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听到松霜进屋的动静,脸色苍白,颇为虚弱的沈湘珮忍不住坐起身来。
“咳咳。”她轻咳两声,期待地望向松霜,“姨娘呢?”
松霜没有回答,她看着桌上多出来的东西,轻声问道:“娘子,夫人方才来过了吗?”
沈湘珮点头,“阿娘方才来看我。”
松霜心里愤愤,果然生母和不是生母就是有区别。别看郑姨娘以前对二娘子那么好,现在真正关心二娘子的还是虞夫人。
沈湘珮没有察觉松霜的想法,她报着一丝丝希望,朝松霜又轻声问了一句,“姨娘,是在后面吗?”
松霜看了眼沈湘珮,垂下眼眸,不敢看沈湘珮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睛,“郑娘子,郑娘子她不肯来。”
沈湘珮怔怔愣愣,一时如同木头一般坐在床上,心里乱糟糟,一股隐隐的伤心从心底泛上来。她不明白,一向那么疼爱她的姨娘,为何突然间对她如此冷漠乃至……厌恨。
良久,她才闭了闭眼,失魂落魄,“我知道了。”
……
静皎院里,松霜走后没多久,绿珠便进来了。郑氏一见绿珠,顿时眼眸一亮,“是不是有幕后黑手消息了?”
绿珠摇摇头,“是另一件事。”
虽然郑氏知晓了沈凤璋才是她真正的女儿,但其他人并不知道。绿珠还和往常一样,认为郑氏最疼爱二娘子。往日里,但凡有对二娘子不利的消息,她们全都要及时禀报郑氏。
这回,他们就是在查放出流言的真凶时,发现二房三娘子居然一直在针对二娘子。她不仅想抢二娘子看中的郎君,居然还给二娘子下引起宫寒的药,幸好目前还没成功!
绿珠以为,郑娘子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立刻让他们破坏三娘子的阴谋,并让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没想到,郑娘子听后沉默了半天,竟然缓缓开口,“不用管她。”
绿珠惊愕地看了眼郑氏,看清她脸上的漠然后,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明悟——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她垂下头,不敢多想,低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房间里剩下郑氏一人。她想起绿珠的话,脸上神情渐渐阴沉下来,她亲生女儿服了那种药,再也无法怀孕生子,她当然要抢了阿璋十几年疼爱的二娘也尝尝那种滋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里的痛苦愧疚稍稍减弱一点。
想到阿璋,郑氏心里生出几分思念,她不敢去见阿璋,只好在心里想二郎现在在做什么。
被郑氏惦记着的沈凤璋,现在正在卧房里看书想事。芳芷在一旁整理房间。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花瓶?”
忽然间,芳芷的一声疑惑引起沈凤璋注意。她转头,就见芳芷手上拿着一个小纸包。
沈凤璋放下书,走过去拿过小纸包,“这个嘛……”
她脸上带了丝莫测的笑意,缓缓拆开手中纸包,“自然是五石散。”
芳芷脸色大变,“郎君,五石散怎么会在这里?!”她赶忙快步走过去关上房门,回来后压低声音,紧张道:“郎君,趁人没发现,必须马上把这个处理掉!”
沈凤璋声音淡淡,含着微微笑意,不急不缓,“不急。这个只是假的五石散。”
对上芳芷疑惑不解的眼神,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君轻笑一声,微微垂下眼帘,遮掩住近乎纯黑的冰冷眼珠,如同低叹。
“真正的五石散早已经发挥它的作用了。”
第48章
听了沈凤璋的话, 芳芷越发不解。她看着沈凤璋重新叠好小纸包,将它塞回花瓶之中。
“郎君?”
沈凤璋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行为, 而是向芳芷吩咐道:“让刘温昌来书房见我。”
刘温昌踏进书房的时候,一眼看到一身白袍的少年郎君站在窗口,凝神望着窗外。他记得不久之前, 郎君知晓真相之时, 也是站在同样的地方。然而,窗外风景依旧, 郎君如今的心境想必大有不同。
听到声音的沈凤璋转过身来,看着刘温昌, 开口问起郑氏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得知郑氏这几日一直在查散布谣言的幕后黑手,一心想要为她破除谣言时,沈凤璋脸上显出几分笑意。只是那笑冷若寒霜, 没有半分温度。
刘温昌垂眸,继续汇报对郑氏的监视情况, “郎君,郑娘子虽然没有查到三娘子在背后散布谣言,但她查到了三娘子正在尝试给二娘子下药。”
刘温昌的声音断了一下,略微停顿一会儿, 他才继续说道:“不过,郑娘子没有阻止三娘子。她甚至在帮三娘子害二娘子。”
书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变得格外阒寂,连夏日小飞虫撞在茜纱窗上的细小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一声满是讽意的冰冷笑声突然响起, 打破一室沉寂。
沈凤璋偏头望向窗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知晓“真相”后落荒而逃的背影。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郑娘子就是这般性格。她现在自觉自己认错了人,多年母爱错付,反而将亲生女儿害得遍体鳞伤。对她来说,只有让沈湘珮也变得那么惨,才能减轻她内心的愧疚自责。
她唇角微微翘起,似嘲讽又似悲悯。郑氏如今越是狠下心伤害沈湘珮,等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会越崩溃。
沈凤璋没有再理郑氏和沈湘珮的事,她淡声朝刘温昌吩咐了几句,让他想办法把散布谣言的罪魁祸首是沈湘瑶这件事透露给郑氏知道。
她特意解了郑氏的禁令,把绿珠等人还给郑氏,为的就是让郑氏去对付沈湘瑶。整个沈家若是要找两个让她最厌恶的人,除了郑氏就是沈湘瑶了。
“是。”刘温昌应声,微微垂首,转身朝门外走去。在他快要走出书房时,突然被一道清越的声音喊住。
“等一下。”
刘温昌转过身,恭恭敬敬,“郎主还有何吩咐?”
