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疼惜地把弟弟搂进怀里。
“哥哥也不知道,咱们还太小,见识得太少,不知者不语。如今大清这艘大船还是要皇阿玛来掌舵,皇阿玛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他总会把咱们开到对的航道上的。”
…
胤祚这一打岔还真是大大地帮到了阿灵阿,他趁着这功夫飞快地在脑海里思考了一番应对,等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船头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腹案。
阿灵阿就着刚才的话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奴才看六阿哥身体比奴才离京的时候好多了。”
他是胤祚的亲姨夫,又是康熙的表弟,在场的人里只有他和康熙既是血亲又是姻亲,也就他能这样问阿哥们的身体状况,而丝毫不让人觉着突兀。
康熙心里惦记着爱子纤弱的小身子,道:“是啊,比之半年前是好了许多,先是用参再是食补药膳,调养了这半年总算是硬朗一点了,过冬没见他再生病这才带他也来江南。”
他说着说着剑眉不自觉地皱到了一起,喃喃道:“就是不知怎么,前两天总是在船上嚷嚷着头晕,精神也不大好了。”
阿灵阿道:“六阿哥身子到底尚虚,奴才看着约莫是那次跟皇上去天妃闸的时候累着了吧。”
康熙断然道:“他从前不晕船啊,今日也没有,还是水土不服吧。”
京城附近永定河巡视也罢,畅春园里也罢,康熙带着众皇子都坐过船,他清楚记得胤祚并没有不适过。
阿灵阿缓缓道:“奴才听六阿哥抱怨过,说是那几天水流急,风浪又大。而今日在瘦西湖,这里湖面开阔风平浪静自然不能同天妃闸相比。天妃闸附近的河道乃之字形,是淮河黄河运河三河交汇之处,水势向来湍急。龙船体量大也才勉强平稳,要是小船过天妃闸,每年夏季都有不少民船因风浪翻船,故而天妃闸码头一直有船工停靠,随时预备救人。。”
这时候太子胤礽表现出了感兴趣的样子,他问:“钮御史,既然天妃闸如此凶险,那为何治河之时不好好修缮?也让那里水流缓一些,能利于百姓。”
阿灵阿心里一丝冷笑,想:来了,还是咱们心怀百姓的太子爷亲自上钩了。
帅颜保立即为太子摇旗呐喊:“正是,天妃闸是汇聚三河之要冲,水流凶险不利于漕运,河工之上竟然无人提及,河道总督视民生为何物?”
他说话时,阿灵阿睨了一眼于成龙的脸色,那简直是精彩纷呈、犹如川剧变脸。
于成龙虽然主意不如靳辅,但对河工好歹是懂的。
天妃闸是什么地方,天妃闸为什么水流湍急,他心知肚明。
当年黄河夺淮,两河合一,几百年来祸害了无数民众。尤其是黄河上游带来的大量泥沙不断堵塞淮河原本宽阔的河道,最后才让江南鱼米之乡洪水氾滥。
一直到明朝万历年间,有个叫潘季驯的人才想出用三河汇聚之地造出险峻的之字形河道冲刷黄河的泥沙。
天妃闸前后三道水闸依次而立,黄河的泥沙水在这里像进入了一个山谷一样,水轻流向下游,泥沙重沉入河底,到了枯水期再由河工清理淤泥——这就是“束水攻沙”。
这个法子一用就是百年,至少保住了明朝后期四十余年时间黄河没有大的水灾,一直到明末才再度决口。
河工上靳辅想做的是缓解天妃闸上游的压力,于成龙的疏浚河口是缓解天妃闸下游的压力。
帅颜保这个猪队友,竟然上来要骂一切河工中心的天妃闸,于成龙真是恨不得跳江游走以免受他牵连。
于成龙汗颜的事,康熙自然也懂,他扫了一眼帅颜保后,指着于成龙说:“你将天妃闸的原理讲给太子听吧。”
于成龙怎么样都是索额图推荐的人,不好当场给帅颜保甩脸,只能委婉说了说天妃闸的用处,最后还往回救了一句:“臣的法子正是维护天妃闸的百年之功,此法贵在先有成例证明可行,而耗费耗时皆短。”
帅颜保这才明白,自己在御前被阿灵阿坑了一把。
他狠狠地瞪了阿灵阿一眼,阿灵阿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个大白眼,气得他吹胡子瞪眼了好半天。
好半天后康熙转过身来,淡淡地问:“高家堰的大堤是何时所筑?”
