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几乎没有犹豫,他就要伸手取出心脏,便在这时,结界之外的濮元仙尊大声喝止道:“魔修!你面前所呈现的是上古凶器!它没有起死回生之力,那都只是外界的传言!我们将其封印在镇魔塔,就是恐它在修仙界招惹是非,再害万人性命!”
没错,世间传言,彼岸石阙女被封印在画轴中后,需要偿还自己的罪孽,复活天下间的更多的人才能抵消自己恶行。但事实上,它早已成了一卷凶器,但凡接触它之人,为了人性执念,断送了无数性命。
有人灰飞烟灭,有人堕入魔道,从此再难回头。
但司寇却无惧无畏,他寻遍天地万物,唯有艮阳宗神器石阙今女卷能令人起死回生。若它能救晏七颜,无论他付出什么都愿意;若它不能救晏七颜,烟消云散又如何?
魔修执念,天地难变。或许就是因为此,在从前数万万年的时间里,魔修飞升,微不可见。因为他们以执念入魔……为执念生,为执念死。
若他能再见晏七颜,心愿足矣。
一声隐忍的痛吟,他的手指侵入了胸口,直接握住了里面那颗跳动的心脏,随着惨痛的拉扯,鲜血和筋脉染满了他全身衣衫,他将那颗心脏取出的刹那,身上灵力一瞬间消散,灵树枯萎消亡,修为化作萤火繁星,自他身上铺天盖地涌出来,蔓延到了空中。
那些血珠疯狂的席卷上去,缠绕着萤火飞舞拂动,而下面的司寇,已经轰然倒地,奄奄一息。
他脚边的那朵曼珠沙华染了他的鲜血,开得更加红艳,眼前的彼岸石阙女嘻嘻一笑,她摘下了它,放置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发出鬼魅的一阵笑声,重新漂浮到了空中,环绕一圈,落入了画轴中。
金丹真人轰然倒地,结界之阵伴随着逐渐消散的血珠缓缓淡去。司寇在最后一眼,看到有一个女子从远处追赶而来,那明明是合欢宗魔修七颜的脸,但不知道为何,他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从前身材魁梧坚韧强大的晏七颜身影。
那时候她骑着马,阳光穿透身后的树枝,自她身后洒落了光芒……他就那样躺在河畔边,潮湿的河水浸透他的全身。
但是……
啊,真温暖……
金丹魔修之死,令在场的所有艮阳宗弟子都大为震撼。特别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初阶弟子,他们中有许多人对魔修深恶痛绝,觉得魔修就是天地间不该存在之物,他们杀人夺修无恶不作,但是此时此刻,眼前这个魔修却为了救一个凡人而送上了自己的性命。
“太可怜了。”
“那个北凉国晏七颜是谁?竟然能让一个魔修如此。”
“就是啊,为了一个凡人来闯镇魔塔。”
“你们瞎同情什么?他是魔修,想救之人定也是恶徒。”
围观的弟子都窃窃私语了起来,其中一直站在旁侧目睹了一切的寻风微微眯了一下眼,他忽然站出身,恭恭敬敬朝着亓宣仙尊跪下:“师父,是徒儿之过。今日乃师父继任大典,本应所有太初堂弟子皆到场,但因一直未寻回沮渠封坛,又恐耽误师父继任仪式,便没有上报他失踪一事。徒儿万万没想到,他竟……伙同魔修,攻闯镇魔塔,意图夺取宗门上古凶器。”
他此话一出,原本看着那魔修惨死的众人纷纷将目光转了过去,看向消退的结界中的另一人——沮渠封坛。
晏七颜刚刚赶到,她阻拦司寇无果,此时正站在司寇的尸首前,身后便是沮渠封坛。
沮渠封坛已整个人滑跪到地上,他心心念念救晏将军,却没料到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指他,他擅闯镇魔塔,夺取被封印的凶器,还与魔修一同伤害了周围那么多艮阳宗弟子。
“亓宣仙尊!”就在此时,晏七颜站了出来,她护在沮渠封坛面前,整个人俯首叩拜在地,“沮渠封坛是北凉国太子,他身家青白,自国破后便入了艮阳宗,对修仙界尚且不甚明了,又如何伙同魔修,更如何能得知镇魔塔中有宗门上古凶器?请仙尊彻查!”
寻风眼眸微微一眯,他没料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跳出来为沮渠封坛说话:“身为大师兄,我未起到监管责任,是我之过。但师弟沮渠封坛与魔修共闯镇魔塔一事,是艮阳宗所有弟子亲眼所见,我纵然想袒护,但也绝不包庇。刚才诸位师兄弟和仙尊们都听得真切,那魔修要救之人正是来自北凉国的亡灵,师弟同样来自北凉国,这其中如此千丝万缕,又岂能用一句身家青白推托干净?我比周围任何人都希望师弟没有犯下如此滔天大错!我监管不力,亦是我的责任,我愿一同承担罪责!”
“大师兄有什么过错,都是那北凉太子犯下的罪过!”
