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林木森变成这样,他如何不伤心?
林木森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撑在榻上,“舅父,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清楚得很,熬不了太久了。我接下来要说的几件事,请舅父一定要牢记于心,我只说一遍。”
徐惟诚严肃地点点头,“殿下请说。”
林木森一一交代:“本王走后,一定要严密封锁消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以防敌寇趁火打劫。北境的军事部署都交给您和穆军师。您是主帅,一切都由您定夺。穆军师和成靖等人从旁协助。我让您查的那件事,一旦有了消息,不论背后真相如何,您切记不能声张。私下秘密禀明父皇,交由父皇定夺。”
“有人胆敢勾结外族,破我北境。我就是死,定也不会放过他!”男人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厉和毅然决然。
“我这一生,一直都留在北境,和这些将士们待在一起。我死后也不愿葬入皇陵,只想葬在北境,和那些死去的弟兄在一起。父皇那边我已写好书信,禀明一切。”他从枕头底下慢腾腾地摸出一封绝笔信,“烦请舅父将这封信交与父皇。”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哑声继续说:“我的病,柳神医已经竭尽全力。我走后,舅父定不能让父皇问责柳神医和流沙谷。”
徐惟诚郑重领命,沉声道:“殿下放心,老臣记住了,定会小心办妥,不负殿下所托。”
柳星叶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内心五味杂陈,几欲落泪。晋王殿下在弥留之际竟还想到了她和流沙谷,不愿她受到牵连,想要保她周全。此时此刻她只恨自己医术有限,解不了晋王殿下的毒。
“所有人都出去,本王有话对柳神医说。”林木森挥了挥衣袖,金丝莲纹一晃而过。
“微臣告退!”异口同声,整齐划一。
三两下功夫所有人便都出了军营。只留林木森和柳星叶二人。帐子里顿时变得安静又空荡。
“殿下要与民女说什么,民女都听着。”柳星叶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怕一不小心就会落泪。
薄娟面纱遮盖住她的那张脸,林木森看不到她此时悲恸哀伤的神情。她避开他,悄悄拭了拭眼角。一台手臂衣袖处忍冬花纹绣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男人倏然轻笑,表情温和,“其实倒也不知道要和你说些什么,只是想在这最后一刻再听听你的声音。”
“既是这样,那民女便说与殿下听。殿下想听些什么?”
“说说你自己吧。你年纪尚小,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民女从小就待在流沙谷,从未看过南境以外的世界。想来日后应该会到处走走,看看这外头的世界。少时读书常听夫子提到京城,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他日若是有机会,民女定要去京城看看。”她摸着自己手里的那串檀木珠,眼神里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京城固然繁华,不过那里的人追名逐利,尔虞我诈,很多人一生都困在里头出不来。我怕你会失望。”
“殿下,一个人看到怎样的景致取决于他的一双眼睛。民女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部分,旁的便不看。”女子的嗓音轻而软,似乎全然不在意。
林木森赫然一笑,明显是在笑柳星叶天真。
那些困在那四角天空,高墙大院里头的人有哪个愿意看到这些沟沟壑壑,阴暗面?人生而无奈,很多时候我们没得选择,更身不由己。
“京城游历即可,走马观花过一遍,切莫久留,泥足深陷。比起京城的那些世家小姐们,你自小生在流沙谷,多出了许多自由和快乐。”男人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和缓,逐字逐句,“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如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如果他还有时间,他便不怕她入驻皇城。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可眼下他没有时间了,他便希望她能一辈子都留在流沙谷那片世外桃源,不用经受外界的纷争和尔虞我诈。
她是皇城之外的女子,她应该保留本心,活得肆意潇洒。
***
林木森天明时分醒过来后很快又陷入昏迷。这次越大严重,俨然是大限将至。
众人手忙脚乱,乱作一团。
谢砺神情哀伤,近乎呓语,“这世间要是真的存在麒麟血,兴许殿下就有救了。”
“麒麟血?什么是麒麟血?”柳星叶行医多年,却从未听过麒麟血。
谢砺解释道:“在下早年看医书,其中就有关于麒麟血的记载。据说麒麟血百年难得一遇,能解百毒。”
“这世间当真有麒麟这种生物么?”
