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老奴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果。永福郡主说得出必然会做到,老夫人为这事气了好几回,主人们谁能一直忍下去?
您能拦住您父亲和外祖父、外祖母,可您会多伤您至亲的心?何况您拦不住永福郡主,趁早斩断,就当是为保住那位的命吧。”
无名攥拳,握得很紧很紧,良久,他长叹道:“断了,全部断了。她写信来不必再给我,你回封信告诉她不必再往来。”
临近晌午时分,真定府向北的官道上行人往来不绝,春暖花开时节,路边的野花也开得灿烂,青草如丝沐浴着阳光雨露茁壮生长着。
前方有一简陋的茶棚,护卫队长请示是否要包下?
贯雪推开车窗,傅归晚朝外看了眼,见不远处的茶棚虽简陋却坐了少人过路行人。
“不必,向茶博士要些热水热茶,再要张干净的方桌搬到前头去,本郡主在马车里闷了,下去坐坐。”
护卫队长领命而去。
傅归晚走下马车,看官道两旁的野花鲜艳,亲自过去采摘了一朵,捏在手中玩耍一阵,来到桌前,婢女们已经把绸布铺好。
她理理裙子刚坐下,眼前就有些许阴影投下,抬眼看去,淡淡道:“一起坐吧。”
恰此时姚黄用自家青玉瓷壶装好热水过来,涂绍昉道了声谢也坐下来,笑问:“郡主要用这热水洗手?”
永福郡主自有准备的热水糕点,要那些热茶热水是给护卫与下人们,这是随行所有人员的认知。
傅归晚大方道:“我可以先让给你。”
“多谢郡主。”涂绍昉接过瓷壶,翻起放在方桌上的其中两只茶碗,倒两碗热水,推一碗到对面:“山珍海味虽好,也可偶尔换换口味。”
“你是个有趣的人。”傅归晚端起茶碗浅浅一饮,让守在她身侧的婢女和护卫退远些,声音微冷:“可你路上吃我的喝我的再来试探我,不妥吧?”
官道旁的茶棚里烧出来的热水给永福郡主洗手可能还不够格,倒这样的热水给她喝,以涂绍昉的心思城府,难道真是给她尝个鲜吗?
当然是试探!
“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涂绍昉面色淡淡,弯唇道:“这不是热水,是你的态度。
当今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永福郡主是天下最尊贵的姑娘,你用来洗手的水都要比它干净,你却能喝下去,究竟是你不拘小节还是深藏不露?”
“我认为不拘小节。”
“比较遗憾,我们无法达成共识,否则你如何能一眼就看穿我在试探你?”涂绍昉肯定的说:“无名师爷与郡主是故交对吧?”
傅归晚定定的看他一眼,没接话。
“无名师爷很孤傲,这种人在相对陌生的情况下绝对是戒备;可他对郡主很放松,放松到无视掉还有位太子妻弟在场。
仅见过一次面绝无这样的信任,而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才能有的契合。我想了一个上午,虽然没猜出来这位真定府师爷的身份——”
涂绍昉莫测道:“但能肯定你在真定府停留其实是为他,而他也绝非只是个师爷。”
傅归晚平静的问:“还有别的话吗?”
“我要见如婳!”涂绍昉毫不犹豫,既然苦涩道:“自去年11月在蜀地分别,我们没有再联系过,我给她写多少封信也全部石沉大海。
若非无可奈何我也不想麻烦郡主,可师妹她断了和我的联系,我找不到她。只能请郡主把如婳请出来,条件您随意。”
“是世子爷要娶妻又不是本郡主。”傅归晚拒绝:“我没条件也无意相帮,或者干脆点说我不相信你,我以为你巧言令色根本别有用心。”
“郡主——”
傅归晚摆手示意他打住:“我不插手,你如果能打动我舅父和如婳,是你的本事,无法得偿所愿是你没本事;总之与我无关,不要来烦我。”
涂绍昉低下头:“好,庭曦明白了。”
在此处茶棚休整半个时辰,大队人马再次启程。
绿意遍染大江南北,春风吹得满园芬芳,吹得京都姹紫嫣红,也将永福郡主即将回京的消息吹遍深深墙院。
巍峨庄严的皇城也因此欢腾起来,金砖绿瓦之下随处可见宫婢们忙碌的身影,一抹淡紫色的身影走过长长的宫道。
终于进入蓬莱宫的宫门,没了那些令她气愤的景象,她实在忍不住骂:“不就是回京,用得着全宫上下为她忙碌吗?也不怕折寿!”
一道轻慢之声传来:“这可是皇伯伯的旨意,要闵贵妃好好准备,三公主你在背后恶意中伤乃大不敬之罪!”
淡紫色宫裙的女子生得一张标准的美人脸,弯弯的柳叶眉,小巧而挺翘的鼻子,樱桃般的红唇,正是三公主赵思怡。
她侧头看去,随即冷嘲:“朝霞,你乃亲王嫡女,身份不知比傅归晚尊贵多少,居然沦落到给傅归晚当马前卒,宗室的脸面都被你丢干净了!”
