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仙女儿,也不知道能好看到啥样儿。”
有人无意中说到这里,赵三明就想到了自己在县城里见识到的半掩门儿。
所谓半掩门儿,就是那些背地里做男人生意,表面上却一本正经的“买卖人”。
能做那生意的,就算长得一般,却也肯定是很会打扮,在赵三明这个第一次进县城的土鳖眼里,绝对是最好看的。
说仙女好看,赵三明贫乏的想象力只能想到这个,嘴巴痒,忍不住就想说出来炫耀炫耀。
可开口之前,赵三明却下意识伸脖子去搜寻青梅的身影。
毕竟说这个事,赵三明心虚,想要确定一下青梅听不见,也好壮壮胆色。
结果不看还好,这一看就发现青梅居然走远了,赵三明哪还顾得上跟村里小伙伴们炫耀啊,连忙打了声招呼,“诶?我家媳妇走远了,我得追上去,免得她看不见摔了!”
在被屯里人问候了大半个白天“昨晚是不是被青梅揍了”这个问题后,为了在外面强撑面子,赵三明就刻意每逢说到青梅都以“媳妇”这个亲近的词语来称呼。
好像这么说了,他被青梅揍得嗷嗷叫也不再丢人。
当然,这也是赵三明暗戳戳在青梅面前试探后,确定青梅对这个称呼毫无反应之后,才敢这么继续说的。
这边说完,赵三明就急急忙忙扛着凳子跑了,还带起了一阵风。
留下的小伙伴们面面相觑,片刻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他也没火把,嘿嗦嗦的,还这么跑,都不怕摔到土坎下面?”
也是巧了,这人刚说完,远处就传来“哎呀”一声惊呼,众人凝眸看过去,只看见一个黑影从土坎下的地里爬起来。
黑影拍了拍脑袋,而后弯腰从地上扛起一个长条黑影,这就又呼呼跑远了。
再度沉默片刻,不知谁哧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人也纷纷笑出声。
“这赵三儿,还挺逗的。”
“他不是小时候就挺逗的嘛,那时候就追着咱们跑,结果被大黑大黄的妈追得裤子都掉了……”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小时候的事,对电影的谈兴稍稍减退,一看时间也不早了,这才分开各自回了家。
青梅回了屋,点了煤油灯烧水。虽然晚了,这会儿天气也转凉了不用每天洗澡,可青梅还是喜欢泡泡热水脚。
大概人都是有得寸进尺不知足的本性,对生活各方面都满足的青梅此时也不免有点想念几十年后的各种热水器了。
这年头热水器是肯定没辙了,只能盼望过些年弄个暖水壶。
至于现在,青梅没想过要弄,因为不知道要立多大功,公社领导才能奖励这样稀罕的大件。
赵三明回来的时候青梅才刚把火生起来,看他回来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蹲在灶前查看里面的火烧牢靠没有。
青梅没理他,赵三明反而松了口气,轻手轻脚放了凳子,一看锅里还是空的,连忙积极地说自己去外面打水。
非是赵三明忽然变勤快了,而是总怕自己杵在屋里,一不小心又哪里让青梅生气。
青梅生气可不像别家娘们儿,她就闷声不吭地直接上手,揍完了才慢条斯理跟他说为啥打他。
遭遇过几次毒打,赵三明再傻也总结出了点经验教训。
反正在青梅面前,勤快点总比杵着好,总不能他干活还能惹恼青梅吧?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青梅不叫赵三明干活,相对应的,赵三明的付出与消耗都在青梅心里小本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赵三明不干活,看在他上缴的那些东西的份上,这个冬天总不会叫他饿死,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赵三明干活了,有付出了,青梅就会划拉一下,提高他的待遇。
比如说今天晚上,赵三明打了水烧了火,青梅啥话没说,却给他留了一半的热水。
得到热水的赵三明觉得自己摸索到正确的道路了,干劲十足地连夜又把屋子给扫了一遍,还将家里的坛坛罐罐擦了个锃光瓦亮。
干完了这厮还不消停,找出张这次用来包东西带回来的废弃报纸,对着炕床那面被他撕得坑坑洼洼的墙壁跃跃欲试。
始终躺在那里姿势丝毫未变,却因为睡眠浅而频频被响动惊醒的青梅终于忍不住了,抬脚就往他腰上踹了一觉。
“睡觉!”
半边身体摔下床的赵三明怏怏爬起来,乖乖“哦”了一声,放下报纸蹭到了炕边。
这下子赵三明不敢动了,可抵不住大脑太活跃,于是闭着眼转着眼珠子提前琢磨明天自己还能做些啥活儿好好表现表现。
房间里安静了,青梅终于舒坦地睡过去了。
对于赵三明的改变,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青梅才发觉。
像平常一样,青梅在屯里第一声鸡鸣十分就醒了,刚越过赵三明跳下炕,听见些响动的赵三明竟然前一刻还小声的打着呼噜,下一秒就嗖地坐了起来,把青梅都惊了一下。
赵三明眼睛还闭着,可意识却已经挣扎着清醒了,含含糊糊跟青梅说:“媳妇,我来做早饭!”
