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容原先跟赵氏提过,为了给潘氏安胎,最好还是另拨个院子给她住,不过赵氏思量着,柳姨娘张狂了十几年都没人治的了她,可巧现下来了个同样不省心的潘氏,就该让她们俩互相整治才好,因此就一直耽搁着没迁院子。
碧容是柳姨娘的女儿,心里自然想着柳姨娘,眼下逮着机会就开始给映容上眼药,犹犹豫豫的开口道:“哎呀,潘姨娘那人实在小心眼的很,平日里跟我姨娘争吵也就罢了,便是夫人待她那样好,好吃好喝的给她供着,有什么补品吃的都想着她一份,我们看在眼里,都觉得夫人大度又和善,那对潘姨娘真是没的说了,可就这样,在潘姨娘那都讨不到一句好呢!她在三喜居里,成日念叨着夫人刻薄,专惦记她的肚子,我姨娘听了都忍不住说她,叫她该记着夫人的好,若不是夫人大发慈悲容了她,她哪里能有进府的机会,如今进了府抬了姨娘又开始抱怨了,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映容侧着眼问,“有这样的事?潘氏真说了这样的话?”
碧容忙道:“可不是嘛!这还能有假?”
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黛容笑眯眯的打断,“三姐姐是亲眼见着了,还是亲耳听着了?怎么跟我听的不一样呢?我听人家说,潘姨娘很是老实本分的,只要人家不招惹她,她从来不上赶着挑事!”
碧容横眉怒眼,“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诬陷潘姨娘了?”
黛容笑道:“没别的意思,只是我听到的跟三姐姐听到的不一样,想来中间肯定有误传,再者说,这也不是我自己听见看见的,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碧容哼了一声,“四妹妹如今厉害着呢!越发能说会道了!”
黛容微笑道:“算不上能说会道,只是敢说敢道了而已!”
碧容睨着她,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我倒不知道四妹妹什么时候胆子小过,说的一副可怜样儿做什么?倒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映容往碧容那推了一碟子点心,跟着劝两句,“都是自家姐妹,别弄的像冤家聚头似的!四妹妹小,你与她为难干什么?这事别提了,就这么揭过去算了,正好今儿有新做的奶方糕,小厨房里新做的,从前没有的式样,你们俩都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碧容狠狠瞪了黛容一眼,心想这小蹄子总算露出本来面目了,本就是个张牙舞爪的性子,何必装的一副温和样子?
一边捏了块奶方糕吃起来,面上含笑赞道:“这个是好吃,比宝丰斋的点心也差不离了!”
映容笑着道:“你说宝丰斋我倒想起来了,今年过年的点心饽饽什么的,除了自己家里做的,再往外头铺子里称一些回来,省得年年吃一样的味道都腻了,你们都想想有什么爱吃的,到时我叫人去铺子里称。”
碧容这下就来劲了,一气儿报了十来种点心,喜滋滋的笑着说:“最好要宝丰斋的,那家味道最好!”
第五十一章
再待两日,老夫人传了消息说要从庄子上回来过年。
一大早,余文轩和赵氏就裹着夹棉大衣候在门口了,身后跟着一溜儿小厮仆妇。
外头风吹着冷极了,赵氏把手往棉衣里缩了缩,旁边的刘妈妈看见了,递过来一个掐丝珐琅铜胎小手炉,赵氏接了手炉捂着,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些。
众人在风口里站了半刻钟,前边一辆青绒遮布的马车缓缓行来,后边跟着四个小厮,脸冻的通红,老夫人身边的焦妈妈和董妈妈也都在。
一群人里不知是谁指着叫了一声,“老夫人到了!”,余文轩和赵氏忙带着人迎上去。
马车停在伯府大门处,车夫先跳下来,两边小厮又赶紧上前放了个小杌子,焦妈妈和董妈妈掀开帘子,老夫人这才伸了手出来,扶着焦妈妈和董妈妈的胳膊下了车。
赵氏忙上前扶着老夫人另一边胳膊,笑着道:“母亲可算回来了,家里一直念着呢!”
老夫人看着红润了不少,穿了一身金褐色的长褂,绛紫的长裙,罩着墨色绣金线的大氅,额上戴了银鼠皮的抹额,一派富贵仪态。
余文轩也腆着脸上前去,呵呵笑道:“母亲回来了。”
老夫人嘴角扯出一抹笑,看着余文轩道:“哟,这是哪个?是文轩吗?瞧着都不像了,果然呐,我一走你就容光焕发的,家里又接进来一个新姨娘是不是?又要添丁了是不是?这么有本事!我都差点以为不是我儿子呢!”
余文轩尴尬的哈了两下,见老夫人脸色不好,便低着头不敢再作声了。
老夫人一边进门一边回头看他,“你等着,这事儿还没过去呢,等那新姨娘生完孩子我再跟你慢慢算帐!”
赵氏在边上幸灾乐祸的笑,翻了个白眼后,又扶着老夫人细心提醒道:“母亲慢着些,小心门槛!”