帅颜保怎么可能知道,他汉字不识一个,河工全靠反对明珠。
于成龙答:“臣记得是万历年间。”
阿灵阿不慌不忙地说:“回皇上,隆庆四年始修,后因水流湍急屡次有船漂没而罢潘季驯官。万历六年间,张居正重命潘季驯修缮睢宁、淮阳至清江浦一线。后潘季驯受张居正案牵连罢官,到万历十六年黄河再度决口,复起潘季驯,高家堰如今的大堤就是那时所筑。他写有《河防—览》 ,说束水攻沙不是一朝之功,要有隔堤、滚水坝、减水坝相辅相成,当年明廷还屡次以其耗费多时间长而罢他河道总督。潘季驯乃治河大才,可惜从隆庆至万历年间屡遭朝堂牵连,才让高家堰、天妃匣一带的河工拖延十余年方成,前明昏聩可见于此。”
康熙静静听完,最后才一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阿灵阿,你什么时候读了那么多前朝修河的事情?”
阿灵阿一听立时谦虚地说:“奴才参加的顺天府乡试时的策论就是论河工。奴才虽然掉了个车尾考中了举人,但总觉得自个儿答得不好,回去后翻阅了不少历代治水的书籍。这段也是奴才在书里看到的,只是奴才到底是纸上谈兵,略懂皮毛而已,所以从来不敢在皇上跟前妄言。”
阿灵阿如数家珍般地在这说了半天还谦虚地称自己是“略懂皮毛”,帅颜保这个答不上来的,岂不成了滥竽充数了?
帅颜保气得脸都黑了,而于成龙脸上略带了几分羞愧。
“皇上……”
康熙一挥手截住了帅颜保想说话的势头,“河工的事朕要在想想,你们两先退下吧。”
皇帝说的“你们”指向的是于成龙和帅颜保,却没说阿灵阿如何,摆明了是要留阿灵阿单独说话。
这要是阿灵阿趁他们都不在把皇帝给说动了怎么办?
帅颜保忙给太子使眼色,太子这下也急了。
本来想有于成龙在,让康熙改变心意是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来,竟然能给他下套,事到如今也只能拖,拖回京城再说。
太子走上前说:“皇阿玛,儿臣觉得河工的事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不如等回了京招大学士和六部大臣们共同商议再做定论,到底是耗费巨大又事关两淮千万百姓,谨慎些更好。”
康熙欣慰地说:“太子说的甚是,太子你也先去下去休息吧。”
太子把能说的话都说了,应了声“是”退了下去,帅颜保见状也只能无奈地一起离开。
于成龙临走前深深看了阿灵阿一样,他来两淮时信心满满,只觉得自己的道理天下无双,可到了现在方知河工上藏龙卧虎。
别的不说,眼前这个阿灵阿绝不是帅颜保之类的庸碌亲贵可比,他是认真研习过河工有备而来的。
他突然有心,想要和阿灵阿打个交道。
等到船头只剩了康熙和阿灵阿的时候,康熙头一偏,像刀一样锐利的眼神就落到了阿灵阿身上。
“刚才你这番话是到底是谁教你的?靳辅?还是明珠?”
阿灵阿道:“皇上,奴才是个老实人,奴才谁都不偏袒,奴才只是把过往的旧事如实说了。”
康熙冷冷的眼神飘了过来,阿灵阿立马把胸一挺,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
“你还老实人,朕看哪,这朝廷里就你最不老实!”
眼看康熙的“龙抓手”又准备往他耳朵上招呼,阿灵阿赶紧捂着耳朵往后退了一大步。
康熙压根没想到他竟然会躲,一愣之下被他气得笑了出来。
“阿灵阿,你躲什么躲,反了啊!”
阿灵阿委委屈屈地说:“皇上,您要再揪,奴才这耳朵就保不住了,奴才好歹是御史,您就留着奴才这耳朵替您兼听则明,广开言路吧。”
皇帝最见不得他这可怜兮兮讨饶的模样,“成了,朕不揪你耳朵了,还不给朕滚过来。”
阿灵阿其实很想吐槽一句,我又不是个球滚不过来。
可好不容易康熙答应不揪他耳朵,他还是老实些吧。
他乖乖挨到康熙身边,只听康熙说:“朕回去后,你把两江的事收拾一下,准备回京。”
阿灵阿惊讶地扬起头。
“皇上,奴才这巡盐御史的任期还不满一年呢,这就回去?”
康熙道:“你来这的时间不短,事干的可不少啊,不但捡了个便宜的舅爷爷,差点还闹得盐商们罢市。”
阿灵阿委屈地嚷嚷:“李念原是我福晋捡的不是奴才捡的啊,还有奴才不是为了替皇上收税,才把盐商们逼得紧……”
他话说一半看康熙脸往下一拉,赶紧改口:“奴才手段是激进了些,不过结果还是好的么……”
康熙冷眼瞅着他道:“朕让你来两江就是为了盐税,如今税都收完了,你还想赖在这干嘛?也弄个大园子,养几房美妾?还是跟着盐商们花天酒地?”
