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宁打小就没住过土房,可现在就连洗澡都不方便,还得拿着澡票去澡堂子洗,她站着院子里,呼吸着泥土混合粪便的味道,皱了皱眉,她得赶紧想个法子赚点钱,改善改善生活。
她一边想路子,一边捣鼓着鸡食。
“撒手撒手!”尖锐刺耳几声吼突然传来,金秀梅端着大铁盆,着急的冲着季安宁走过来。
“安宁,你整啥呢,别浪费我这些鸡食儿,都喂过了。”金秀梅也不想给季安宁使脸色,可这结婚大半年了,肚子连个动静也没有,还让她白高兴一场,哪能好好说话。
金秀梅心里堵得慌,看什么都不顺。
偏偏儿媳妇也是头一次主动干活,金秀梅斟酌了会,“安宁,你拿着钱,去隔壁你宋伯那,买几副对子。”
这个年代,识字的不多,能写得一手好字的更是少之又少。
且能写了好字的,也不一定能写的来毛笔字。
宋家就在顾家隔壁,一家子的书香气息,宋渊年轻时就在学堂里教书,会写毛字,现在老了,过年过节,就靠帮人写对子挣钱。
所以每逢过年节,西区的住户都会去宋家买对子。
金秀梅话音刚落,立即又打住:“算了算了,你别去了,让你妹去。”
金秀梅瞧了一眼季安宁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当初老宋家就想让他闺女宋颖配给顾长华,那宋颖身段好,样貌好,听说现在还在城里当了小学老师,现在想想,还真不如和宋家结了亲。
让季安宁去宋家买对子,金秀梅都嫌脸面过不去。
金秀梅吆喝了一声:“丫丫,你去你宋伯那一趟。”
季安宁自然不知道这一瞬的功夫,金秀梅心里打了多少个弯,她的主意力全放在了写对子上。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珠眨了眨,她怎么忘了,她也有这门手艺呢。
季安宁当初也专门学过书法,人一旦有了钱,她就得把自己往高雅了发展,这叫艺术,季安宁自然随波逐流,也跟着高雅了几年。
什么楷体行书小篆她都学过,想当初她写的字还被裱起来过呢,写几副对子,根本不在话下。
现在她还没想好新的赚钱路子,但眼下就是个机会。
“妈,宋伯那对子多钱?”季安宁心里已经定下了主意。
她要是卖,也不能在西区买,得到集市上摆摊卖。
“不贵,自己拿上红纸也就几毛钱,咱家有红纸。”金秀梅嘟囔着:“要不是长安那字实在是不能见人,哪用得着去买。”
那红纸出去买也就是几分钱,季安宁粗略算了一下,利润并不大,但这个年代钱值钱,哪怕是挣一分那也得挣。
“妈,我写吧。”季安宁道。
“啥?”金秀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儿媳妇有这能耐。
不过说到底,金秀梅对季安宁并不了解,她稀奇的看着季安宁:“安宁,你会写毛字?”
季安宁表示谦虚的点点头:“会写点,就是怕妈您嫌弃我字不好。”
顾为民听见动静,穿着鞋走了出来:“安宁会写对子?”
顾为民年轻从军,文化水平不算高,就是拼的蛮劲狠劲,也正是因为文化不够,他这官一直升不上去。
都说当兵的不抓笔杆子,他现在正是希望家里能出一个知识分子。
听到季安宁会写毛笔字,顾为民心里颇有些激动。
“嘴上说的不如来的实在,嫂子,你要是会写就写呗,咱家正好也有笔墨呢。”顾雪才不信季安宁会写毛笔字。
打肿脸充胖子谁不会。
顾雪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嫂子等着,我这就给你准备笔墨去,二哥,把咱家的红纸拿出来!”
顾长安不紧不慢的从箱顶把裁剪好的红纸递给季安宁,自己搬了个木凳坐在旁边看。
这个时候,顾雪也把笔墨拿来了。
“嫂子,来吧。”顾雪嘻嘻哈哈笑着:“这可是往门面处贴的,不是随便什么字都能搬出去的,嫂子你可得好好写,你要是写好了,咱家以后连对子钱都省下了呢!”
“就你话多。”金秀梅瞥了一眼顾雪,试探性的问季安宁:“安宁,你真会写?”
第6章 一分也是钱(2)
如果季安宁有这份能耐,亲家母早该和她吹捧了,哪里会藏到现在。
所以金秀梅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只要季安宁别丢脸丢的太难看就行。
这会儿顾家一家人都围了上来,顾雪凑到了最前面,想看看季安宁到底能写出来什么东西。
一双双眼睛都紧紧盯在季安宁的身上,可还别说,当看到季安宁拿起笔的那一刻,季安宁身上的整个气场都变了。
哪怕她是身宽体胖,但从她的起势,站姿,以及行云流水的动作,都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就仿佛是站在了云端之上,把身上那些的村土气息都褪了下来。
金秀梅不由自由的屏住了呼吸,往前探了探身子。
只看那一红纸上笔墨飞腾,不一会就写好了一副对子,金秀梅不懂字的好坏,她只知道,季安宁写的字,一点也不必那老宋家的差!
