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微凉眉头皱的更深了,抬脚就要过去,又被吴妈妈急急忙忙拉住。
吴妈妈一脸嫌弃的嘱咐:“公子您可别再板着脸吓唬夫人,这姑娘家怀了孩子本就难受着,您得慢慢哄,再将人弄哭了,奴婢们可是都没法子了。”
吴妈妈说的是昨日,周沅这么吐了好几日,饭菜用的都少,眼见人日渐消瘦,顾微凉也实在坐不住,昨日见周沅不肯用晚膳,硬是逼着她将一碗鸡汤给喝下去,那脸色一板,周沅是一边哭一边喝,喝完又吐的浑身发软,一晚上没搭理顾微凉,哭到了亥时才堪堪停下。
不用吴妈妈嘱咐顾微凉也再不敢凶她,那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砸下来,饶是顾微凉也经不住她这么个哭法。
这会儿他走过去,周沅还记着仇,压根不看他。
那边吴妈妈已经布好了菜,夏荷要扶周沅下床,被顾微凉抬手挡下了:“出去吧,我来。”
周沅带着哭腔喊住夏荷:“你留下。”
夏荷为难的左右瞧瞧,这显然是夫妻二人生不快,她一个小丫鬟,留在屋里也是受夹板气的,这种事夏荷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轻声道:“夫人,奴婢还得看着后厨煎药呢,奴婢过会儿回来。”
说着,她脚底抹油似的便跑了。
周沅咬咬唇,心下生气道,走吧,都走,她自己来。
周沅一手抵着床榻撑起身子,一手扶着尚且不算很大的肚子,慢吞吞的把腿伸向床下,两只脚踩在绣鞋上。
眼看她就要弯下腰,顾微凉率先半蹲半跪下来,握着姑娘的脚踝,熟练的把绣鞋套了进去。
周沅缩了一下脚,倒是没矫情到说要自己来,她如今弯个身子都累得慌。
顾微凉给她穿好绣鞋并未立即松开她的脚腕,反而握着顺着小腿揉了揉,孕中特别容易水肿,周沅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姑娘斜眼偷偷睨了一眼,哭腔未散:“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我还在生气。”
闻言,男人抬眸,见她寝衣松松垮垮的,露了大半个肩出来,又伸手给她扯了回去:“怎么才能消气,嗯?”
提到这事儿周沅就委屈,她两手交叠放在腿上,用脚尖踢了踢顾微凉,可她那点力气跟猫挠似的。
“我怀的是你的孩子,你还凶我。”
顾微凉叹了声气,起身坐在她身侧,一手绕到她腰间:“你不肯吃饭,我能怎么办,让你这么饿着?”
周沅不吭声,其实她也知道顾微凉,乃至整个院子的人都是为她好,可她就是吐的难受呀。
顾微凉见她冷静下来,牵着姑娘纤细的手往桌几边走,添了几样菜在她碗里。
虽然孕吐的是周沅,可实则周沅每用一口饭菜,提心吊胆的都是顾微凉,生怕她再吐出来。
沁雪苑这日子实在不好过,夫人过不好,公子便过不好,院里上下的丫鬟女仆,又有哪一个能有好日子过的?
尤其是小厨房,厨娘和厨子换了一个又一个,稍有不慎,便是要被吴妈妈叫到跟前训话。
这日子熬到年初,周沅的孕吐总算止住了。她的肚子已然有八个月大,平日的衣裳自然也不能再穿,只好重新再做几身。
而伯爵府那头周沁刚生产完,生了个小公子,可是把伯爵府上下给高兴的,一派喜庆。
周沅难得高兴,亲自绣了张小肚兜给她还未见面的小侄子。
秋婵收了起来,她瞧了半天这上头的刺绣,姑且算只小老虎吧。她忍着笑,伯爵府的小公子要是瞧见这个,怕是要被丑哭了。
二月中,天儿正冷,周沅临到产期,府里的稳婆就备了三个,以防万一。
她着了件小袄坐在长廊底下,外头正是大雪天,冻人的很。夏荷塞了个暖炉给她:“夫人,咱们进屋里吧,外头冷。”
许是月份大的缘故,周沅的体温比寻常人要高,平日夜里盖着厚厚的被褥总是喊热。这会儿虽然雪大风大,夏荷怕她冻着,可这温度却正合周沅心意。
她摇摇头,伸手往往檐下接了一手心的雪,那雪在掌心融开,湿哒哒的。
忽然,吴妈妈抓着一条炮竹从后头过来,院子里的丫鬟们说说笑笑,纷纷捂着耳朵躲远了。
吴妈妈柔声道:“姑娘当心,进屋里去吧,炮竹声儿大,万一吓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就不好了。”
新年家家户户都放着炮竹,白日放夜里也放,这声音别说肚子里的小家伙,就是周沅也听惯了。
她不肯挪动身子,便让吴妈妈在院门口放了。
此起彼伏的炮竹声,合着小丫鬟们嬉嬉笑笑的声音,夏荷也在身后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整个京城被炮竹的红色铺满了道路,叫人瞧着都觉得吉祥喜庆。
单单是这年前年后,皇后诞下了小公主,二姐姐也平安诞下了小公子,周沅扶着肚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画着圈,只觉得今年以后,应该日日都是好日子吧。
顾微凉踩着白雪和炮竹碎纸一路进来,还不到沁雪苑大门他就已经解了大氅,怕一会儿进屋里带着寒气会冷着周沅,谁知她倒是在外头冷风吹的可劲儿。
他一进门就瞧见姑娘双手搭在肚子上,秋婵蹲在她身边,拿着小拨浪鼓对着她的肚子摇,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的周沅两眼弯弯的笑着,嘴角旁的小梨涡深陷。
哪怕是挺着这么个大肚子,穿着厚厚的小袄显得身子有些臃肿,也不得不承认周沅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从那日在周成禄的书房外,小姑娘一身红红火火的像团火球似的撞过来,顾微凉便觉得人间富贵花,也不过是她而已。
而如今,这株花养在他的院子里。
思此,男人勾了勾唇,径直朝周沅走过去,秋婵瞥见他来,嘴角还挂着笑:“夫人,大人回来了。”
闻言,周沅动作不太利索的转过去,顾微凉已经半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肚子:“冷不冷?”