先前还没啥感觉,可现在听赵三明这么称呼她,青梅就感觉古怪。
“好好说话,叫我名字。”
听到这个话,赵三明终于睁开眼睛了,小心观察青梅脸色跟眼神,确定青梅只是态度平淡的纠正,而不是生气,瞬间绷紧的肩膀重新挎了下来,从善如流地“噢”了一声,扯到当枕头的外套,一边往身上穿一边下了炕。
既然赵三明要做饭,青梅也没拒绝,不过全程都站在门口能看见大锅的位置盯着。
对于赵三明,青梅是谈不上放心的,或者说整个屯里,目前也就江燕子让青梅放心。
若是赵三明趁着做饭,往里面下东西,青梅不是怕自己被药到,毕竟她嗅觉味觉灵敏,哪怕遇到无色无味的毒,强化过后的身体机能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强行催吐而不伤内脏。
她担心的是下了药,岂不是浪费一锅粮食?
这样不好。
别说,赵三明站在灶台前操起长柄木勺摆开架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早饭是赵三明看了看青梅搬开大石从地窖中拿出来的食材,临时给敲定的。
食材有一碗撕下来的猪头肉,吃剩下的半个白菜梆子,八个土豆,半碗囊括了苞米碴、饭豆、黄豆、高粱小麦的杂粮,以及赵三明买回来的两个白面馍馍。
还是挺丰富的,赵三明在心里悄悄重点标记青梅对吃食的看重与大方,然后准备就做个蔬菜肉粥。
毕竟啥都份量不多,还不如混一起搞个大聚会得了。
烧火下水淘洗粮食,下锅,大火烧开小火煨炖,等杂粮都爆开花了,再把白菜梆子给掰碎了下锅。
一边把白菜丢进锅,赵三明还一边试探着对站在院子里劈柴的青梅问:“家里也没把刀,忒不方便了,青梅,要不然我找机会去跟海哥说说,看能不能弄把菜刀?”
不是都说不反对他跟朋友兄弟来往嘛,那他不自己倒&买&倒&卖,就找人买把刀总成吧?
青梅也对家里没菜刀略有不适,闻言看了他一眼,点头,而后低头继续劈柴。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赵三明浑身皮痒痒,忍不住叨叨:“劈柴的斧头要不然也弄一把?要不然咱们劈柴都要排队跟队上借,多耽搁事儿啊。”
咔嚓又劈开一块砂锅大的圆木头,青梅又点头。
得,接连两次毫不犹豫的应和,让赵三明屁股后面的尾巴又偷偷翘起来了,“那要不然咱再买个扑克牌?等买到了我就私底下组个局,让人来打牌,隔壁屯的刘大壮就是干这个的,两幅扑克牌就能老多钱嘞,还能赚粮!”
越说,赵三明越觉得这门营生好,既不是倒&买&倒&卖,也不用离家太远,嘴巴上就叭叭越说越来劲了,“扑克牌可稀罕了,不过海哥在上海有熟人,弄两幅完全没问题……”
啪——噌!
一声木头劈开的脆响后突兀地响起金属与石头相撞的尖锐声,捏着木勺子正搅拌的赵三明吓得往后一蹦,瞪圆了眼睛看发出声响的方向,然后就对上了青梅杀气腾腾的那双黑眼睛。
赵三明:“我我我瞎说八道的!我哪是那种人啊,大家伙儿日子都不好过,还用这种害人的东西去霍霍人,坎子屯的刘大壮真不是东西!”
