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理,您有理。”实在没啥可较劲的,归晚给相爷斟杯茶,再坐到书桌前按老规矩提笔落字,一个个俊秀而不失大气的字体跃然纸上:“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诗经小雅》的《采薇》篇是先国舅生前最喜欢的诗篇,她会写字起相爷就教她写,写完两张还要烧给先国舅。
她一直未觉有异,直到她及笄之后,老师们跟她说这诗篇蕴含着永福郡主圣眷无双之谜?归晚好奇得将美眸瞪圆了,这两年来一直没参悟出头绪。
最后一个字收笔,她心念微动干脆问问相爷,池奕打击她:“你脑子生锈了?”
“不肯说就不肯说呗。”美丽的姑娘嘀咕,将写好的诗篇放置在一旁,准备再写张,盛副相就风风火火的来了,来找郡主感谢的:“郡主您就是心眼太好,怎么能您自污名声来挺身而出,我们三兄弟实在汗颜……”
池奕鄙视之:“哼哼!”
盛副相仗着有‘倚仗’不理会老伙伴,拉着小姑娘聊得热火朝天,这两老一少相处的实在融洽和乐。
第067章
隆中苏氏百年清流, 在士林中影响颇大。渊源传承比本朝建国历史还长, 在大熙之前更出过位皇后和两位妃子。
大熙建国,苏家既因家道中落又因旧朝遗孤避着新朝的讳,低调处世砥身砺行以待厚积薄发, 六十年前创办樊城书院,现为我朝四大书院之一。
苏家家主苏大老爷正是樊城书院的山长, 他祖父即苏家年近百岁的老祖宗曾在高宗时期入仕为官,后辞官归隐;先帝时再度被请出山,官至太傅。
先帝时期为苏家的全盛时期, 苏家老祖宗和儿孙们皆入朝为官,其幼女更被先帝以贵妃礼迎入后宫,而‘贵妃礼’迎入后宫的首创便是苏贵妃。
此后苏贵妃宠冠后宫, 再无哪位能夺其锋芒,最终因苏贵妃薨,先帝原配嫡子获胜, 苏家退避回隆中, 直到十七年前嫡系二房的两位老爷即永福郡主的两位亲舅舅才再度入仕途。
目前, 苏家嫡系望字辈的九位老爷中, 文章学问做的最好的是嫡系长房的三老爷苏望川,是为名满天下的大儒。
苏望川30岁才娶妻,膝下一子一女;长女苏如念嫁入忠勇侯府,为忠勇侯夫人,儿子苏如枫弱冠之年尚未定亲。
而苏如念年纪轻轻便为侯夫人自然有原因:先忠勇侯早亡,现任忠勇侯17岁便承袭爵位, 他的母亲辛苦将两个儿子拉扯大,更不顾六岁的年龄差距苦苦等着,要为侯府求娶隆中苏氏望川先生之女,因此苏如念进门就是侯夫人。
涂绍昉抱着木匣,站在忠勇侯府大门外还有点忐忑,毕竟他没事先递拜贴属冒昧上门,更兼要拜访侯夫人,他其实也是冲动之下贸然过来。
前些天逛古籍书斋,昨天傍晚集思斋的伙计通知他,他们刚刚收录下阮籍先生的《咏怀诗》的部分残篇真迹,他怕被抢,今早匆匆跑集思斋,确定是真迹而非伪造,没有犹豫地就买下,然后脑门一热没事先递拜贴就跑来找他师妹的堂姐帮忙。
得到允许时松口气,进到府中被引到太夫人院中,他很理解,毕竟这位侯夫人年轻啊,单独会见年轻男子太不妥当,何况忠勇侯还不在。
简单寒暄过后,涂绍昉解释道:“太夫人、侯夫人,我前来想请侯夫人帮个忙,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涂家少爷哪里话,只是我一介深宅妇人又能帮什么忙?”苏如念与她婆母对视一眼,从门房禀告翼国侯家的大公子侯在门外想进府拜访就觉得怪怪的。
“是这样的,我有幸在外拜师时结识过隆中苏氏的八老爷。”涂绍昉把画好的画像递上:“侯夫人,这是您堂叔的模样,没错吧?”
苏如念接过画像看过,给予肯定。
“今年我出京办差,回京途中有幸到姑苏城中苏叔父的府上做客,只是不慎得罪了苏叔父的爱女如婳姑娘;我这两个月一直在赔罪,只是苏叔父未曾接受,我实在愧疚,不得已只好请侯夫人半个忙。”
涂绍昉忙把木匣递上,解释道:“听闻如婳姑娘喜爱阮籍,这是我刚找到的《咏怀诗》残篇,还有我搜寻而来的祛疤膏药,麻烦侯夫人帮个忙送到姑苏,小生感激不尽。”
“这——”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苏如念干笑道:“涂家少爷,我送或许不妥当,要么你找我四叔帮个忙。”
隆中苏氏嫡系二房的四老爷,苏四舅为大理寺少卿。涂绍昉作为男子当然找苏四舅打交道才合适,但他目的不纯啊,找相对容易应付且能帮他把礼物送到才是真。
“侯夫人,这些全是给如婳姑娘赔罪的,请苏少卿帮忙恐怕也不妥;苏叔父性情直爽,堂兄弟之间比对待侄女要随意的多,我就怕他一直不愿意接受。侯夫人出面,您作为侄女,苏叔父不会拂您的面子。”
他苦笑道:“何况天下有那么多名医,如婳姑娘的伤疤一定有希望治好的。”
“伤疤?”苏如念一讶:“难道是涂少爷不慎害如婳受伤了?”