朝霞郡主把玩着手中的马鞭,神情蔑然:“三公主的脸面大,你怎么不去皇伯伯面前要求取消宫中为永福郡主准备的洗尘宴啊?”
“你——!!”
三公主恨恨的瞪她,奈何无计可施,恼怒冲身后的宫婢骂了好几声,疾步往大殿走。
“巳时中了,三公主怎么此时来蓬莱宫?”朝霞郡主身侧的少女蹙眉疑惑,她身姿高挑,眉眼异常精致,大眼含俏,如明珠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她丝绸般的墨发绾成碧落髻,一身淡绿千水裙,袖口、裙摆皆缀着五彩碎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便是丰国公府顾家大姑娘顾云裳。
“有什么奇怪?闵贵妃是三公主的养母,她来陪母妃用午膳呀。”
顾云裳拉着朝霞郡主走出蓬莱宫几丈远才道:“三公主为洗尘宴憋着火,听说前天岚山诗社聚会时她大发雷霆,你觉得她还会有心情去陪养母用膳尽孝吗?”
“对哦,这也不是请安的时辰。”朝霞郡主歪头想想,郁闷道:“难道又是为挑衅我们,都没完没了她不嫌烦呀!”
京都贵女圈中约莫有五六个社女子结社,规模最大的分别是毓馨社与岚山诗社,另外的三四个规模甚小,不值一提。
毓馨社现任社长便是永福郡主傅归晚,而岚山诗社的现任社长正是三公主赵思怡。
虽然京畿腹地的贵女十之七八都在毓馨社,可凭三公主的身份,岚山诗社经常出风头,更时不时挑衅她们,别提多讨厌了。
顾云裳心中冷笑,神色却淡淡,顺口就说风凉话:“永福明日就回来了,她这次回京不会再走,哪怕岚山诗社给我们下战帖也无需你操心。”
“我虽然掌管的是骑射部,但我好歹也是副社长!”朝霞白她一眼,冷哼道:“为社长分忧是我们身为副社长的职责,哪像你,一点团结之心都没有!”
“瞧你这副狗腿样,三公主真没说错你,马前卒!”顾云裳一脸嫌弃。
“有本事你把社长之位抢过去!”被说成狗腿样,朝霞郡主非但不生气,反而来劲了,笑嘻嘻道:“是不是特后悔重新回来,用咱们大社长的话说,进我傅归晚的门还妄想称老大,白日做梦去吧!”
当年傅归晚入毓馨社半年就要做社长,虽然当时的社长是已故盛皇后的亲侄女,社长之位仍是被她抢过去了。
许多社员不服气纷纷想退社,不过只有两人成功,顾云裳便是其中之一。成功退出毓馨社之后她便加入当时刚成立的岚山诗社,顺利压倒众人成为社长。
没错,岚山诗社,正是三公主赵思怡目前任社长的岚山诗社。
至于顾云裳为何会重新回到毓馨社,无非是傅归晚对她用了招激将法——有本事她就重新回毓馨社,把社长之位夺走。
偏偏她还真吃那套!顾云裳瞪她一眼,郁闷道:“走啦,事情办完了,不好在宫里逗留。”
“急什么,看你以前多爽利泼辣,不就这两年名声有损,哎,你等等我……”朝霞郡主一看小姐妹走远了,只得快步过去抱住她的手臂,笑嘻嘻的讨好。
顾云裳嫌弃归嫌弃,却没有推开,只没好气的说:“还说我,看看你自己,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我们这叫姐俩好。”朝霞郡主见好就收,两个姑娘有说有笑的往宫外走。
她们进宫其实没什么事,社长大人传信给她们说有几道想吃的菜肴,如果原本预备的席面中没有便加紧添上。
说白了,她们俩就是来跑个腿,传个话!
三公主问出来朝霞郡主与顾云裳进宫的缘由,哪怕她清楚傅归晚的德行仍被气得跺脚,可她再气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宫中如火如荼的准备明日的洗尘宴。
第012章
20年前,傅家现今的当家人傅宗弼虽已官至从四品,妻子出身伯府,长子高中探花,又求娶百年世家隆中苏氏女为嫡长媳,在天子脚下亦不过尔尔。
可自嫡长孙女傅归晚出生,傅家运势兴旺得足称一飞冲天,如今的傅家早已跻身京都顶级豪门大族的行列。
傅二夫人是侯府嫡女,因是嫡幼女自幼娇宠,性子娇蛮,先前定亲之后被男方拒婚,后又多方挑剔直到17岁还待字闺中,这才转转才嫁到傅家。
因是下嫁,起初两三年暗地里不知被旁人笑话多少回,可随着傅家发达,连当年家族姐妹与闺中手帕交之中嫁得最好的也不如她,谁还敢笑话?
