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佑帝突然冷嗤一声,“夏国不过是小国,难不成顾辞真以为我大燕无人了?”以往疼如亲儿的侄子,如今带着兵马过来,要他写下罪己书,还当年一个真相。
罪己书?
他倒是真敢想!
千百年来,哪一任帝王没有犯过错,可谁见他们写过罪己书的?
笑话!
真是天大的笑话!
端佑帝又咳嗽了一阵,这一次比之前还要严重,若是以往,底下这个年轻人早就过问了,可如今,他就像一块木头似的站在底下,低垂着眉眼,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今日原本召人进来,除了想要问问他怎么看待这件事,其实还是想责怪人。
锦衣卫耳通目明。
他可不信陆承策如今才知道顾辞没死。
但看着他这幅样子。
端佑帝突然觉得有些疲惫,陆承策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晚辈他记忆中的这些孩子,一个个都长大了,又一个个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离开了。
如今除了他那个不中用的儿子,也就只有陆承策,他还能每日瞧见。
身子往后靠。
端佑帝以手覆面,半响之后,突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无咎,你可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帝王?”他像是没想过要人回答一般,说完之后,又继续说道:“朕刚坐上龙椅的时候,也是意志满满。”
“那个时候,朕的身边有许多人,朕的胞弟,西南王,左相,徐尚书。”
“朕向他们允诺过,要与他们共同建造一个真正的帝国,朕要让大燕变得越来越繁盛,要让所有人生活富足,可后来左相走了,徐尚书也走了,西南王也走了,就连朕的胞弟也做起了闲散雅人。”
他的声音有些哑,也有些轻,“这把椅子实在是太高了啊,坐着坐着,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心态也就不一样了。”
最初的意趣相投。
到后来的不欢而散。
是他一点点把身边这些旧人都给逼走了日头将落。
十二月的夜仿佛来得特别早。
殿内还未点烛火,显得有些昏暗,从始至终,这里只有端佑帝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嗤声一笑,道:“好了,你走吧。”
陆承策没有多言,拱手之后,便转身往外走去。
而座上的端佑帝,仍旧以手覆面,遮掩住微微湿润的眼角。
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的行将就木,岁月还真是一点都不饶人。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但有些事,他不得不这样做。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突然开口,声音冷淡而又凉薄,“无咎,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每一个帝王,最终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他如此。
他的儿子亦是如此。
陆承策脚下步子微顿,但很快,他又继续往外去了。
***
夜色已深。
秦国公府的书房内。
端坐在椅子上的秦国公,听到陆昌平的回话后,脸上惊疑不定,手撑着桌子起了身,难以置信得问道:“你说什么?顾辞没死?他还抓了晋王?”
“是。”
陆昌平低声答道:“属下查到,晋王恐怕是已经招认了,可惜顾辞狡猾,把人藏得很深,属下暂时还查不到他把人关在了哪。”
秦国公一听这话,脸色越渐黑沉。
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朝人身上砸去,骂道:“你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这茶还是底下人刚送来,虽不至于滚烫,但也足以烫坏一层皮了。
纵然陆昌平穿着厚实的冬衣,但还是被烫得皱了眉,可他好似已经习惯了,眉心轻微的折起后又归于平静,而后,如往常一般,恭谦道:“属下知罪,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解决。”
秦国公一听这话,倒是也没再这个紧要关头上训人。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他无大智,这会在屋中踱着步,神色是掩不住的焦急,“要真让顾辞带着人过来,我秦府上下哪里还有活路?!”
和永安王的假罪名不同。
他可真是和外邦勾结,诛九族的大罪。
越想越害怕,他转头看向陆昌平,拉着脸骂道:“你平日不是很有智谋吗?怎么现在反而一句话都不说了?”