“日日财源顺意来、年年福禄随春到!”
顾为民中气十足的念出声来,大赞:“好!好!安宁,你这出字写的好!对子也好!”
季安宁从容的落下笔:“爸妈不嫌我字差就行。”
金秀梅也高兴坏了,一扫之前不快:“安宁,你快多写几副,你这字写的可真好,咱家今年都不用去买门对了。”
金秀梅好不容易从儿媳妇身上找一个发光点,可劲的夸着,也暗暗的安慰自己,她这个儿媳妇不算差。
季安宁如善从流的又写下几副对子,顾长安也主动帮忙裁纸,不过一会儿,过年要用的对子就都搞定了。
本来是来看笑话的顾雪也没了脾气,她垂着脑袋撇撇嘴,酸溜溜的开口:“嫂子,你真是深藏不露。”
顾雪今年才16岁,在季安宁眼里不过是个孩子,季安宁自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她玩笑似的冲着顾雪笑了笑:“想学嫂子教你?”
“我……”顾雪吞吞吐吐的说不上话来。
她心里真的有些想学,她要是能写一手好字,同学们肯定都特崇拜她,只是顾雪不信季安宁会对她这么好。
顾雪小心翼翼的给金秀梅使了个眼色。
偏偏金秀梅没领会自个闺女的意思,直接摆摆手,戳顾雪的脊梁骨:“你看她像是个爱学的,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看甭费事了。”
“妈!”顾雪脸红脖子粗的大叫:“谁说我不爱学!我就要学写毛字!嫂子你就教我吧。”
顾雪仰着红脸蛋,心虚的看着季安宁。
“成!你想学我就教。”季安宁拍了拍顾雪的身子:“你先把这些对子收回里屋,我和爸妈说点事。”
季安宁指挥的理所当然,潜移默化的要告诉顾雪,要听嫂子的话,放在过去,是长嫂如母。
顾雪本不想答应,刚要张嘴回呛,可一想着还要和季安宁学毛笔字,就灰溜溜的拿着对子回里屋了。
走到门口,又不甘心的回头:“二哥,还不进来,没听到嫂子有事和爸妈说。”
顾长安拖着双大长腿跟着进了屋,大厅就剩下季安宁,和顾为民与金秀梅三人。
顾为民坐在旧沙发上,卷了一根纸烟,还没抽,就被金秀梅拿走了。
“安宁,有啥事和爸妈说?”金秀梅笑吟吟的问着。
季安宁思前想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金秀梅。
“卖对子?”金秀梅皱眉:“这可不行,这街坊邻里的都去你宋伯那买对子,咱们家不买也就罢了,也不能不厚道,再说也肯定没人从咱这买。”
季安宁早想好了对策:“妈,我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做生意就是这样,当然我也不会让您难做,我打算在城里集市上卖。”
顾家一家子都不是做生意的,顾虑较多,又怕损了人情。
可季安宁就是经商出身,生意里的门门道道多了去,无奸不商,她自个也怕顾家人直,瞧不起她见利,所以话说的十分隐晦。
金秀梅和顾为民对视了几眼:“老头,你怎么看?”
顾为民点头:“这是儿媳妇的主意,儿媳妇能想着挣钱,这是好事,安宁,你挣得钱就自己攒着,你们小两口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金秀梅没好气的扯了顾为民一把,“就你话多,我难不成还能扣安宁的钱不成,不过安宁啊,这钱你可得攒着,你要攒不住,就放妈这,妈给你们攒着,等有了急用还能用得上。”
季安宁没接金秀梅这茬,她温声道:“爸妈你们同意了?”
“有什么不同意的,不过这做生意可没那么轻松。”金秀梅指不上季安宁能挣上钱,季家是怎么惯季安宁的,她都知道,季安宁这孩子,难吃苦。
何况集市上卖对子的不少,引的都是熟客,她一个新摊子,哪里会有人买。
不过磨炼磨炼她的性子倒是不错,省的一天不知柴米油盐贵的。
这罢,金秀梅就收拾东西准备吃饭了,至于季安宁说的话,权当过过耳瘾了。
晚饭后,季安宁拿着红纸笔墨上了二楼,腾了张桌子,一副一副开始写,她先写了几副,也怕生意不好做,要是卖的好,她也可以现写。
在顾家睡的第一晚,季安宁睡的不踏实,她躺在木板床上,突然回想起自己曾经,事业刚刚起步,也是起早贪黑,一家一家的跑市场,做调查。
现在一切重新来过,季安宁无奈的笑了笑,老天是看她这一生太过顺畅,所以给她增加难题吗?