周沅摇头,护着自己的肚子探头过去,是要亲他的意思。
顾微凉动作熟捻的扶住她的腰,抿着她的唇瓣润湿。
好像自打怀了身子之后,周沅愈来愈喜欢顾微凉亲她,她拿贝齿轻轻扯了一下男人的下唇,这才慢吞吞的松开。
丫鬟们皆是背过身去,倒也不羞,早就都见怪不怪了。
周沅环住他的脖颈,顾微凉顺势将人横抱起来。八个月大的身子,总算是有点重量,顾微凉放在手里掂了掂,还算是满意。
这几个月,食补药补,没少一边给她养胎一边给她养身子,可算是有了见效。
正要把人放在软榻上时,周沅不肯松手,顾微凉无法只好把她放在自己腿上,顺便揉了揉她的腿:“又怎么了?”
周沅抬头,在他凸出的喉结上亲了亲,温温热热的唇停了一瞬,不过顾微凉显然感觉到这姑娘故意用舌尖舔了一下。
男人浑身一怔,周沅这两个月不可谓不放肆,占着他不能动她,处处撩拨,偏生顾微凉除了忍着,也不能怎么样。
他声音哑了下来:“别闹。”
周沅佯装委屈的眨了眨眼:“你又凶我了。”
顾微凉哭笑不得,怀里像是抱着个瓷器,打不得骂不得,一句重话也说不得。
正要哄哄的时候,外头又是一阵炮竹声响,周沅被这响彻天的声儿引的扭头往窗外看。
顾微凉看着姑娘努力仰起来的脑袋,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自言自语道:“哪舍得凶你。”
他恨不得将人揉进骨子里疼着。
就像霍楚临说的,栽倒在她身上,栽的死死的,没什么不好。
反正这辈子,是全交代给她了。
—正文完—
第97章 番外(一)
97
京城下了一个冬日的雪,终于是等到枯树上长出新叶,秃地上冒出嫩芽。暖和的日头高高挂起,化了一地的雪水,冷了一两日,过后便回了暖。
皇上特地准了顾微凉一月的假,三月中旬起他便成日守在周沅身边,稳婆也是日日候在沁雪苑,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夫人夜里稍微有些什么动静,便是如临大敌。
四月初六周沅的生辰,以防热闹场合有人冲撞到她,府里甚至都没有大办,只请了娘家人过来用了一顿审饭,也算是在临产前宽了周沅的心。
周沁一月前就出了月子,她刚生了孩子,自然很是清楚临产前是个什么样的情绪,害怕的整晚都睡不下。
她正轻轻拍着自家幼妹的手开解她,就见周沅浑身一僵,周沁以为周沅是吓的,忙又说:“其实也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事儿,有稳婆在呢,一切都好。”
“二、二姐姐…”周沅紧张的抓了抓周沁的手。
周沁这才发觉她整张脸惨白惨白的,顿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她忙招呼秋婵过来:“秋婵,你家稳婆呢!”
“稳婆在——”秋婵懵了一瞬,在看到周沅的神情后慌了:“奴婢去叫稳婆来,夏荷,夏荷——”
秋婵一边往后屋走一边唤来夏荷:“快去知会大人一声,姑娘要生了。”
啊?
