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萧知说到这的时候,抬了头,露了那张沾着笑意的面容,冲人道:“好不好呀?”
屋子里刚才还凝滞僵硬的气氛好像因为她的这张笑脸,缓和了许多,陆重渊的手还被萧知握在掌中,而他原本还死气沉沉的那张面容此时竟然也跟破冰似的,撤了些许黑暗。
他有些怔忡,不知道是因为这张灿若桃李的笑颜,还是因为她那番话。
“这是我跟你第一次在一起过年。”
“过年最大的意义就是家人聚在一起。”
“咱们不去外头,就在这,我跟你”
耳边属于萧知的声音好似一直游荡不散,陆重渊被她握着的手突然轻轻动了下,没有挣脱,就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这么动了一下。
他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垂眸看着身边的萧知,可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似的。
家人。
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
很多人都说,即便你什么都没有,可只要你的家人还在,那么总归你还有个后退的筹码,可他却没有。
他是有家人,但这从来不是他可以后退的筹码,他只有一直向前,永不回头。
年幼的时候,他或许也曾期盼过家人的温情,和家人一起过年,在这样团圆的日子,聚在一起笑着闹着。
可时间越长,年纪越大,他对所谓的家人也就越发不屑了,就连什么中秋、什么除夕,所有应该和家人围在一起的节日,他都不屑去过。
可此时。
这个纤弱的女人伸出她的手,迎着光,弯着眉眼和他说,“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应该拒绝的,可看着她这样一张笑颜,他却舍不得拒绝,喉间就像是有什么梗着似的,让他只能看着她,哑声说,“好。”
“真的吗?”
萧知似是不敢置信似的,扬起眉,笑的十分开怀。
陆重渊从来没见她笑的这么高兴过,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沐浴在朝日底下,没有被一丝黑暗所沾染,心里刚才那一块碎了的,本应该充斥着黑暗的地方,此时也像是照射进了一抹阳光。
“那我现在就让人去安排。”萧知笑盈盈的和人说,然后就弯着一双眉眼往外头跑去,她跑得很快,好似生怕慢了,身后的男人就会后悔似的。
***
赵嬷嬷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厨房。
她正在吩咐几个厨子准备今日的膳食,五爷不喜欢过年,也不喜欢热闹,她也只能让他们在膳食上做得精细些。
听到小丫鬟传来的话,她一时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转过头,皱着眉,问道:“你说什么?”
那小丫鬟也激动的不行,她刚才是跑着过来的话,这会气息还没稳,听人问话,先平了下呼吸,然后才冲着人说道:“夫人,夫人过来传话,说是让咱们过去,一道布置下过年的事。”
这回。
赵嬷嬷倒是听清了。
过年?
夫人怎么又想到过年了?
她之前明明嘱咐过夫人,五房从来不过年的,皱着眉,刚想说话,可想起夫人的性子,赵嬷嬷心下一动,就连握着膳食单子的手也跟着捏紧了以夫人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擅作主张。
除非
除非是五爷答应了。
想到这个答案,就连沉稳如赵嬷嬷此时也像是惊住了似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脸上也跟着涌现出激动的情绪。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手里的膳食单子丢在桌子上,然后就快步朝外头走去。
等赵嬷嬷到院子的时候,五房的下人已经聚集的差不多了。
萧知就站在廊下,看到赵嬷嬷过来,便笑着冲她说道:“嬷嬷,你来了。”
“夫人。”
赵嬷嬷看到这么多人,倒是也稍稍收敛了下情绪,朝人先福身一礼,“夫人,过年的事,是五爷,五爷的意思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提着的,脸上也不可避免的泄露出了一丝激动。
萧知见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这会肯定也是又不敢置信又激动,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嘴里也跟着说道:“是,是五爷亲口答应的。”
话音刚落。
赵嬷嬷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五爷一直不肯做出丝毫改变,她以为她这辈子都等不到五爷做出改变了,没想到没想到,五爷如今竟然愿意过年了?