余文轩脸上跟霜打了似的,一言不发的跟在后边。
进了门,因着将至小年,各处堂屋,院子,走廊里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喜庆的对联,已经全然是过年的氛围了。
老夫人边走边看,啧叹道:“唉呦,今年这个弄的不错呢,这剪纸窗花都是新样子,对联也是自己写的吧?墨还新着呢!”
赵氏笑道:“是二丫头的主意,今年这些都是她置办的呢,帮了媳妇不少忙,本来只是想让她多看看多学学,谁知道她一上手,比我还老道呢!”
又指了对联道:“这些对联是三个丫头一起写的,母亲看看她们的字可有长进?”
老夫人点头称赞,“各有风格,都不错。”拍了拍赵氏的手道:“辛苦你了,也辛苦二丫头了,瞧瞧这院里,置办的有模有样的,真是不错,亏得你会教导!”
赵氏不好意思的笑道:“哪得话,还是母亲教的好,映容常跟我说,最钦佩的就是母亲您了!”
老夫人不作声的笑笑,赵氏这话就假了,一听就是奉承。
老二那丫头可挨过她的打呢,能钦佩她?还最钦佩?
不恨她就算好的了!
不过今年的二丫头,确实长大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只一味钻研诗词歌赋,仿佛不染半点红尘俗事一般。
可女儿家,终归要长大,终归要出阁,到了夫家还能再这样清冷孤僻,不理杂事吗?
好在如今改过来了,打理府务也办得井井有条,倒不是要逼她多么厉害,只是将来出嫁,管一府之事,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可以的!
当家夫人不是那么好做的,即便不是账房先生,也得会打两手算盘,不是采买管事,也得知道市场行情,柴米肉价。
与那些繁复的事相比,如今在家里操持的这些,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
年前的这几日倒是没下雪,一溜的大晴天。
虽说还是冷,但总算出了点太阳,各院里也抱了新褥子新棉褂出来晒,采办的年货已经给各院都分过去了,各色糕点,干果,蜜饯装在五格,九格的朱漆团花盒子里,窗上贴了新剪的窗花,大门处挂了红灯笼,甚有年节的氛围。
大年三十这一日,一大早府里就开始忙碌起来,厨房要备年夜饭,因此最是繁忙。
早上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拜年,众人都收拾的齐齐整整的过去了。
映容往正堂里过去,老夫人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穿了一身石青为底朱红为缀的福寿纹大褂,戴的抹额仿佛是黛容亲手绣的那一条,镶了个椭圆的青晶石。
赵氏和余文轩分别陪坐在两侧说话,碧容和黛容也早就到了,都穿着年前新做的衣裳,颜色鲜艳,样式精巧,红彤彤的很有过年的味道。
映容走过去给老夫人请安,“孙女映容,给祖母请安拜年,祝愿祖母长命百岁,万事喜乐。”
老夫人笑着抬手道:“快寻个地方坐去,”又道:“今年过年,二丫头帮衬了许多,我看了,办的挺不错,给你母亲省心了。”
映容在碧容前面的位置坐下,谦逊笑道:“我办的都是些简单活计,不说给长辈们帮忙,只要能不添乱就行了。”
果然,老夫人满意的点头,余文轩笑的也很是自豪。
映容现在已经能估摸出家里这几个长辈爱听什么话了,要是刚刚她说的是:多谢祖母夸奖,孙女以后必定更加认真用心,好好为母亲分忧。
只怕她身上又要被扣一顶眼高手低,办了一点小事就沾沾自喜不知天高地厚的帽子了。
所以不管人家怎么说,她都得“谦虚”的推拒。
老夫人心情似乎不错,跟几个孙女谈笑了一阵。
不多时,各院的姨娘也纷纷过来了,一一见了礼拜了年,坐在左侧的一排雕花椅上。
柳姨娘来的最晚,穿着一身橘红的褶皱撒花罩纱长褂,下搭同色的长裙,罩了件桃红洒金的风毛坎肩,纵然衣裳厚实,也遮不住柳姨娘曼妙的身姿。
只是她脸色不大好,一进门就黑着脸,映容再往后看,见到后面还跟着个潘姨娘,这才算是明白了。
见着潘姨娘进来,余文轩脸上登时煞白,目光转到柳姨娘身上,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里暗恼,怎的把潘氏也带过来了?真是没眼力见儿!
柳姨娘看到余文轩瞪她,委屈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又不是她想把潘氏带出来的,是那潘氏自己非要跟过来的好吗?
她们俩都是姨娘,潘氏还怀着孩子,她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叫人捆着潘氏不让她来?
潘氏察觉到周围许多不善的目光,心里咚咚似擂鼓一般,忙越过柳姨娘抢先一步走上前去,半弯着膝道:“妾身潘氏,给老夫人请安。”
柳姨娘站在旁边,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只把嘴里的牙挫的直响。
潘氏挺着个大肚子,柔柔弱弱的行着礼,老夫人的眼睛在她挺起的肚子上打了好几个转,默了半晌才出声,“你就是潘氏?”