“对,小生实在过意不去。”涂绍昉心念急转当即接道。
苏如念反倒能理解了:“涂少爷不必介怀,我这堂妹自幼爱舞动弄枪,小时候便经常磕着碰着,受伤也是她自己瞎胡闹,姑娘家家的整日里舞动弄枪,哪能不受伤?”
“……”他怎么好像有点听不懂忠勇侯夫人的话。
“侯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到底是小生的过错,我只想尽点心意,绝不是什么私相授受,只是赔罪想尽量弥补些。这本《咏怀诗》残篇和祛疤膏药,烦请侯夫人帮忙送到姑苏,小生感激不尽;来日忠勇侯回京,自当再来拜谢。”
“涂少爷误会了吧,我这个堂妹偏好习武,从来对书画文章避如蛇蝎;她可能连阮籍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喜好他的文章?”
“……”他师妹连阮籍是谁都不知,开玩笑吧?!
涂绍昉难以置信的问:“侯夫人的八叔苏望舒膝下唯有一女苏如婳,且如婳姑娘只是他收养的女儿,苏望舒至今未娶妻亦无亲身骨肉,我说的可对?”
“对。”
“那就没有错。”可涂绍昉心里真有些打鼓了:“总不至于苏叔父故意开我玩笑,把丫鬟介绍称自己女儿吧?”
苏如念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八叔的性子她还真没把握,劝道:“可能当中有什么误会,涂少爷把礼物收回去吧,八叔他性情豪放不会在意这些。涂少爷无需介怀,倘若真觉愧疚,将来有机会到姑苏亲自说清楚岂不更好?”
“侯夫人言之有礼,小生受教。”涂绍昉再三谢过,把木匣原样带回,一路走一路思考,脑子有些混乱干脆不多想,把木匣放下就进宫,找他大姐帮个忙。
东宫有种忧伤的氛围在弥漫。
涂绍玥知晓池家先国舅的遗命就想哭了,再听闻盛家也无意,真特么欲哭无泪!
8年——甚至13年啊,难道只是她自己在白白瞎想白白自己找罪受?这些就算了,她还要给永福个大人情?
太子妃觉得她的悲伤不可逆止,见到宝贝弟弟时神情也是蔫蔫儿的。涂绍昉简单问两句就知道姐姐为因何萎靡,善心大发没再麻烦大姐,只是想起来该把上回永福郡主的要求提了,言毕爽快的离开改为跑去找姐夫。
当众给闵贵妃提议位庶女做儿媳妇?这根本就是找骂呀,这人情真够难还了,太子妃抹把辛酸泪,思考着怎么提才尽量不会被骂时猛地意识到这个人情好像是上个月永福到翼国侯府时的要求,而非前两天那个?!
那么还有个大人情等着她还?涂绍玥抬起手掌撑住额头,觉得她的悲伤不能停了。
赵竤基也很忧伤,就为盛家和池家欲送嫡女入东宫为良娣的流言,他先找相爷,再找外祖父,足足两顿骂!
为什么那么重要的遗命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那么多事?太子殿下都想哭了,见到小舅子时摆一脸的‘孤心情不佳,你赶快走吧’!
奈何这小舅子忒没眼色,只听他道:“永福郡主言道,盛皇后与权皇后皆为先东乡侯生前所定,殿下知道吗?”
赵竤基默默咽下闷气,摆出一脸的感慨:“外祖父曾经告诉过孤,不仅是母后与母妃,连孤的太子之位也是先国舅生前所定。”
“您的意思,先国舅给予华国公府国母、储君两大筹码,盛老丞相才倒戈?”大手笔,真够有魄力!
“对,先国舅很厉害,父皇对相爷如此纵容,既念池家之功亦为补偿。先国舅与皇祖母先后逝去,相爷对父皇满怀怨气,宁可游山玩水也不愿回朝堂,父皇足足示好十多年,直到17年前才终于打动相爷。”
“我倒也曾听老师提及在棋艺上他不如先国舅。”涂绍昉问:“姐夫,先国舅名讳池扬,飞扬的扬,对吗?”
赵竤基点头:“对,怎么了?”
“没什么,既知先国舅何等人物,总不能连他的名讳都不知。”涂绍昉凑着笑脸问:“您见过先国舅的遗像吗?盛老丞相有吗?”
“相爷有,你可去池家一试。”
那他很可能会被打出来吧,涂绍昉笑笑不接话,取出张纸条交给太子,解释道:“永福郡主上个月提的条件,给五皇子和三公主选的亲事请姐姐寻个机会当众提出来;方才见大姐时我已经告知她了。”
赵竤基接过纸条扫了眼,提个庶女,亏那丫头想的出来:“你觉得福儿何意,拿闵贵妃寻开心吗?可她给三公主找的是你的堂弟,这门亲事又很妥当。”
“这个,五皇子的我猜不到,三公主的亲却有两分眉目。”涂绍昉感叹:“欲把三公主嫁给我堂弟很有可能是想保三公主的命!”