陆昌平低声:“属下有话,却不敢说。”
“吞吞吐吐,有什么话你就说!”说完,见他一身青衫全是茶渍,又皱了眉,补了一句,“本公不罚你。”
“是。”
陆昌平仿佛终于心安了一般,这才轻声答道:“属下听闻今日太子被陛下重罚,一路跑回东宫,而后皇后娘娘去看他,太子拒之不见。”
这件事。
秦国公也知道。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去东宫探过太子。
可惜。
他同样被人拒之不见。
想到午间那副情景,秦国公的眉头锁得就更为厉害了,“元祐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他也不想想,我和他母后都是为了他好。”
“殿下不是死心眼,而是他心里根本就没您这个舅舅。”陆昌平不顾秦国公霎时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当初如此,以后更是如此,国公爷,今日殿下对您的态度便能知晓。”
“即便日后太子真的登基,若知晓此事,必然也会秉公处理,绝对不会留情。”
“他敢!”
秦国公大声斥道,可他声音越是响亮,心里便越虚,嘴唇蠕动半响,也只能说出一句,“还有皇后,她是我妹妹,难不成还能看着我们秦家倒不成?”
陆昌平默默道:“皇后和太子经此一事,恐怕也已经离心了。”
看着在烛火下,脸色越来越白的秦国公,陆昌平垂下眼帘,又过了许久才缓缓而言,“国公爷,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改朝换代,属下可听说,太子妃已经有身孕了。”
而此时的都督府。
陆重渊和萧知刚用完晚膳,这会正坐在屋里,刚说了一会话,如意便进来回话,“五爷,夫人,庆俞来了,说是有事要说。”
“让他进来吧。”萧知一边吩咐,一边从陆重渊的怀里坐了起来,看到自己身上有些乱的衣裳,还嗔怪似的瞪了人一眼。
把自己收拾好。
又过了一会。
庆俞便进来了。
陆重渊毫不避讳的握着萧知的手,见人进来也只是淡淡道:“什么事?”
庆俞低着头,回道:“五爷,那支箭背后的主人已经查到了。”
这件事。
萧知比陆重渊还要紧张,一听这事,连忙问道:“是谁?”
庆俞垂着眼,声音沉了一些,“是秦国公。”
“什么?”
萧知愣愣,半响才答:“怎么会是他?”
陆重渊早些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对于这个结果倒是并不意外,这会仍旧握着萧知的手,轻轻拍了一拍,以示安抚,等人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才看向庆俞问道:“还有别的消息没?”
“底下人查到秦国公身边应该有个谋士,您的事,夏国的事,恐怕都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只可惜——”
庆俞面露难堪,声音也低了些,“那人掩藏的很好,我们暂时还未查到。”
陆重渊这才皱了眉,不过也就一瞬,便又恢复如常,“继续去查。”
“是。”
等到庆俞退下。
陆重渊看着脸色发白的萧知,有些心疼的把人揽在怀里,柔声宽慰道:“别担心。”
“可是”
萧知还是担心,那人当初能派人隐藏在陆重渊的身边,犯下这样的毒计,害他受伤,要是知晓他如今好了,会不会“别怕,他现在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理会我?”陆重渊笑笑,语气轻蔑,“何况秦遂那个老东西,我还没放在眼里。”
相较秦遂,他倒是更想知道秦遂的那个谋士是谁。
他跟秦遂无冤无仇。
秦遂犯不着对他下手才是。
看来
他低头沉吟,这个谋士的身份是应该好好查一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我们的五爷明天就可以站起来面向广大的群众啦!
第139章
东宫。
已是子时。
夜深更漏, 可主殿烛火通明, 隐约还能透过纱窗看到里头端坐着的身影。
“太子妃。”
平日服侍在顾珒身边的内侍见秦嘉过来,忙迎了过去,朝人恭恭敬敬的请了安。
秦嘉点点头, 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 见里头身影如常, 好看的远山眉便几不可闻的皱了起来,“殿下如何?”
“还是老样子, 晚膳没吃, 刚才又送了些热乎的东西进去, 恐怕还是没碰”内侍轻轻叹了口气, “明儿个还要上朝,可殿下现在这幅样子,等明日怎么撑得住啊?”