旁边的余文轩暗暗抹了把冷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老夫人的神情。
潘氏把身子更躬了些,声音细弱蚊蝇,“妾身,妾身潘小罗。”
老夫人把脸转过去,摆摆手道:“你怀着身子,不必拘礼了,找个地方坐吧!”
潘氏喜道:“是,妾身谢过老夫人。”
旁边的几个姨娘脸上像打翻了酱油瓶似的,纷纷互相交流眼神,只有赵氏这个正房夫人不动如山的坐着。
请过安,又说了一会话,待到晌午时分,众人便移步到侧间用饭,映容跟在人群里,默默的看着外边,天光还亮着,四处喧嚣热闹极了。
来这的第一年啊!就这么过去了!
第五十二章
晚间的靖宁侯府,巍峨的镶金悬匾,八扇螺钿铜兽大门,十六架黑漆錾金山水纹高柱,严整分布的院落楼阁,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年节的气息仿佛只存在于大门上的一挂新春对联。
府里的下人也是规矩严明,行止之间不敢有一丝一毫嬉笑怒骂仪态不端,即便是新年之时,也没有人胆敢懈怠偷懒。
荣寿堂里,摆了一张极阔的八仙桌,连头带尾能坐下二十多人,可眼下只坐了傅伯霆和沈太夫人两人,屋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过年的感觉。
旁边站着两个婆子伺候着,站的离桌子格外远,不知是规矩本应如此,还是不敢离主子太近。
傅伯霆和沈太夫人母子两个面对面的吃年夜饭,桌上鸡鸭鱼肉,汤汤水水,凉菜热菜摆了二三十道有余,但两人都默不作声的吃着面前的菜。
沈太夫人见傅伯霆不说话,便伸手给他夹了一筷子鸡丝,语气和缓,“用过饭,记得去后面给你父亲上柱香。”
傅伯霆用旁边的空碟子接过来,点头道:“儿子知道。”
沈太夫人叹了口气,“这家里,还是太冷清了些,一丝烟火气都没有。”忽又感慨道:“自你父亲和大姐走后,家里就再也没有欢声笑语了,冷清了这些年,我心里都空了,何时我才能看到你娶妻生子,何时我也能含饴弄孙呢?”
沈太夫人提起秦六爷,旁敲侧击道:“你看看老六,这都娶第二个了,说起来那个何氏,我倒觉得很不错,温厚纯善,一看便知是过日子的人,你姨母还不大满意她,嫌她出身不好,门户低,其实在我看来,只要人好便是最好的,我觉着何氏那样的就很不错。”
沈太夫人开了话匣子就止不住,一个劲儿的说着,傅伯霆慢条斯理的吃饭,只听着却不回答。
沈太夫人说着说着便泄气了,微有些恼火,“我跟你左一遍右一遍的说,你从来就不听,全当耳旁风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我也只配有个羡慕人家抱孙子的命了!”
傅伯霆搁下筷子正要跟她说。
外边忽然呼啸一声,深黑的夜幕中绽放出一朵朵金盏菊,吐蕊牡丹,紫丁香,粉中带紫,紫中带红,烧的黑夜亮了半边天,银白的翩跹游龙喷薄而上,又炸成流光坠下,整个夜空中一片流光溢彩,火树银花。
两人望向门外,傅伯霆淡淡道:“是宫里在放焰火。”
沈太夫人凝望着漫天流光的焰火,似乎陷入在回忆里,呢喃道:“你大姐进宫那一年,宫里放的也是这样的焰火,我到今天都记得。”
“我看到皇帝,就像看到你大姐一样,皇帝跟你大姐长的真是像,外甥肖舅,皇帝跟你长的也像!”沈太夫人笑中有泪,“你大姐,如今葬在皇陵里,她是大邺的仁孝皇后,却再不能是我们傅家的女儿了,我们连几张纸钱都不能烧给她,想想真是无奈!”
气氛突然有些凝滞。
傅伯霆斟酌道:“仁孝皇后有万家香火供奉,母亲,不必担心。”
沈太夫人转过头,擦去眼角的点滴泪珠,又强撑着笑意对傅伯霆道:“快些吃吧,明儿还得上宫里赴宴去,又要折腾一整天,你一年到头的辛苦,今个晚上就别守岁了,早些歇着去。”
傅伯霆低着头,说了句,“好。”
宫里的焰火连放了一个时辰,待到傅伯霆用过饭,回到屋里的时候,夜幕中的光彩仍在继续。
转过一面书柜磊成的隔屏,面前摆着一张案几,傅伯霆才洗漱完,披着外衣坐在书桌旁。
桌上堆满了奏折案牍,有京城周边的近折,有八州六邑的远报,最下方放着的,是全本十八本的大邺律法,这是原先他在刑部任职时修订的法章。
在几十上百的奏折中,打了红圈的是从贵州,西北发过来的急件,先从他这里过一遍,再送到宫里去,从皇帝眼前过一遍,实则是由长公主处理,批注过后的奏折,一部分发回原地,一部分再回到他这里,一部分交由三司六部共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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