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不白的四个字,萧知却听明白了。
她直视着陆承策,语气和缓,轻轻答道:“在我嫁给陆重渊的那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时间过去半年,发现自己成了萧知,发现自己即将要嫁给你的叔叔。”
“为什么”
陆承策突然上前,握住萧知的手腕,惨白着一张脸,质问道:“为什么不跟我说?就算那个时候,我不在家里,你也可以写信给我甚至后来,我回家,你也可以和我说。”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说!”
为什么要把他当个傻子一样,为什么要这么迟才让他发现。
为什么
为什么!
陆承策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他这么多年,唯有几次的不镇定也全是因为她以前是,如今亦是。他红着眼眶,看着萧知,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仿佛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另一个灵魂。
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能说的,只有那三个字,“为什么”
萧知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从未展现于旁人面前的弱点,突然很轻的叹了口气,她没有挣脱陆承策的手,就这样看着他,缓缓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眼见陆承策突然煞白的面孔,还有微动的双唇。
她继续道:“刚知道的时候,我觉得我头顶的这座天都要塌下来了,我哭着,呐喊着,怎么都不敢相信,竟然会是你和皇伯父联合伪造证据,嫁祸给永安王府。”
“那个时候,我有多恨你啊,恨不得直接杀了你。”
“拿着我手里的刀把你的心挖出来看一看,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阿萝”
陆承策张口,他想说些什么,或者解释什么,临来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
萧知笑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可后来,我发现其实你也没有错,为人臣子,你拒绝不了,你也只是护住了你应该护住的而我的父母,我的家,恰好被你抛弃了一般。”
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萧知积压在心头的那口气好像也终于消散了,她抬手,握住陆承策的胳膊,然后轻轻一推,从他的桎梏中挣扎出来。
她的动作很轻,却也很坚定。
明明是这样温柔娴静的一张脸,可那红唇微掀吐出来的话,每一句都足以让陆承策崩溃。
她说:“陆承策,我不爱你了,也不恨你了。”
她说:“如今我心有所属,这颗心只藏得下一个陆重渊,再也没有你的分寸之地。”
她说:“陆承策,顾珍已经死了,你的阿萝也已经死了。”
她还说“陆承策,你放手吧。”
这是她今日第二回 同陆承策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在回馈他的那两句“你到底是谁”,她用极其坚定,以及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手段,和他说,“陆承策,我和你之间再无可能,放手吧。”
“不”
“不是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承策仿佛真的崩溃了,他哭了,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死死抱住萧知,他把人紧紧地揽在自己的怀里,双手用力禁锢着她的腰,不让她挣开,跟疯了一样,否定道:“你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根本没有忘掉我,根本没有喜欢上别人。”
“你爱的那个人,明明是我,你怎么可能,怎么会去喜欢别人?”
“阿萝”
他恳求道,“我错了,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只要,只要你别离开我,你要是不想留在京城,我们就去外面,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只要我们在一起。”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
萧知也被他的这番举动和说法弄得怔住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喃喃:“太晚了。”
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
她把手放在陆承策的手背上,然后一点点掰开他的手,重复道,“陆承策,已经太晚了。”
如果最开始,她或许会答应陆承策,会和他离开。
可如今——
她和他之间,再无可能——
第148章
“其实你也清楚, 不是吗?我已经爱上陆重渊了”萧知挣开陆承策的怀抱, 然后转身看着他,见他还要上前,语气淡淡得和他阐述这个既定的事实。
自从喜欢上陆重渊之后。
她就没有在人前假装或者掩饰过,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人, 喜欢一个人, 必定会付出自己全部的喜欢,炙热且毫无保留。
陆承策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看不到?
如今的他
萧知抬眼觑他, 见他满脸失魂落魄的停在原地, 轻轻皱起了柳叶眉是在自欺欺人吗?
陆承策的确是在自欺欺人。
他停在原地, 清俊的面容变得惨白,双目更是失神地望着萧知。
是啊。
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他们两人这么恩爱,这么投契,便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情意,他甚至还高兴过, 高兴自己的五叔终于有了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可他怎么也没想过, 这个人会是阿萝。
他的阿萝!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无论是谁和五叔在一起都可以,唯独唯独阿萝不可以!
他是她的。
从头到尾,她只能是他的。
她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怎么可以放弃他, 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跟他说, 就把他直接打入再也靠近不了她的天牢?陆承策紧紧盯着萧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此时却仿佛带了哭音一般:“你明明说过”
“说过永生永世都会爱我。”
“说过,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嫁给我。”
他一步步靠近萧知,嘴里的话就跟停不下来似的,继续喃喃,“阿萝,你明明说过的啊,你怎么可以忘记,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你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他像是真的疯魔了。
往日的规矩体统全部忘记,公道大义也全都扔在一边。
看着她那张清秀面容上的冷淡神情,陆承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失神的双目迸得闪过一丝光亮,他突然大步上前,握住萧知的手,然后急切的说道:“陆重渊不知道你的身份。”
“若是他知道的话,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像是在哄骗人一般,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可话语之间隐藏的颤抖声线却能察觉出他内心的害怕,“阿萝,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只要你”
话还没说完,萧知却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他知道。”
陆承策似是没听清,又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愣愣道:“什么?”