语气铿锵有力眼神坚定不移,抬头挺胸眼睛怒瞪,一身正气站在氤氲着水汽的锅边,捏着长柄木勺的年轻男人好似这个年代最正派的社会积极青年。
青梅默默盯着他看了良久,在发现赵三明喉结颤抖鬓角滚下豆大汗珠后,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低头伸手,把镶嵌在石头缝里稳稳立着的斧头给拔了出来,将刃举到面前,用拇指横向滑了滑,确定这斧头质量真好,居然都没劈缺。
不过确实有点钝了,一会儿劈完了柴,还回去之前还是得好好磨磨。
第37章 公社来人【收藏满1500加更】
劈完了柴,赵三明负责的早饭也煮好了。
赵三明殷勤地给青梅舀了满满的一大碗蔬菜肉丝粥,里面绝对是最浓稠最多肉丝的一碗。
——没办法,舀的时候青梅就双手环胸站在锅边看着,赵三明往自己碗里抖一块肉青梅眼神就冷一分。
刚惹恼了一次青梅,赵三明正是尾巴夹得最紧的时候,到最后他碗里竟是一块肉都没敢舀。
这么分好粥,赵三明小心翼翼去看青梅颜眼色,终于得到了青梅友善地一瞥。
赵三明:心里小小地开心一下。
早饭就是白菜肉丝粥,调味料很简单,就只有盐。
可青梅吃了一口,端碗捏筷子的一双手顿了顿,收回原本要去插白面馒头的手,倾斜碗沿,继续默默地又喝了一大口。带
着丝清甜的白菜被煮得软软的,搭着恰到好处的咸味特别适口。
肉丝是粥起锅前几分钟才下的锅,这会儿刚刚好,既让粥里沾染上了肉味,又让肉丝不至于煮烂煮没味儿。
粥舀到碗里的时候,赵三明还往上面撒了些从菜园子里掐来的野葱嫩叶子,用指甲掐得细细的,被粥的热度一烫,粥里立即多了一股描述不出来的香味。
青梅抬起眼皮子,终于正眼看向赵三明,心里暗暗琢磨起一件事。
赵三明正满眼期待地看着青梅吃饭,此时眼见着青梅投来“赞赏”的一瞥,激动了,高兴了,飘……想飘没敢飘起来。
情绪起伏一激烈,赵三明的老毛病就总忍不住蹦出来,此时赵三明也开始滔滔不绝,说起做饭的时候如何如何。
“这白菜要是换成叶子,那就要切丝晚一点下锅,不过要论用来煮稀饭,还是耐煮又带点甜的白菜梆子更适合……”
“这个肉,我特意最晚放进去,就是想要保留它那股,那股那股,嘶……”
赵三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急抓耳挠腮。
青梅轻轻补充:“嚼劲。”
赵三明一拍巴掌,抻着脖子狠狠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嚼劲,要是肉烂了,那就不好吃了。当然,也要看什么情况,比如说要是肉拿来炖汤,那就要换个方法了……”
从肉粥说到炖汤,再从炖汤说到小鸡炖蘑菇,赵三明吧啦吧啦说了个痛快,青梅也听得津津有味。
等一顿饭吃完了,积极收拾碗筷的赵三明忽然眉头一扬,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次他叨叨了一顿饭的功夫,青梅居然都没生气,放下碗的时候甚至嘴角还是翘着的。
虽然弧度特别特别小,可已经习惯了随时去观察一眼青梅的赵三明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赵三明觉得自己大概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赵三明的一顿美食播报加上殷勤的洗碗刷锅,让青梅对赵三明的好感顺利颤颤巍巍往上蹦了0.001。
吃完饭,赵三明收拾碗筷,青梅则拿了扁担木桶去河边挑水。
菜园子里的土豆已经收完了,屯里的活也干得差不多,连田垄都堆好了。
要是往年,这个时候其实已经迎来了第一场雪,可今年却只飘了几场短暂的小雨。
放映队的同志还没离开,因为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公社的几位干事以及几名公安。
因为起得早,等吃完饭挑完水,天也才刚大亮,太阳都还没从山后面跳出来。
老支书带人过来的时候,青梅正站在菜园子里日行一计的清点自家大白菜,而洗了碗扫了地擦了屋里屋外的赵三明也正拿着高粱杆扎成的扫帚唰唰唰埋头扫院子。
看见这场景,走到院门口正准备推开院门的老支书都愣住了,跟在老支书身后的两名女同志也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其他几名穿制服的同志不明白他们三人为啥露出这样奇怪的表情,领头那人往院子里看了看,视线落在已经发现他们并转身看过来的青梅身上,问老支书:“江支书,那位就是徒手杀熊的英雄青梅同志吗?”
大岗屯这边的院门,都是很矮的那种,也就到成年人腹部位置,站在外面能直接毫无阻碍地一眼就看清里面。
老支书从看见赵三明这么勤快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无意识地“噢噢”两声,推开院门侧身让公社来的同志们进去,一边跟青梅说:“青梅,这些是公社来的公安同志。”
说完,老支书回头看了看队伍里唯二的两位女同志,又看了赵三明一眼,这才接着道:“这两位你还记得吧?今年春耕结束的时候才下来过,是公社妇联的叶主任跟钟干事。”
叶主任跟钟干事朝青梅露出温和友善的笑。
青梅点头,表示自己认识这两人,毕竟今年春耕结束后,这两位做乡村走访工作,来大岗屯重点关照的就是常年被家暴的原主。
也是这一次,原主才知道世上有妇联这个专门帮助妇女的单位,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打女人,哪怕两人是两口子,也是不对的。
可以说叶主任跟钟干事点亮了原主晦暗认知中的一点光,让原主在接下来的家暴中悄悄升起一点想要反抗的想法。
可惜这点光到底不够,在一次次的挨打中,原主重新沉寂下去。
不,或者说比之以前沉得更深了。
以前还是晦暗,之后就是漆黑。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当初昏迷间就毫不留恋地直接消失了吧——醒过来的第一时间,青梅就确定了身躯上没有致命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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