窗外树上绿叶在午后熏风里微微晃动,投下一片颤抖的阴影。白衣如霜,容貌俊美的少年郎君望着地上的树影,沉默着没有开口。
刘温昌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半晌,他终于听到清越的声音缓缓响起。
“派人去把二娘子的药换了。”
当年“狸猫换太子”,致使原主和沈湘珮两人命运大变,原主一生被毁,沈湘珮却顺风顺水。在这件事上,该如何看待沈湘珮,她不想去论。她占了原主的身体,自然会替原主感到不平。
她如今设计这场阴谋,是想报复郑氏。在她设计的这桩谋划中,沈湘珮是无辜者。如今郑氏为减轻心中负疚,放任甚至推波助澜伤害沈湘珮。仔细算起来,沈湘珮是因她而受无妄之灾。
但凡要害沈湘珮的,如果不是郑氏而是其他人,她都可以不管。但郑氏因为她的谋划,要对在这件事上全然无辜之人下手,她做不到放任自流,视而不见。
巧就巧在,这个无辜之人正好是沈湘珮。
她若是因为报复,而任无辜之人受到伤害,又和郑氏之流有何区别。
并非冠上报仇之名,便可百无禁忌。她曾经是“复仇”屠刀下的受害者,前未婚夫的报复,让她家破人亡。她绝不允许自己在手掌大权之后,以“复仇”为借口,成为像人渣未婚夫那样伤害无辜者的施暴者。
想到此,沈凤璋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声音变得坚定。
把沈湘瑶交给郑氏对付后,沈凤璋没有再管这两人。方怀胜的案子还停滞着,她在郑氏身上已经浪费太久了。
……
廷尉府大牢刑房里,悬挂在墙上的长鞭,弯弓等刑具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黑色血污。刑房角落的炭盆里,插着烧得通红的烙铁。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整座刑房显得越发阴森可怖。
一身囚服,被枷锁锁住手脚的方怀胜被身后的狱卒一把推进刑房。趔趄了一下,他勉强稳住身形。
方怀胜被关了大半个月,身形消瘦不少,精神却还好。此刻进了这座阴冷的刑房,他也只是微微皱眉,没有过分显出惊惶。
负责审讯的廷尉平盯着到了刑房后依旧摆出岿然不动姿态的方怀胜,心头满是恼怒。沈大人把审讯一事交给他,偏偏他审了这么久,方怀胜都不开口。今日把方怀胜带来刑房,已经是最后的手段。
他深吸口气,拔高嗓门,“方怀胜!本官命你速速交代所有情况,否则休怪本官对你大刑伺候!”
方怀胜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他偏过头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廷尉平被方怀胜这副轻蔑的模样气到想吐血。他转头看着一旁的刑具,朝负责用刑的狱卒大声怒喝,“给他上刑!”
狱卒弯着腰看向廷尉平,有些为难的请示道:“大人,上哪件刑具?”
狱卒问这话是有原因的。前朝酷刑讯囚之事常有发生,造成大量冤假错案。太祖立朝以后,吸取前朝教训,对刑讯做了严苛规定,非法用刑的官吏将要受严厉处罚。
按照大周现在的律法,除杀人,盗窃,抢夺等重犯外,其他囚犯只能受杖刑。
方怀胜的罪名,是远远够不上上刑的。他正是知晓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大人?上哪件刑具?”狱卒见廷尉平迟迟不做声,又开口询问了一遍。
廷尉平死死盯着整整一面墙的刑具,脸颊两侧的肉不停抽搐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用,用用——”
“不如就用这件好了。”伴随着一声冷酷的话语,一声狠辣的长鞭破空声响起。
廷尉平猛然转身,就见一身玄衣的少年郎君手执长鞭,虽然年纪还小,但气势十足,让人望之生畏。
她拿着鞭子,往地上猛然一抽!