三夫人的父亲如今是从四品的谏议大夫,本身性子温和,兼之丈夫外放多年又是庶出,她在府中更是低调做人,是整个傅家最没存在感的主子。
傅四老爷和四夫人均是庶出,可四夫人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又是宫中愉妃娘娘的表妹,这便又有些不一样了。
四皇子的生母愉妃出自留兴伯府,而留兴伯夫人与傅老夫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傅家和留兴伯府是正正经经的亲戚,傅归晚得喊愉妃一声表姑母。
不过朝野的认知当中,永福郡主会嫁四皇子倒与她幼时的豪言壮语无关,因为世人几乎都认为傅归晚会仗着圣眷要嫁到皇家,所嫁皇子自然是她的表哥四皇子。
“这回大姑娘回来,四皇子和愉妃娘娘总该请赐婚旨意了吧?”
高阔亮敞的堂屋中悠悠传出一声叹息,声音的主人50出头,生得有些白胖,身上衣裙料质是缎面的,正坐在锦凳上给靠在三围罗汉床上的老夫人捶腿。
屋里没有其他下人没在,自幼伺候在老夫人身旁刘妈妈便说些实心话:“大姑娘今年都满十七岁了,再拖下去真不像话呀。”
虽然是大家默认的事,可没赐婚圣旨,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刚嫁进来那会儿,傅老夫人屋中的摆设还得靠从娘家带来的嫁妆撑门面,如今一水儿的花梨木家具,罗汉床的小几上摆着掐丝珐琅的文王鼎,缕缕檀香翩然溢出,淡雅温香令人心旷神怡,是檀香中的佳品。
三围罗汉床上背后摆着一座大型的花开富贵屏风,脚下光可鉴人的地砖是青玉制成的,罗汉床前还铺就着一块雪白的兔毛地毯,整个房间说不出的奢华大气。
“愉妃和我那位好妹妹连庶长子都提过了,还能愿意主动?”
傅老夫人比丈夫小四岁,面相没比她的年纪显嫩多少,确是五旬老妇,发髻妆容刻板显得她更灰暗严肃了些,通身穿着简约,唯有右腕戴了只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她抿口茶,嘴角的讽意更深了些:“等着吧,看谁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闹出庶长子都是狠打妻子与岳家的脸,何况男方主动提及?可见傅老夫人和她妹妹留兴伯夫人的关系是真不好。
41年前傅老太爷高中状元,娶文泰伯府嫡长女为娶。那时的文泰伯府守着伯府的门面,实则趋近没落,嫡长女十六岁尚未定亲,恰逢新科状元家世不显,两厢一说合便结了亲,倒也谈不上低嫁。
可老夫人也很清楚,没她那位好妹妹母女两个的撺掇,她得不到这么一门看似风光实则前途难料的亲事。
新科状元又如何?每隔三年都会出位状元爷,没家世、没人提携,不会钻营或者被存心打压那也就是个窝在翰林院发霉的命。
她嫁入声名不显的傅家,那个妹妹嫁入当时势头正旺的留兴伯府淳于家,姐妹俩的前景几乎能预见了,后来20年的路也确实如她预料般,她被那个妹妹完全压制着。
等到昌和九年秀女大选,留兴伯府有资格参选更是被那侄女抢到名额,继而中选,两年后诞下四皇子,她那个妹妹的尾巴都翘起来了。
对方都有了皇子外孙,还争得过吗?
自那以后,傅老夫人一直以为在娘家、在留兴伯府面前她要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可谁又能想到转变来得如此之快。
她的大孙女出生了,满月酒时被圣上看了一眼就得到圣心,从此圣眷深厚无人能比。
先留兴伯14年前去世,子孙才能不济碌碌无为,淳于家门庭渐衰,而傅家声势日隆,她也真正的扬眉吐气,痛快了!
刘妈妈低低头,不好接话。
她家老夫人和留兴伯夫人虽是亲姐妹,可她家老夫人是原配嫡长女,那位是妾室扶正之后才能成为嫡女,从小姐妹情淡,私下里都恨不得对方不好过。
“老夫人,大姑娘明日回来府里怕是会生些乱子,您当真不拦一拦?”
“这府里好过吗?”傅老夫人讥笑一声:“闹吧,出点乱子才好,就怕大姑娘回来还风平浪静一成不变。”
傅老太爷有两房妾室,一位是自己要来做妾,另一位是老夫人纳的,为的就是辖制。
自己要做妾的那位是老太爷外祖家的表妹辛姨奶奶,三老爷和两位姑奶奶都是她所生,进门后从没把主母放在眼里过。
若非大姑娘更嚣张,老夫人还不知要多受辛姨奶奶多少气?
刘妈妈在心底长叹,斟酌道:“老夫人,三老爷已经调回京都,该找机会对大老爷、二老爷提一提了吧,哪怕我们小人之心,可该防范的总归不能不妨。”
虽说歹竹也能出好笋,可就怕万一。
辛姨奶奶和两位姑奶奶一贯张狂,偏偏三老爷对嫡系表现得敬重友善,真友好倒无妨,假如是表面假装友好内里更狠毒,而他们全无防范之心可不就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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