……
早起鸡打了第三次鸣,金秀梅麻溜的套着衣服起床喂鸡,又去熬了一锅米汤。
她站着楼梯口,没听见楼上的动静,唏嘘一声:“老头,瞧见没,我就说安宁光嘴上说说,平日里数她懒了,还说做生意呢,能帮忙收拾收拾家就不错了。”
金秀梅又念叨着:“当初我说咱家儿子娶老宋家的女儿,你非不听,就要和季国强结这门亲,人家宋颖那孩子现在都当老师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诶。”
“咱家可攀不上那书香气,文人都做派,你瞧我和宋渊啥时候有过话,再说安宁毛笔字写的,我瞧着不错,也算是咱家的知识分子了。”
第7章 一分也是钱(3)
金秀梅懒得和顾为民理论,直接喊了顾雪,让顾雪去二楼叫季安宁起床吃饭。
“她自己心里又不是没点。”顾雪不满意的龇牙咧嘴,另给出主意:“妈,不行就别喊了,嫂子不是说要减肥吗,少吃一顿也没啥。”
“让你叫你就去叫,属你话多。”金秀梅摊手又进了厨房。
等顾雪爬上二楼,见季安宁的屋子门开着,半截红色的门帘遮着屋里的情形,她轻咳一声:“嫂子,赶紧起来吃饭!别睡了!”
一声没人应,顾雪不耐烦的皱着眉头,低声咒骂着:“死猪。”
她大力的掀开门帘,直接进了房间。
刚要吼着嗓门叫季安宁起床,却发现屋里的大床上干净整洁,就连被子都叠的方方正正,哪里有季安宁的身影。
“妈!妈!”顾雪吓的一溜烟的往下跑:“嫂子不见了!屋里头没人!”
金秀梅刚好端着一锅米汤出来,“你说啥?”
顾雪不知道季安宁要出去摆摊的事情,她一头雾水的道:“妈,嫂子是不是跑了!楼上根本没人,还有那床,收拾的可干净了!”
这哪里能是季安宁做出来的事情。
可金秀梅心里却跟明镜似得。
她慢腾腾的将米汤放下,嘴里嘀咕着:“难不成她真的出去摆摊了?”
金秀梅心里泛着嘀咕,“你甭管了,吃饭去。”
……
日头初升,冷寒的风一阵阵吹袭而来,风声呼喝。
应城南桥小巷口,左右堆满了摆摊的商贩,各式各样,卖什么的都有。
尤其临近年关,都指望着年前挣一笔钱能过个好年。
季安宁起的早,占了一小席地,将对子都摆列出来,又怕被大风刮了去,外面还罩着一层塑料,拿两块砖头压着边角。
她初来乍到,也不怕利薄,直接吆喝着嗓门。
“走过的路过的看一看咧,春联对子,买一副还送福字!一幅对子三毛钱!”
她吆喝了一句,就感觉冷风不断的往肚子里灌,就是这一身肉,也挨不住寒天地冻。
季安宁继续喊,等挣上第一笔钱,她先得买个大喇叭,否则这样喊,也不是个事。
季安宁左右两边都是卖杂货瓜果的,她直接把第一笔生意放在了他们的身上,但不是让他们买,而是送。
“大哥,你们家对子买了没呢。”季安宁终于发现肥胖的唯一一个好处,就是看着憨厚实在。
她说话温和,又一直笑着,哪怕再凶煞的人,可不好伸手打笑脸人。
雷虎绕了一圈,发现季安宁是在和他说话,他摇摇头,都是生意人,知道季安宁是什么意思,他道:“还没买呢,不着急买。”
季安宁笑吟吟的点头,顺手就拿起一副对子递了过去,“大哥,这副对子你拿着,算我送你的,我第一天摆摊,以后有什么不懂的,还得靠你多指点指点,以后大家伙有生意了,也可以相互介绍着。”
雷虎是生意人,生意的门道他明白,做生意,有时候也靠着一传十,十传百的口碑,相互介绍生意这一点很对他的胃口,人总是有需求的,有求就有供。
他对季安宁另眼相看,没想到这个女人看着年轻,还挺懂生意。
雷虎客套几句接下了季安宁的对子:“成,等我家买对子的时候,肯定从你这买。”
说话间,就有人来看对子了。
稀稀疏疏,季安宁大半日的只卖了三幅对子。
季安宁搓着手,生意少,天气冷,她这颗火热的心并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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