阿灵阿心里猛地倒抽了口冷气,康熙怎么把他这点小心思都看透了?花天酒地也好,养几个妾也好,这些他都是不敢的。
他不过就是想公费旅游一下,趁来一趟江南把什么南京苏州镇江都游一边呗。上辈子这些地方他都去过,可清朝这些古都是什么模样,他还没见识过呢。
阿灵阿决心再垂死挣扎一下。
“皇上,奴才的媳妇这不是才有身孕吗,奴才想在扬州再待一阵子,等她胎稳了再回去。”
“回京城都是走的水路,又不是陆路,安稳得很,朕再留两个太医给你,让他们一路照看你福晋,这样总成了吧?”
康熙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灵阿知道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阿灵阿正在那忧伤呢,就听见康熙说:“至于那个李念原,他这次助你收税有功,朕会另行赏赐。这亲戚你们认下就认下了,等你们回京城后,若没有大事就别再同他往来了。”
康熙这话倒是让阿灵阿有些诧异,康熙一对剑眉微微拧着,似乎也有些无奈。
“他到底是商贾出身,又是个汉人,你在盐道上做的这些事已经传开了,若是关系传出去算好事吗?”
阿灵阿还没接口,康熙又皱着眉说:“还有四阿哥和六阿哥呢,李念原是他们母家的亲眷,这名声可不好听啊。”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还整天嘴上说着要满汉一家吗,两个儿子身上有汉人血统不正应和了你的心意吗?
再说,你们爱新觉罗家以前不还吹捧自己是宋徽宗那些倒霉儿子在五国城的后人吗,那可是实打实的大宋老赵家的血统呢!
当然这些话,阿灵阿没一句敢当着康熙的面说,他口中应着“是”,心里却在想:李老头能这么老老实实地呆在扬州?
“皇上,那河工的事……”
阿灵阿想反正他今天也算是康熙跟前和帅颜保他们干上了,既然要干就干到底。
康熙并没有责备阿灵阿怎么还追着这事问,他一转身,对着风平浪静、一派平和的瘦西湖用森冷的语气道:“这事,朕要再想想。”
…
康熙果然是个无情无义的主,才把要吩咐的话都说完,就让阿灵阿滚下船。
阿灵阿回到李园的时候刚好赶上午膳,园子里仆人们端着菜碟进进出出的,满园飘香。
四阿哥和六阿哥都被阿灵阿送回了康熙身边,园子里随行的宫女太监顿时少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德妃的亲信,大家也都自在了许多,德妃也就不避嫌让珍珍坐了她的右手边,又给李念原在长桌另一头也布置了个位置。
珍珍瞧见阿灵阿进门奇怪地问:“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陪皇上在船上用午膳呢。”
阿灵阿很想抱怨一句别说用膳了,他给康熙当牛做马这么些年他连个馒头都没赏过他,耳耙子倒是吃了不少,可好歹德妃在,总不能当着大姨子的面吐槽她男人抠门吧。
“皇上另有事要办就让我回来了。”
李念原道:“回来的好,宫里那些厨子们都不顶事,来来来,快来尝尝李府厨子的手艺。”
结果这顿饭用的德妃是心花怒放,她摆驾回行宫时,除了打包了一盒黄桥烧饼及翡翠烧麦外,顺带还带走了李念原家两个最擅长做淮扬菜的厨子,让他们到行宫伺候,直到御驾离开扬州为止。
等送德妃回到行宫,阿灵阿看珍珍脸上有些疲惫就陪着她回家休息。
珍珍虽说月份还小,也不怎么吐,但到底是有身子的人,陪着德妃逛了一上午的园子,脸上还是透着几分疲劳。
阿灵阿一回家就吩咐下人去铺床,等珍珍换好寝衣,他出其不意地一把将人抱起。
珍珍在他怀里轻轻捶了他一下:“哪就这样娇气了,我有脚自己能走,用不着你抱。”
“你今天这路可是走得够多了,赶紧躺下好好歇着,别累着咱们闺女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珍珍放到床上,拉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好。
珍珍嘟着嘴说:“你怎么就知道是闺女了?”
阿灵阿坐到床边,扶着珍珍让她整个人都能靠在她怀里。
“当然得是闺女啊,你看你这么美,我这么帅,这基因要放个男孩身上岂不浪费了,当然要生个倾城倾国的闺女,让康师傅那群儿子们都打破头来求亲。”
珍珍乐得笑了起来。
“哟,野心挺大啊,这是自个儿当不成皇帝要做皇帝他老丈人啊。”
阿灵阿道:“四阿哥就算了,咱们闺女可不能嫁给他。”
珍珍打趣他说:“怎么,没自信当雍正爷的老丈人?”
阿灵阿脑袋里幻想了一下,吓得一个哆嗦。
“算了算了,消受不起。再说德妃同你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四阿哥、六阿哥还有那个没生出来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都不成,血缘太近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珍珍每次和阿灵阿独处一起的时就觉得自己还是吴曦珍,差点把自己现在这肉身和雍正爷是血亲的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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