那动作看得他下意识一抖。下一刻,那条乌黑的长鞭被扔到狱卒和他面前。
“拜见大人!”廷尉平赶紧朝沈凤璋行礼,声音恭恭敬敬。
沈凤璋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问询,“章大人,这人审得怎么样了?口供拿到了吗?”
沈凤璋看似平淡的声音,在廷尉平听来,却似怒海惊波,仿佛有千钧重。他垂下脑袋,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这……这……”
“回禀大人,还没拿到口供。方怀胜之前一直不肯开口,属下今日才打算将他带来刑房,想要刑讯。”简简单单一句话,廷尉平却讲了半天。
沈凤璋闻言,神情冷淡地朝地上的长鞭颔首,声音果断,透着几分冷酷无情,“既然如此,那就上刑!”
廷尉平先前只是威胁方怀胜,真让他用刑,他哪里敢。盯着地上那条长鞭,廷尉平额角淌下汗水,两只脚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一旁的方怀胜听到沈凤璋说用刑时,心里蓦地绷紧,待看到廷尉平那胆小怕事的模样,他顿时放松下来。
两声嗤笑在刑房里响起,方怀胜虽然戴着枷锁,模样却仍保持着高傲,“沈大人,看来你的下属不怎么听话啊。”
廷尉平闻言,额头上的汗流得更狠了,他连忙打量了一眼沈凤璋,赶紧拾起地上的长鞭,朝方怀胜怒道:“胡说八道!我对沈大人忠心耿耿!”
沈凤璋没有再看廷尉平,她朝另一旁的狱卒看了眼,“去把烙铁拿过来。”
相比起瞻前顾后的廷尉平,狱卒胆子大多了。他拿着烧红的烙铁走到沈凤璋跟前,“大人?”
“去,让方大人尝尝这烙铁的滋味。”
还没碰到烧红的铁,方怀胜已经感觉到一阵滚烫的热气。他身体猛然紧绷,怒不可遏看向沈凤璋,“沈凤璋!你想要滥用私刑?严刑逼供?!”
从进入刑房到现在,沈凤璋脸上头一回显出一丝丝笑意。然而这笑看在方怀胜眼中,却比不笑更让他心里一颤。
对上方怀胜那双不敢置信中藏着一缕恐惧的眼睛,沈凤璋微微一笑,声音平缓,出口的内容却让整个刑房为之一静。
“方大人,进了这廷尉府,是私刑还是官刑,都由我说了算!”
方怀胜看着那柄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烙铁,背后汗毛直竖。他声音忍不住拔尖,“沈凤璋!你这是滥用私刑,违反律法的!”
沈凤璋轻笑一声,乌黑的眼珠被跳跃的火光映衬得格外明亮,她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笑意,“方大人,看来你的胆量也不是很大。”
方怀胜觉得这句话的语气格外耳熟,他稍稍一想,立刻想起这不就是自己方才嘲笑沈凤璋时的语气吗?
他心里微微有些后悔。不是早就知道沈凤璋是个小肚鸡肠,颇为记仇的小人吗?方才怎么就没忍住脾气呢。
方怀胜懊悔的时候,沈凤璋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畔响起。
“方怀胜,只要你交出供词,我这就让人免了你的皮肉之苦!”
“呸!你死心吧。”方怀胜把庾思忠等交代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只有一口咬定事情已经结束,他和家人才有活路。
看着方怀胜脸上的坚决,沈凤璋脸上显出几分遗憾之色,说出口的声音却格外冷静强硬。
“动手!”
“啊!”
烙铁贴上皮肤的前一刻,方怀胜还报着侥幸心理,觉得沈凤璋只是在吓唬他。然而他没想到沈凤璋居然真的敢动手!
沈凤璋面无表情,望着正在受刑的方怀胜,冷淡地问了一句,“你说还是不说?”
方怀胜咬着牙,因为疼痛,声音断断续续,“不!说!”事到如今,他是绝不可能说了,否则岂不是白白挨那一下!
对方怀胜的回答,沈凤璋并没有感到特别奇怪。她面无表情,简单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从刑房里传出来。刑房里,站在一旁的廷尉平连拿着鞭子的手都在抖。
不一会儿的功夫,原先精神很不错的方怀胜,现在已经是一片颓丧之色,他脸色惨白,脸上全是冷汗,身上都是伤口。
然而,看到沈凤璋时,他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一字一顿,“我是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 !”
沈凤璋见状,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方怀胜身旁。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吗?”她对上方怀胜满是恨意和狠意的眼眸,轻声缓缓开口,“你贿赂的钱财,一部分自己留下,大部分送给了御史中丞林文之。和你一道给林文之送礼的,还有薛秀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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