“就是就是,明明是那沮渠封坛伙同魔修擅闯镇魔塔,又伤了那么多同门师兄弟,现在魔修死了,就想置身事外,怎么可能!”
“前几天沮渠封坛与我打听过镇魔塔一事,我可以作证,他就是想闯镇魔塔的!”
“什么北凉国太子,北凉国早就覆灭了,他指不定早就跟魔修勾结了!”
周围众弟子沸沸扬扬议论,均为寻风叫屈,更把矛头全指向沮渠封坛。
沮渠封坛受万人斥责,他确确实实闯入了镇魔塔,但绝无勾结魔修!北凉国覆灭,他这一生最恨的就就是魔修!气血一下子上涌,他几乎是愤怒的朝着周围喊道:“我没有勾结魔修!我就是想救晏将军!”
第63章 魔修身份
此话一出,便是坐实了沮渠封坛擅闯镇魔塔, 夺取上古凶器的罪名。
寻风眉眼微微一敛, 似笑非笑的抬起了头,看向晏七颜:现在,你该如何为他辩解?
段柏渊在人群中, 沉默的看着口无遮拦反而害了自己的沮渠封坛。刚才若沮渠封坛想为自己开脱, 原可以用许多借口, 譬如他可以说自己是被魔修控制, 被魔修胁迫,才不得已闯入了镇魔塔。
但他却偏偏被人所激,当着道场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要救晏将军。在场有那么多别派的掌门仙君,如此一来,便是艮阳宗想要袒护他,都不可能了。
他将目光略至晏七颜身上,此时晏七颜迎风跪在沮渠封坛身前,犹如一座神像。看着这样的她, 忽然有一股莫名的意识席卷段柏渊全身, 他像是意识到晏七颜会做什么,几乎不由自主的从人群中一步跨出想要阻止她!
但为时已晚……
烈烈狂风从地面席卷而起, 吹散了晏七颜身后的发,她缓缓站起了身,玄衣微浮,佩戴着溷元狭天镯的右手就这样高举了起来,面对着道场所有众人:“此镯名为溷元狭天, 能遮掩我身上魔气,扫除我身上凶煞……我乃合欢宗魔修七颜,是我控制了他的神志,为我夺取镇魔塔内的上古凶器。”
几乎是晴天霹雳。在场所有艮阳宗弟子都狠狠一震,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声音几乎一瞬间停滞。
特别是滕芷,她与晏七颜相识的这段时间,了解到的她是温和的,充满善意,总是会包容她和滕泽的呱噪吵闹,有时候提出的无理要求她显得无奈,但都会笑着配合。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魔修……怎么可能是魔修?!
但是当晏七颜当着众人的面,缓缓褪下手腕上的溷元狭天镯时,一层乌黑的魔气顷刻从她身上席卷而出,一层一层缠绕在她身侧,这魔气带着多少亡灵的痛苦和绝望,他们撕心裂肺的呐喊着,嘶吼着,震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杀过人,而且杀了不止一个。
魔修七颜得道以来,是踏着鲜血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她身上的每一滴灵力,每一缕修为,都是靠从旁人手中掠夺得来的。
她满身罪孽,无可饶恕,日后便是升阶渡劫,定会被打得灰飞烟灭。
五大宗堂仙尊皆是一怔!这溷元狭天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似是高阶修士所炼化,没想到竟能将一个魔修的气息遮掩的如此彻底。他们五人中,可是有三人近距离召见过晏七颜,甚至观察过她体内的灵力状况,这镯子不仅仅能遮掩气息,更能以假乱成,伪造纯净的灵力之气分散他们注意力。
濮元仙尊几乎要站不稳,他脚下一咧,差点整个人摔了下去。晏七颜是他今年唯一收录的内室弟子,又与桃花骨妖有了本命契约,现在告诉他她竟是一个魔修……而且还是合欢宗的?!
别说濮元仙尊,连边上的扈鸿延都不敢相信,他虽与晏七颜接触不多,但那时她看着自己憧憬的眼神,脸上小心翼翼认真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一个魔修啊!
“亓宣……”濮元仙尊已握住了袖下的手,事已至此,便是他们再不信,晏七颜是魔修已是事实,她身上的魔气骗不了人。
亓宣仙尊的眼眸仿若天边漂浮的云层,弥漫着一层看不透的雾,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
跪在正前方的寻风也没料到事发突然,这女修竟还有另一重身份,执意要为那沮渠封坛扛下所有罪责。此时他若继续将矛头对准沮渠封坛,反而让人觉得他一个大弟子,在针对新来的小师弟,反而落得不好的名声。
他不再言语,只等候亓宣仙尊宣判。
而站在晏七颜身后的沮渠封坛,却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女魔修……她竟然为了帮他,自己揭露了自己的身份?