“我说”
萧知直视着他的双目,声线冷清的继续重复道:“他知道。”看到他突然睁大的瞳孔,以及颤抖的双唇,她没有停止口中的话,“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比我所预料的还要早。”
仿佛为了打破陆承策最后一丝幻想,萧知的声音变得冷酷又残忍,“陆承策,放手吧”她挣开陆承策的手,继续道:“就算没有陆重渊,我也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我和你之间,仇深似海。”
“纵然你为势所困,纵然你有所苦衷,可是我父母的死终究与你脱不了干系我是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的。”
她的心没这么大。
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和一个害死她父母的人在一起,更何况,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陆重渊,哪里还分得了一寸的地方给旁人?
该说的。
不该说的。
她都已经和陆承策说清楚了。
萧知没有再逗留下去的心思,她没再看陆承策,迈步往外走去,与陆承策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能够察觉到这个男人抬起手,似是想继续握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离开。
可最后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高高悬在半空,却没有伸出一寸。
萧知没有理会陆承策,也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在这逗留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再不出去,那个惯爱捏酸吃醋的男人恐怕又要不开心了。
想到这。
她脚下的步子又快了许多。
等她走到外头,果然看到陆重渊正抿着薄唇,死死盯着梅林的方向,他那张脸沉得厉害,身上周遭仿佛都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黑雾,看着就渗人。
可就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就仿佛云破放晴一般。
脸上的的黑沉消散,身上的浓雾也仿佛被拨开,露出他原本的面貌,又或是只对她的面貌。
他大步朝她走来,走得又快又稳,没一会功夫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眼,然后拧着眉问道:“没事吧?”
萧知没说话,就仰着头看着他,笑。
陆重渊见她这般,更是担心不已,一双剑眉拧得死紧,声音也多了几分关切,“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边说边沉下脸,那双锐利的凤目也死死盯着梅林深处。
脚步微抬,仿佛下一刻就要进去把人大卸八块。
“我没事。”萧知终于说话了,她反握住陆重渊的手,及时阻止了他,眼见他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又笑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幸运。”
没有隐瞒他。
她把心中的话,一五一十地和人说了个清楚。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幸,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父母却被人冤枉污蔑,哥哥也不知所踪,就连我自己也落得那般凄惨坎坷的下场,可是”
她握着陆重渊的手,眉眼弯弯,眸光清亮。
“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你永远都站在我这边,永远不会去理会我的从前,你永远都深爱着我”她吐露着自己的爱意,带着欢喜和满足,“陆重渊。”
她开口:“你说,我是有多幸运才能够遇见你啊。”
陆重渊很少听到萧知这样不加掩饰的爱慕,他先是一怔,后知后觉地,竟是耳根都红了,仿佛所有的爱意被人认可,他满心欢喜的,就连那颗心也忍不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好半天。
他才开口,“不是你幸运,是我幸运。”
遇见她,找到她,和她相识相知,再到后来亲密无间的相处,是他的幸运没有她,他永远都会困步不前,纵使腿好了,存在这世间的也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是她救活了他。
伸手反握住萧知的手,他另一只手轻轻抬起,缓缓拂过她的眉眼,没再多说,他只是开口,“走吧,我们回家。”
萧知点头,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嗯。”
她没有回头去看梅林里的那个人,握着陆重渊的手,往外走。
这一次,再没有人来阻拦他们,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牵着手往外走去,离开了这一座皇城。
***
直到他们走后。
原本待在梅林里的陆承策才走了出来。
明明是青天白日,可他那张脸却惨白的可怕,他失神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手撑在一旁的树干上,若不是如此,只怕他都要摔倒了,他自幼习武,耳力本就较于常人。
刚才离得又近。
他们两人的话一丝一毫都没遗漏,全部都落入了他的耳中。
如果事先,他还能够安慰自己,那一切都是萧知骗他的,是她气他,是她怨他才会说出那些话来骗他可话语可以作假,眼神却做不了假。
她刚才看着陆重渊的样子,就跟当初年少喜欢他时的样子一样。
她没有撒谎。
她是真的爱上陆重渊了。
全心全意,没有一丝伪装。
陆承策突然觉得心口很难受,就像是被人刺进了一把刀,从上往下切着他的血肉,皮开肉绽,鲜血四溢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的想哭,想大喊。
可他的眼睛就像是干涩了,喉咙也像是哑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渐渐地,他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颓然地坐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发现了他,是卫言。
看到他坐在地上的时候,卫言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跑了过来,手里紧握的绣春刀放在地上,神色急切地握住他的胳膊,问道:“大人,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受了伤,我去给你找太医!”
他一边说,一边想要喊人去请太医,可陆承策却没有理会他,他挥开卫言的搀扶,然后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一步一个脚印,趔趔趄趄地往外走。
“大人!”
卫言跟上去,想扶住陆承策,他总觉得今天的大人有点不一样,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
“滚。”
陆承策压着嗓音,挥开卫言的搀扶。
他一步步往外走,一路上碰到不少人,所有人都看出他的不寻常,一个个又是诧异,又是关切得迎上前,似是想要扶住他,又或是同他打招呼,“陆大人,你怎么了?”
“可要我们给帮您请太医?”
陆承策没有说话,他就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漫无目的地走在皇城里。旁人见他这般,又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看着他直到卫言跟上来,才有相识的人,拉住他问道:“卫千户,陆大人到底怎么了?”
卫言看着陆承策的身影,双眉紧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陆大人是怎么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
不对。
也是有过的。
当初宝安郡主,也就是世子妃仙逝的时候,他去侯府探望世子爷。
那个时候。
世子爷好似也是这样。
沉着一张脸,不许任何人靠近,失魂落魄的,若是有人凑近,就沉着嗓音说“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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