“柳神医误会了,麒麟血其实是人血。话本里说每百年便会有麒麟子降生。他的血能解百毒。故而人人追捧,天下人必争。”
柳星叶没放在心上,“既是话本里写的,那也并不可信。”
“传说罢了。”谢砺倏然长叹,神色迷惘。
——
柳星叶去了师父柳飘絮的帐子。
她一进帐子,便一股脑跪在地上,“求师父救救晋王殿下。”
“歆儿你这是做什么?”柳飘絮忙伸手去扶起徒弟,“快起来!”
“师父若是不答应歆儿,歆儿便长跪不起。”
“你这丫头分明是在刁难我。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七日散这天下无药可医。”
“师父您行医多年,又是杏林圣手,见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歆儿相信您一定还有法子能够救晋王殿下的。”
“外人当咱们是神仙,你身为医者难不成也觉得为师是大罗金仙不成?这七日散乃天下奇毒,能破解它的人还未出世呢!”柳飘絮音色沉冷。
“师父,晋王殿下还如此年轻,还有大好人生。万不该就这么殁了呀!他是北境的守护神。眼下战火燃烧,他一旦倒下,这北境必然岌岌可危。北境这数十万的黎明百姓又该如何生存?您就算不为了晋王殿下,也该为这数十万的百姓着想呀!您自小就教导歆儿要爱国爱民,体恤民情。现如今北境百姓正水深火热,您万不能见死不救呀!”
柳飘絮言语中无不透着无奈,“歆儿,你说的这些为师何尝不懂。只是这七日散,为师也着实无能为力呀!”
柳星叶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轻声道:“师父,歆儿早年看医书,记得书中有记载麒麟血,据说能够解百毒。”
听柳星叶突然提到麒麟血,柳飘絮的脸色顿时微变。她和崔溪对视一眼。
崔溪赶紧说道:“小姐,麒麟血百年难得一见,普天之下如何去寻?就算能够寻得到,晋王殿下他等得了么?再者这早年的医书记载,时隔多年,如何确定真假?这世间有没有麒麟血也未可知呀!小姐切莫在这里说胡话了。”
柳星叶一听倒也平静,“既是如此,歆儿便不再多言了。师父您好生歇息,歆儿告退。”
“去吧。”柳飘絮靠在长椅上,抬抬手,竟有些如释重负。
“小姐如何得知麒麟血的?”柳星叶走后,崔溪面露疑色,不解道:“流沙谷的所有医书奴婢可是审查了好几遍,断不会出现有关麒麟血的记载。”
“定然是传言那小子说漏了嘴。”柳飘絮端起茶杯,低头呷一口决明子茶,悠悠道。
茶水微黄澄澈,飘着清淡袅袅的香气。
崔溪似是不忍心,小心翼翼试探一句:“谷主您当真不救晋王殿下么?”
“如何能救!七日散横空出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谋划。一旦歆儿解了此毒,她的身份必然暴露,那咱们苦心隐藏多年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她是随氏一门唯一的血脉,我断不能让她孤身涉险。”
“可这北境数十万的百姓……”崔溪面色凝重。
柳飘絮长叹一口气,“我懂你的考量,只是比起歆儿,我也只能自私一回了。晋王殿下中毒,皇家想到了我流沙谷。本想着以我和歆儿的医术,这七日定能研制出解药,为晋王殿下解毒。殊不知我还是低估了这七日散的威力。要是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万万不会让歆儿蹚这趟浑水。”
咣当一声响,猝不及防,宛若惊雷砸地。
崔溪脸色一凛,厉声质问道:“谁在帐外?”
听墙角的柳星叶:“…………”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男主死不了啦!看文案就知道了。
是谁给我的勇气让我大热天出门旅游的,想哭!
第11章 约定
崔溪质问时,柳星叶一时间不敢吱声。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混沌不明。
她顾不得自己偷听被抓包,她只考虑到自己那串檀木珠手串。
听师父说这串珠子她一出生便戴在了手上,对她十分重要。
她赶紧俯身把手串捡了起来,戴在手上。
然后硬着头皮进了帐子,“是我师父。”
柳飘絮:“……”
崔溪:“……”
柳飘絮面色沉冷,“我们刚刚说的话你都全部听到了?”