耳听着这番话。
秦嘉的眉头便又锁紧了一些,她像是沉吟了一会,出声, “我进去看看。”
内侍轻轻应了一声, 他走上前, 轻轻叩了叩屋门,同里头人禀道:“殿下,太子妃过来看您了。”
无人应答。
内侍还想再说。
秦嘉却直接伸手,推开了紧闭的屋门。
夜里风大, 随着门开, 外头的寒风也就顺着空隙打了进去, 吹得烛火几个晃动,好半响的功夫才消停下来,顾珒没有转身,依旧以背对的姿态坐着。
但微微半侧的脸颊,还是能够看见他微拧的眉头。
“把门关上。”
他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秦嘉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随手把门关上后便走了进去。
桌子上摆着珍味奇膳,道道色香味俱全,却被冷落一旁,而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也不复以往温润端持的模样,他低着头,弓着背,披头散发,十分颓废。
她是个骄傲的人,就如她的皇后姑姑一样。
纵然嫁给顾珒这么久,纵然心里已经有他,也学不会小意奉承那一套。
如今见他这幅样子,也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冷硬又淡漠,“你想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
顾珒向来脾气好。
若放在平日,恐怕也只是无奈笑笑,然后说几句温和的话,但他今日受得打击显然太大了,这会竟有些绷不住情绪,哑着声音喝道:“出去!”
“不吃不喝,躲在屋子里不见人。”
“顾珒——”秦嘉沉着脸,直呼他的名字,“难道你就这点本事了吗?”
像是再也忍受不住,顾珒涨红着脸,胸口也不住起伏着,他殷红着眼,砸碎了手中紧握的茶盏,看着秦嘉,厉声喝道:“孤让你出去!”
外头几人听到这番声响都吓了一跳,忙推门进来,秦嘉没有理会他们,依旧看着顾珒,话倒是对他们说的,“出去,没有本宫的吩咐,都不准进来。”
声音很沉。
众人不敢不听,互相对视一眼,还是都退了出去。
殿门重新被合上。
秦嘉看着还涨红着脸的顾珒,沉声说道:“顾元祐,你到底在躲避什么?就因为他们的话?因为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顾珒脸色发白,双手也紧握成拳,他颤抖着两片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吐不出。
难道不是吗?本来就是因为他,如果不是因为他,父皇和母后又何至于对永安王一家下毒手?是他的无能,害了旁人。
想到这一年多为永安王府奔前走后,想要为叔父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可现在看来,他就像是个笑话叔父他们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会觉得他假惺惺吧。
若不是因为他。
他们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殿内明明摆足了银丝炭,可他还是觉得很冷,就像是置身在冰窖一样。
秦嘉看着他这幅样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她弯下尊贵的身躯,蹲在顾珒的面前。
而后。
她伸手,覆盖在他微微打颤的手上,轻轻地包拢在自己的掌心中,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顾元祐,有些事与你无关,就不要揽在自己身上。”
秦嘉突然的温和让顾珒有些茫然,神色怔怔地看着她,听她继续说道:“比起他们,你虽然有诸多不足,可你也有比他们好的地方。”
“你性子温和,为人善良,最主要的是有容人之心”
“你会广纳贤才,也会听从他们的谏言,比起许多□□独断的上位者,你比他们好的太多了。”
“父皇和母后——”
秦嘉抿了抿唇,没有往后说。
对于姑姑和姑丈的做法,她并不认同,甚至有些厌恶,但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子以后可以更好的坐在那个位置。
所以,有些话,她不能说。
她只能握着顾珒的手,直视他茫然的眼睛,道:“有些事,发生了,有些错,也已经铸成了。”
“我们只能向前看,而不是耽于这些过错之中,一味地责备自己,若是”她稍稍停顿一瞬,“永安王一家泉下有知,恐怕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殿中静默良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珒才哑着声音说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秦嘉问他:“您原本打算怎么做?”
原本?
顾珒眨了眨茫然的眼睛,须臾之后才哑声道:“还永安王府一个真相和公道。”
这是他最初的期盼。
那些英魂不该被污名遮盖。
“那就按您想做的,去做。”秦嘉握着他的手,想起当日萧知同她说得那些话,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郑重道:“这件事或许并不容易,但我会陪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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