以目前的形势和掌握的线索,闵贵妃母子想要坐收渔利应该没有疑虑了;那么作为养女,闵贵妃会不利用彻底吗?
“嫁入太子妃的娘家才最有可能改变三公主的命运,只要三公主没有糊涂透顶,她就该知道怎么选,否则将来太子清算她能否逃掉就难说了。”
“福儿是为了父皇。”
赵竤基长叹道:“福儿怕父皇将来伤心伤神,想尽可能保皇子皇孙们周全。这孩子自小就让人心疼,看似飞扬跋扈,实则最谨小慎微。”
涂绍昉沉默半响,困惑道:“傅归晚刚晋封郡主便大闹京都,剃掉丞相的眉毛,炸掉储君的书房,烧掉淑妃的佛堂等等等等;姐夫,她做这些事为何呀?”
“福儿在怕。”赵竤基颇有感触:“这份举世无双的圣眷不仅世人羡慕嫉妒,更压得福儿自己喘不过气来,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因何获得圣眷。
做为替身太飘忽了,还有许多人家明里暗里想取代她算计她,她害怕,一直都在害怕。直到册封郡主,福儿不想再逃避便想破釜沉舟,试试父皇的底线,或者哪怕就此被厌弃也比活得那么战战兢兢好。”
“怕?”涂绍昉怔了怔:“圣眷无人能敌的永福郡主难道一直活在害怕当中吗?”
“有前仆后继的人家要取代永福。”赵竤基提醒道:“而本该是依靠的家族非但没有成为她的依仗,更甚者变成最为可恨的要吸!干她血肉的吸血虫,如何能不怕?”
他和傅归晚最初相遇时,她那么反常也是因为怕吗?在人前张扬,在背后伤心流泪?涂绍昉唏嘘,善心大发决定帮忙说句话。
“东宫与永福郡主会否走到厮杀的最后一步,我以前一直存有保留,现在我信了。如果连三公主她都肯保,郡主又怎么会伤害太子?”
“孤知道。”赵竤基敏感的问:“你认为孤将来会清算福儿,你不相信姐夫?”
涂绍昉默然,片刻后应了声:“是!”
为什么一个个就是不愿意相信他?他父皇不信他会给福儿一世荣华,他外祖父不信,他大妹也不信,现在连小舅子都怀疑他将来要清算福儿,他做的有那么失败吗?
太子殿下心中很怅惘地把小舅子赶走了。
东宫最大的两位忧心,甄良娣心中可高兴,既重新拢回太子殿下的心,又知已剪除盛家和池家的隐忧,她隐忍多时终于无需再等待。
打发掉报信的内侍,她对着来东宫看望她的母亲叮嘱道:“您得空劝劝大哥多往太子殿下跟前走动,您瞧太子妃这个宝贝弟弟,愚钝得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大哥好歹中举,还能比涂家这大少爷差?可人家还没到弱冠就已经是正七品,咱们家呢,大哥他都25岁了还在翰林院领着从七品的职,为的什么呀?
不就是太子妃她弟弟嘴甜能哄殿下开心吗?您瞧见没,这涂少爷今儿个又跑来东宫了,当真是隔三差五就往东宫跑,一有机会就往太子殿下跟前凑。”
说着,甄良娣的怨气也带出来了:“先翼国侯过世,翼国侯兄弟要丁忧守孝,这么好的机会倘若父亲和兄长好好利用或许早在太子殿下面前得宠了,父亲也能升到正四品,大哥也能离开翰林院进入六部,升为正七品了。”
“良娣说的轻巧,谁又是傻的会主动把前途推掉吗?”甄夫人无奈道:“可太子殿下跟前那么多得用的,光一个华国公府就压住多少人了?你父亲和哥哥想往殿下跟前讨个差事,殿下不用,咱们还能怎么办?”
“涂家这大少爷尚且能讨得殿下欢心,大哥还能比他差了吗?”
“或许人家只是做学问不行,嘴巴甜会说话呢;你父亲和哥哥都是死读书的,哪能比他们油嘴滑舌能讨太子殿下欢心?”
甄良娣烦闷的叹口气,好在她的机会已经到了,甄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太子妃可是盛皇后生前所定,咱们下这等狠手如果不能彻底扳倒她,你和小皇孙可就要完了。”
“想害太子殿下绝嗣,如此狠毒的太子妃又有何面目面对盛皇后?”甄良娣冷笑:“既然太子妃她做下了,这恶果她自然得担着!
东宫已经几年没有姬妾怀过胎了,再不揭穿她,太子殿下今后还能有子嗣吗?我可是为皇家血脉,为东宫所有的姬妾出头。”
甄夫人摇摇头,谁能想到呢,外表端庄高雅的太子妃内心如此阴毒,为防止再有庶出皇孙竟然暗中给东宫所有的姬妾灌避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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