“嗯。”她点点头,无比镇静地说:“一字不漏,全部听完了。”
柳飘絮:“……”
柳星叶再次跪在柳飘絮面前,面色沉静,“求师父救晋王殿下?”
柳飘絮紧紧盯着她,声线冷凝,沉声质问:“歆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师父,歆儿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歆儿不为晋王殿下,只为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北境不能没有晋王殿下。”年轻的女子镇静非常,逐字逐句清晰异常,“师父放心,只要咱们行事隐秘一些,绝不会泄露我身份。”
“你说得倒是轻巧。麒麟血百年一遇,若是消息泄露,你将成为天下人追逐的目标,从此再无宁日。你父母为保你一生平安,才将你送入我流沙谷。你若是出了事,我如何对得起你父母?”
“师父,您还记得歆儿第一次诊治的那个病人么?”
柳飘絮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很快就想了起来,说:“南境的一个守边将军,为师怎会不记得。”
那将军被敌人的暗箭所伤,箭上抹了剧毒。柳星叶和师父竭尽全力,最终也没能救回他。他临死前那一幕,她一直记在心里,从不敢忘。他说他从军以来便再没有机会回乡看望父母妻儿。他特别特别想家,想念父母妻儿。一时都想回家看看。没想到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归了家——一抔黄土。
那将军的妻子得到消息以后亲自去边关接丈夫回家。不哭不闹,异常平静。女子一身白衣,面容沉静,缓缓道:“我来接你回家,过去你守护这南境,现在换我来守着你。”
“师父,这边关有无数人同那将军一样花一生时间守护着边境,很多人默默无闻。入了边关,上了战场,便再也回不了家。他们舍弃一切,只为边境安定,百姓安稳度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告诉自己,一定要潜心钻研医术,不再让悲剧发生。而今我又遇到了同样的难题。晋王殿下比起那位将军,他身上肩负了更多,不止有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更有整个大林。这样的人不该就此倒下。我既然能救,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愿放弃。不为晋王殿下,只会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更因为我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
柳星叶一口气说完,便不再言语。她安静地等着师父的反应。
“罢了!”柳飘絮轻叹一声,说:“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再劝你了。你去召徐老将军过来,为师同他商量。你的身份,万万泄露不得。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
“谢谢师父!”柳星叶瞬间喜极而泣,“歆儿这就去叫徐老将军。”
她轻快地往外走。
柳飘絮静坐在长椅上,目送柳星叶出帐子,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对身侧的崔溪不安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心里慌得厉害,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崔溪倒是镇定,连忙安抚说:“谷主宽心,此事咱们仔细谋划,对外只称是在最后关头研制出了解药,救了晋王殿下。旁的一概不说。歆儿小姐自小仁慈,是菩萨心肠,总归还是拦不住的。”
“我便是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我才想尽办法隐藏。谁曾想到头来还是被她知道了。”柳飘絮无奈道:“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先应付好眼下这关再说。崔溪,很多事情你要马上开始着手准备了。”
崔溪福福身,“谷主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
***
当晚柳飘絮很快便见了徐惟诚,两人暗中商议好了一应对策。
夜间柳星叶和柳飘絮师徒二人在主帐里待了一个时辰。
再出来时柳星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手腕处缠着纱布,血迹斑斑。
柳飘絮对徐惟诚说:“晋王殿下的毒已经解了,余下的交给军医即可。希望徐老将军遵守约定。”
徐惟诚作揖,郑重其事道:“柳谷主放心,徐某必然守约。”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柳星叶一行人便离开了军营,动身前往流沙谷。
马车停在军营外,柳星叶掀开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军营。
军营肃穆,号角声响彻一方。校练场上士兵正在训练,呐喊声不断。
晋王殿下治军严明,这带出来的士兵个个斗志昂扬。
远处沙丘延绵不绝,太阳慢腾腾升起,金光闪闪。
这塞北的沙丘,这大漠的群星,还有那若虚湖的芦苇荡和萤火虫,她应该一辈子都会记得。
只是可惜,再也没有机会请穆军师指点一二,造一尾会自己动的竹筏了。
她放下马车帘子,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檀木珠,徐徐道:“咱们走吧。”
***
林木森在病榻上躺了三天三夜方苏醒。醒来后柳星叶等人早已离去。
晋王殿下怅然若失。柳星叶竟然没有当面和他道别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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