她这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又高兴又激动。
她这么多年跟着五爷,性子也练得越发老练和沉稳,此时却是半点都忍不住,刚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半会不到的功夫又有了。
“嬷嬷别哭了,咱们时间紧急,还有不少东西要布置呢”萧知一边笑着宽慰道,一边又捏了捏她的手,轻声说道:“日子还长着,咱们陪着五爷,他总会越来越好的。”
赵嬷嬷点了点头,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又哭又笑的应了一声。
萧知见她已经好了,也就不再多言,转身看着底下的一众人说道:“今儿个咱们也好好过个年,你们过会把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把廊下的灯笼也都换上新的,有手巧的就多做些剪纸,过会贴在窗上和走廊上。”
说到这,她顿了下,然后又笑道:“做得好的,做得多的,赏钱加倍。”
这话说完。
底下果然是一阵骚动。
五房不过节,自然也就没有在这样的日子赏钱的道理,刚才夫人已经说了今年每个人都有赏钱,现在做得好的,做得多的,赏钱还能加倍这对于他们这些每个月除了月钱就没其他赏银的人而言,无疑是很有吸引的。
此时已经有不少丫鬟、小厮耐不住,说道:“夫人,我们这就去做,保管把里外清扫的一尘不染,布置的很有喜气。”
萧知耳听着这些话,自然也不拦着,笑着又说了几句,然后就让他们去了。
等他们走后,她才又看向赵嬷嬷,继续道:“五爷的口味和喜好,我也不大清楚,膳食这块就交给嬷嬷了。”
说完。
见赵嬷嬷一脸呆怔的看着她,萧知愣了下,又喊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才又问道:“嬷嬷,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赵嬷嬷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可她嘴里虽然说着没什么,心里却还是有些诧异的,刚才她还以为夫人喊他过来是让她出面吩咐这些下人们,哪里想到她站在这竟是半句话都不必说,他们这位新夫人便已经布置的十分周到了。
条理清楚,一丝毛病都没有。
这幅模样,可不像是孤女出身,倒像是掌权多年的贵人。
所以她才不可避免的怔了一下。
不过虽然怔楞,她也没有多问,左右夫人待五爷的心是真的,这就够了,再说夫人这样,她反倒可以放心。她的年纪大了,不可能一直留在五房,她那儿子媳妇也催了她很多回了,要不是五爷受了伤,她早该走了。
如今有了夫人在,她日后倒是也不必太过担心。
笑了笑。
赵嬷嬷冲人说道:“老奴这就去安排。”
说完。
她又朝人一礼,然后朝厨房走去。
等人走后,原先侯在一侧的喜鹊,也忍不住说道:“主子,那我做什么呀?”
“你呀——”
萧知笑了笑,“你去替我磨墨吧。”
春联和福还没有着落呢。
“哎。”
喜鹊笑着应了一声,刚要跟着人离开就看到不远处的主仆两人,她现在虽然不像以前那么畏惧陆重渊了,可对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还是有些害怕的,这会忍不住白了一张小脸,就连步子也忍不住往后倒退。
“怎么了?”
萧知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是愣了下。
然后循着她的目光往不远处看去,在看到陆重渊的时候,她先是愣了下,然后又笑了起来,没再同喜鹊说什么话,径直朝人走去。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竖领长袍,底下是一条月白色的裙子,这样小跑过去的时候,就跟只归巢的鸟儿似的。
等走到人前,她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可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也没散,“五爷,你怎么出来了?”
又看了人一眼。
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皱眉道:“你待在这多久了呀?”
陆重渊坐在轮椅上,没有说话,他只是朝萧知看去,见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杏儿眼也灿若星辰,那颗心止不住就是一跳,原本随意搭在两侧的手也不自觉捏紧了些。
在这多久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原本是见人没戴斗篷,怕她冷,这才出来。
可出来的时候,看她站在那,扬着眉挂着笑,又是同丫鬟们吩咐着该做什么,又是笑着说要给他们发赏钱,把整个院子都弄得喜盈盈的。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这样热闹的场景了,更加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萧知。
她就站在那,迎着朝阳,整个人就像是罩着一层光芒似的。
他看着看着,就失神了。
就跟此时一样,抬着一张脸看着她,目眩神迷。
陆重渊不是没见过美人,但没有一个美人像她这样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说话的时候,好看。
笑着的时候,好看。
就算不说话,只是站在那边,也好看。
“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萧知见他迟迟不说话,只当他是冻着了,刚想伸手去探一回他额头的温度,可手还没伸过去就被人抓住了,继而是喑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我没事。”
细腻又白皙的肌肤就在他的掌中。
上面的红痕还留着一些,看起来就跟皓玉般的肌肤上沾了一点葡萄美酒似的。
陆重渊本来是想松开的,可此时握着这样一段肌肤,竟是忘了松开,垂眸看去,女人的手又娇又软,还很瘦,他虚虚一握还能剩出不少空间想到这,又想起昨天把人抱回来时的场景。
他的手撑在她的细腰上,一点肉都没有。
这么瘦,他用点力都能把人捏碎,风大些就能把人吹倒。
萧知见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遂又喊了人一声,“五爷?”
