公主安,请郡主安。”
来的人是陈鸢。
纪婵略慵懒地挑眉,凤目中风华无双,一张小脸如话本中的花妖一般勾魂摄魄,陈鸢见了,头一次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两人都不发话,只是面带戏谑地望着她,陈鸢早料到是个这样的结果,当下也不觉得如何难以接受,她稳着声音道:“请三公主恕罪,臣女胞弟无知愚钝,先前冲撞了公主,现已被罚跪祠堂,只是他天生不足,身子弱,祠堂阴冷,臣女斗胆发问,他何时能起身?”
“这该问府上老夫人,与本宫何干?”纪婵不耐烦地皱眉,清冷出声:“若让本宫说,跪死也不足以泻心头之怒,你国公府便会依言处置吗?”
陈鸢笑容一滞,身子僵在原地,险些当众失态。
这个三公主,竟嚣张跋扈到了如此境地吗?
尚在国公府上,身后跟着的丫鬟不少,这么多双眼睛,如今明目张胆直言不讳说想要国公府唯一的男嗣跪死祠堂,便是身为公主,也有些过分了吧?
陈鸢目光一闪,想起陈鸾今日在用膳前的嘲讽话语,心中愤恨,若说今日之事不是她陈鸾一手策划,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这三公主和小郡主,分明也成了陈鸾手中的一颗棋子。
“我与姨娘,对大姐姐从来百依百顺,今日却被大姐姐摆了一道,累得国公府也丢了面子。”
“若公主认为臣女口说无凭,诬陷大姐姐,可派人察察今日之事,端倪立显。大姐姐工于心计,若是公主一时不察,只怕也会做了她手中那颗棋子,落得个恃强凌弱的名声。”
这不是她该说的话。
陈鸢心跳如鼓,眼神却越发坚定起来,她今日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让她陈鸾不得安生。
人心一旦存疑,种子便会飞快生根发芽,须臾间成长为苍天大树,届时三公主的怒火,陈鸾她能受得起吗?
十多年的等待,就为今日康姨娘能被扶正,临门一脚被人摘了桃子,康姨娘忍不了,她更忍不了。
沈佳佳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掀了掀嘴角,勾出一抹极明艳的笑来。
纪婵彻底没了耐心,轻嗤一声,上前几步折了那被晒得有些蔫蔫的凤仙,花儿落在地上,染上了尘埃与热气。
“恃强凌弱如何?就是欺你又如何?”
“不过是一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当众编排正室所出嫡女,本宫好奇,这话你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说吗?”
“简直不知所谓!”
纪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带着人扬长而去。
陈鸢面色由白转青,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如同失了所有气力一般,连动动手指头都不能。
这与她想的根本不一样。
第22章
傍晚, 残存在空气中的热气散去,绚丽的余晖还未遍撒就变了一种颜色,天幕上透出沉闷又压抑的黑沉之色, 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清风阁的墙角旁, 一株小树上寥寥几片绿叶, 枝头却颤巍巍开了几朵栀子花,花朵洁白, 在无处不在的暗沉笼罩下越发的洁白, 远远看着竟有种圣洁之意。
绿叶白花正对窗口,陈鸾一伸手便可触到,纤长玉指微抚,她神情淡然,杏目微敛,在第一声雷鸣响起时,紫色闪电劈开了半层天, 她倏而侧首回眸轻笑, 低声喃喃:“瞧, 变天了。”
暴风雨突至,毫无征兆滂沱而下。
豆大的雨滴落在前堂后院, 将连日来的燥热镇压回泥土里,流月将浸了雨的伞收起,擦净了手上前给陈鸾捏肩,边皱眉将刚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大夫去玉色阁瞧过了, 说是急火攻心,动了胎气,喝些药好生养着也就没事了。”
“这会子老太太和国公爷都已经回了。”
陈鸾美眸半开半阖,半晌后才淡淡出声问:“康姨娘醒了吗?”
流月手下不轻不重地按捏,道:“听说国公爷去的时候还没醒,现在喝了大夫煎的安胎药,应当已经醒了。”
这都小半天过去了。
陈鸾掀了掀眼皮,身子实在倦懒不想动弹,但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准备走一遭玉色阁。
该做的样子还是不能落下。
再说耀武扬威这件事,她还真想做一回。
才落过雨的青石路有些滑,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夜色深深,葡萄在她左前方挑着灯,风吹得灯笼打着晃儿,如同夏夜里悠悠的萤火,竟带起一丝深秋的寒意来。
玉色阁灯火通明,早间才挂上的喜庆红灯还没来得及撤下,在黑夜中晃眼刺目,陈鸾驻足片刻,极低地笑了一声,眼里蕴着满满当当的愉悦。
她性子自小温和良善,可就是再温顺的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更莫说是她这等活了两世看透人心的。
里屋窗子没有打开,通风不畅,满屋子全是药草的味儿,闻着就叫人觉得舌尖发苦,老太太与陈申都不在,想来这个时辰是都回去歇息了。
不可能都在榻前守着。
昏暗的灯光下,只有陈鸢在伺候着。
也没等人通报,陈鸾噙着一缕淡笑直接踏步进去,引来两道如刀似剑的目光。
“姨娘,我来瞧你了。”她的声音极轻,轻得像一缕烟,“闹了这么一出,我实在是累极了,回去就提不起精神,小憩了一会,才要来看姨娘,谁知外头突然下起了大雨,这才来得晚了些。”
康姨娘喝了药才缓过劲来,藏在锦被里的手指尚还冰凉发僵,见她笑意温和唤出那声姨娘,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糊。
多年的温柔小意,谨小慎微,只因一时不察,就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还能说什么呢?
康姨娘木讷地转了转眼珠,心想这辈子,她恐怕都与正妻二字无缘了。
圣上亲下赐婚圣旨,陈申敢违抗吗?
不仅不敢,只怕还欢喜得很。
一个无家世背景的姨娘和富贵大气的亲王郡主,是人都知道怎么选。
她疲惫至极,喉咙也干得很,半晌嘶哑出声,不悲不喜,“大姑娘棋高一着,何必深夜前来炫耀?”
陈鸾自己寻了凳子坐下,舒服得喟叹一声,抬眼望靠在软垫上仿佛一天之间苍老不少的女人以及一脸愤恨的陈鸢,弯了弯唇。
“不瞒姨娘与二妹妹,我原本是没打算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透明粉嫩的指甲,有些散漫地笑:“爱来不来的,总归我还在国公府上,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二妹妹与姨娘又都是爱在背后告小状的人,所以这才没了法子亲自走一趟。”
这样毫不留情的言辞,当真是完全撕破脸皮了。
这样锋芒锐利的陈鸾,谁都没有见过。
陈鸢猛的站起身来,寒声道:“装模作样,宵小之辈,我与姨娘往日对大姐姐如何,府中上下谁人不知?”
“今时今日你又是如何待我们的?”
陈鸾蓦的抬眸,精致的脸庞上泛起病态的晕红之色,秋水眸里暗含冰水,面对陈鸢的愤恨质问,她只觉得可笑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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