夏荷懵了,疾步往前厅跑,刚用完晚膳,顾大人正在前厅陪老爷夫人说话呢。
见夏荷神色慌张,柳氏不由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小心惊着你们姑娘。”
“不、不是,大人,姑娘要生了,秋婵去叫稳、”
夏荷话还没说完,主座上的人蹭的一下起身,抬脚大步赶到院子里去,周成禄和柳氏对视一眼,落了一步也匆匆过去。
周沅本是在院子里坐着,这会儿肚子突然有动静,稳婆要她走到屋里头,她双腿直发软,若不是周沁在一旁搀着,定是要跌在地上。
顾微凉赶来见这个情形,眉眼凛冽,就要把人抱进屋里,被稳婆急匆匆拦住:“使不得,使不得啊大人,这孩子还没到能下来的时候,夫人得多走几步路,过会儿才能少遭罪!”
周沁是怀过一胎的人,生怕顾微凉着急上头反而添乱,忙道:“都是这样过来的,咬咬牙便过去了。”
周沅额前滑下豆大的汗,疼的唇瓣都在发颤,她紧紧抓住顾微凉的手腕,小声抽气:“很疼…”
顾微凉心里跟油煎似的,难得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无措感,孩子怀在周沅的肚子里,他也不能代她疼着,眼睁睁在一旁看,周沅这丫头又惯来受不住疼痛,看的顾微凉心里直发疼,脸色比周沅还白。
“没事,别怕,我陪你走,别怕,圆儿乖…”
他絮絮叨叨的,周沁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一丝惊诧,她还没见过哪家夫人产子,做夫君的脸色比产子的人还要白呢。
离屋子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周沅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拼命往下拽的感觉,她浑身一个痉挛,彻底走不动了。
“到了,到了,能生了!”稳婆大喊。
闻言,顾微凉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绕到她腿窝下,将人抱起来健步如飞的疾步走近产房,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榻上。
周沅咬着牙,那细细碎碎的忍痛声像敲在顾微凉心上,他半跪在床头,也压根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眼看就要见血,还好有三位稳婆,场面也不至于太凌乱。
其中一位稳婆指挥着丫鬟换热水,还一边抽空道:“顾大人,这产房可不是男人呆的地儿,大人快快出去吧。”
顾微凉全然听不见稳婆说话,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不停擦着周沅额前的汗:“别怕圆儿,别怕,别怕…”
他说着塞了条毛巾到周沅手里,以防她将自己的手心抠破。
“你,你——”周沅疼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也知道产房不是男人能进的,只剩下丁点的力气推了推他:“你、你出去,别看。”
顾微凉抿着唇,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周沅哭着道:“你不走,我就不生了!”
“好,好好,你别乱动,我出去,别害怕,我在外头等着,我在外头等。”顾微凉半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才出了产房。
这头他一出来,那边柳氏便被周成禄搀着迎了上来,满脸担忧:“如何了?可还顺利?稳婆怎么说?”
周沁看不过去,打断柳氏:“行了娘,他能知道什么。”
柳氏这才仔细瞧了顾微凉一眼,双目无神,满脸苍白,并不比里头产子的人好到哪里去。
柳氏微微叹了口气,她怎么急糊涂了,这妇人产子都要走这么一遭,若是有不顺当的,自有稳婆和太医,旁的人着急也没用。
顾微凉背脊直挺挺的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右手紧握成拳抵在桌上,周沅断断续续的哭声从里头传来,一个时辰过去,她哭声渐弱,可却是半点别的动静都没有。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顾微凉浓墨似的眸色仿佛与夜融在一块,他像是冰雕的似的一动不动,郑凛将茶搁在他面前,也没得来一丝反应。
忽然,里头哭声一滞,整个院子似乎安静了片刻,顾微凉一颗心沉了下去,猛地起身往产房去。
只听三位稳婆催促道:“夫人,夫人再加把劲儿,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夫人可别睡过去啊!”
而床上的人浑身都被汗水打湿,显然已经没了力气。
稳婆见顾微凉进来,忙道:“大人,夫人这使不上劲儿,耽搁久了怕是要出事儿,你快劝劝,劝劝吧!”
周沅只剩下一丝力气才没让自己彻底昏睡过去,她气弱的抬手,很快就被顾微凉抓在手心里。
男人心疼的拨开她黏在脸颊上的发丝,声音都发着颤:“圆儿,咱们不生了。”
稳婆一听,得,没指望,还得靠她们自己来。
三位稳婆的声音此起彼伏:“夫人再加把劲儿,瞧见头了,就快下来了!”
周沅抓着顾微凉的手,一边哭一边用劲儿,她背脊微微挺了起来,就听稳婆欣喜道:“下来了,下来了,还差点,夫人加把劲儿啊!”
周沅已经累的哭不出声,她用气音断断续续道:“顾微凉,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
话落,紧接着伴随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周沅只觉得身子一轻,弱弱的喘着气,眼前被泪水浸湿,一片模糊。
有人清理着周沅的身子,稳婆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高兴的合不拢嘴,在后头说着什么,顾微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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