要知道这里可是艮阳宗!她一个魔修的身份被揭露,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他想看看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他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他现在唯一能看到的,却只有晏七颜单薄瘦弱的背影。
这个背影与从前的晏将军截然不同:从前的晏将军是壮硕的,是顶天立地的,是需要他仰头才能看得到,是无论多少刀枪剑戟都一定可以挡得住的身躯;而现在这个背影,同样在保护他,却是纤细瘦弱,却是仿佛如风一吹就会刮倒……但是……
从前的画面,忽然如潮水一般涌起……
她站立在他面前,挡下妖兽的血盆大口,浑身鲜血淋淋,却喊着让他逃走;她将他抱在自己膝上,诱骗他饮下汤药,医治他身上的毒素;她脸上挽着温柔的笑容,淌过炙热的岩浆流,从亭边爬上来,问他是否安全……
——等会儿我再让人给你送来吃食,你吃饱之后,我带你去艮阳宗。
——我不去!
——你必须去。那里是正道门派,没有魔修,不会吃你、害你。你要在那里好好修炼,习法术,练剑,等有一日你爬的比我高,变得比我强后,再来找我。
——你不怕以后我来杀你吗?
——不怕,我等你来杀我。
她明明害得他家破人亡,明明害死了晏将军,明明害得北凉亡国父皇惨死……可是为什么却要救他,帮他,一次一次护在他面前……为什么,她让他既恨她,又不舍她……
“将合欢宗魔修押入绝地崖,听候发落。”最终,亓宣仙尊下了命令。
有两名执法堂弟子上前来,卸下了晏七颜身上的武器和储物袋,暂且封锁住她的灵力,佩戴上玄铁锁链,带向了绝地崖。
她被带走的时候,沮渠封坛想上前一步跟上来,却被晏七颜一个眼神狠狠呵斥住。
这个眼神让沮渠封坛如晴天霹雳,一下子顿在了原地。从前他犯下错误,被晏将军所救,她实在极为恼怒时,便会用这样的眼神告诫他。这个眼神里,包含着警告、生气、不悦……还有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宠溺……
为什么……为什么……
你到底是谁?
绝地崖在镇魔塔山山脚的一处悬崖峭壁间,有一道巨大的石阶链接着两山之间,石阶的正中间是一块高起的圆台,圆台正四周有水渠环绕,这些水来自于插在圆台中心的那根冰雪剑,冰雪剑源源不断融化成水,流入水渠,再由水渠落入云雾中,犹如瀑布一般绝美。
这冰雪剑是当年飞升的仙尊所留,因为冰雪剑灵力强大又无人能驾驭,便一直留在此地,冰雪剑所融化的水形成了灵压结界,犹如一个天然牢狱,当晏七颜被关在此处时,便无法再轻易从里面出来。
石阶上方还有专门看守的执法堂修士,以及两只不断在空中盘桓的黑鹰。这黑鹰乃艮阳宗饲养的妖兽,有时会用来惩戒犯错之人,啃咬撕抓他们的肉身和灵力,让犯错之人痛苦不堪。
晏七颜入绝地崖,虽没有受到指令需被用刑,但那两只黑鹰妖兽还是下来狠狠捉弄了它一番,但毕竟不敢大肆欺辱,只啄伤了她的额和手臂,便飞回了天上。
额间的血流下来,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凄惨,许是她用着七颜娇小瘦弱的肉身,连看守的执法堂修士都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真是可怜。”
“有甚可怜的,她是魔修。”边上另一个人狠狠呵斥了一句,便继续看守。
晏七颜平静的盘坐到了地方,她抬手擦去额上的血,目光顺着天际望向远处不断翻滚的云……这样也好,她原本早已战死,现如今落在这魔修肉身上,纵然被千人唾弃,万人误解,但只要能救得了太子,她都觉得感激不尽。
这魔修身上的罪孽,所需承受的惩戒和痛苦,由她一人来便可。
冰刃不怕,烈火不惧,刀枪剑戟万箭穿心……只要能洗脱太子罪名,她唯有一个字:来!
晏七颜入绝地崖,五大总堂仙尊尚未定下判罪,众人都无法探视。但段柏渊手段了得,他在自入艮阳宗后便与宗门中上下弟子都打好了关系,包括执法堂中的人。所以在晏七颜被关的第七日,他便借着守卫换班的空挡,来到了绝地崖。
他从石阶上下来,看到晏七颜额上的血迹已干,她低垂着眼眸,目光平静而淡然,就这样盘坐在这冰冷冷的圆台地牢中。
若是从前的魔修七颜,早就想尽办法勾引周围的看守,或竭尽全力冲破这地牢要逃出去。但偏偏是晏七颜,她就这么冰冷冷的坐着,仿佛是山巅之上那清风道骨的仙君。
天下大多女子都是面冷心暖,而晏七颜却偏偏是那个面暖心冷之人。
她能对所有人释放善意,温柔相待,无论是从前司青、那死去的魔修,还是现在的滕芷滕泽……但真正能让她义无反顾放在心尖上的,却唯有那北凉太子沮渠封坛。
第64章 你是晏七颜
“你屡次三番救他,他却不会为此感谢你。”段柏渊踏上石阶, 站在了圆台之外的水渠前, 看着里面盘膝而坐的晏七颜,她乌黑的青丝从脸颊两侧垂落,目光淡然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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