“嗯。”
陆重渊这回倒是松开了她的手,他把手收了回来,搭在膝上,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有手指微微勾起,像是要保留着上面的温度。另一只手倒是握着膝盖上的斗篷,然后递给人,语气平平的说道:“你的斗篷。”
“啊”
萧知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斗篷,大概是刚从小跑着过来,她倒是也不觉得冷。不过她还是笑着接了过来,穿在了身上,然后看着人弯着一双眉眼,笑的跟月牙似的,“谢谢你呀,五爷。”
等穿好。
她原本是想同人打声招呼就这样离开的。
她还得去写春联、写福字呢,现在时辰也不算早了,全都弄好的话,估计天色也要晚了。
可在离开的时候。
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陆重渊,她心下一动,突然问道:“五爷,我还有春联和福没写好,太多了,我一个人根本写不好,你能跟我一起写吗?”既然是因为陆重渊过的这个年,那就没有别人都在忙,而他置身事外的道理。
把人拉进来,让他亲自感受。
而不是把他放在一边。
萧知一点也不担心陆重渊会拒绝她,就半蹲在人跟前,仰着头握着他的手,眉眼弯弯的问道。
陆重渊还没同谁这么相处过,她一点都不怕他,甚至好像笃定他会答应似的,就仰着那么一张脸望着他,这让他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想开口拒绝,想拂开他的手,他不喜欢这种没法掌控自己情绪的情况。
可看着她这样信赖的目光,那一声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
甚至就连手都舍不得抽回。
就这么看着她,好一会,他才看着人点了点头。
萧知见他答应,脸上的笑意自是越深,外头的风大,她怕陆重渊身体不舒服就站起身,然后冲庆俞说道:“我来推吧。”
若是换做旁人。
庆俞肯定是要问陆重渊的意思,可面对萧知,他倒是问也没问就退让到了一侧。等看着萧知把陆重渊推远了,他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自打夫人来了之后,五爷的变化是越来越明显了,连带着这五房的气氛也是越来越好了。
这样真好啊。
***
写字的时候,喜鹊也跟着。
她在一边磨着墨,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跟个什么似的。
萧知倒是没注意到她的情况,她写了一张福字之后,看到身边陆重渊写的几张就怎么也不肯动笔了,非得赖着人让他写。
陆重渊倒是也没说什么。
萧知让他写,他就写,连着写了三对春联,并着七、八个福字,等人说好了才收手。
写完之后。
萧知就差着庆俞和喜鹊出去贴起来了。
她自己也留了两张,拿过去比照着轩窗,一边贴,一边转头问陆重渊,“五爷,你瞧贴在这好看吗?”
这会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那西边的窗下折射进了外头的晚霞,纵然不曾开窗,打在人的身上也是十分明显的,萧知就沐浴在这宛如玫瑰般的晚霞下,弯着眉眼扬着唇,竟是比平日还要多几分勾人心魄的美艳。
陆重渊原本正握着一方帕子擦着手,可看着这样的萧知就想看傻了似的。
“好看”
他看着人哑声道。
萧知逆着光,也看不清陆重渊眼中的神色,听他说“好看”,只当他是在说福字,就笑着说了一句,“我也觉得好看。”说完,她便转过头,去贴了。
没过多久。
庆俞和喜鹊就进来了。
喜鹊还是不敢看陆重渊,便低着头,战战兢兢地侯在一侧,倒是庆俞开了口,“五爷,夫人,外头布置的差不多了,赵嬷嬷请你们出去看看。”
“好了吗?”
萧知贴完福字,转过头,笑道:“这么快呀”
她还以为得等到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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