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飞速拿手捡了阿灵阿发辫里的一点饽饽碎屑,“也不知道收拾干净再来。”
阿灵阿朝她笑了一下,飞速拍了拍脑袋后的辫子。
“珍珍,你退下。”
这是李氏在说话,珍珍回过头撒娇般地喊了一句:“阿奶……”
“那你过来吧。”
李氏心软退了一步朝珍珍伸出手,珍珍走到李氏面前把双手交在老人满是皱纹的手中。
李氏另一只手拍了拍她,娇嫩细白,珍珍的双手有着少女最美好的模样,这是没有经过过风雨也没有经历过生活困苦的一双手,就像她的人一样,纯洁白净不染污尘。
李氏轻轻叹了一声,拉着她看着阿灵阿说:“毒誓七少爷不必再发了,我这孙女也是痴人。七少爷,我不管你今日誓言是真是假,我全当真话听了进去,你若是违背了誓言,只要我活一日定要撕破这张老脸去你国公府闹的天翻地覆。”
李氏拉着珍珍的手越说越难受,她忍不住抱住珍珍,“就怕我闭了眼,到时……”
“阿奶,您别说了。”珍珍朝阿灵阿飞了个眼刀,“谁让你来瞎说话的,你把我阿奶都惹哭了。”
“我……”
阿灵阿真是觉得百口莫辩,怪谁?得怪他家里那些牛鬼神蛇,怪他那倒霉爹,当年鬼迷了心窍立什么侧福晋,名声都败坏了!
他只好一声声说:“请您放心,请您放心。”
最后额森一拍大腿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这咱家孙女婿头回来,这该高高兴兴的。我瞧这孩子不错,同他阿爷额宜都巴图鲁一样,有魄力有担当。夫人莫哭,我当年不也发了这些毒誓才娶到了夫人吗?这么多年做到了没有?守誓了没有?”
李氏剜了他一眼,满脸写着“那能一样吗”。
不过有额森插科打诨,这正堂里的氛围总算缓和了下来。
威武和塞和里氏本来对这桩从天而降的婚事是有些神魂不定的,但一见阿灵阿是这般的人品,心马上就偏到了未来女婿这边,阿灵阿有发下这样的毒誓,在他们眼里他简直就是铁板钉钉的乘龙快婿了。两人又各说了几句软话,阿灵阿一一点头应了。
徐大柱得了李氏的授意出门去招呼阿灵阿带来的仆人,阿灵阿看着他们把带来的礼物抬进来满满当当放了一院子,他才起身告退。
珍珍不好去送,就叫了博启去。博启兴奋地跟出来,忍到过了影壁终于能拍着阿灵阿的肩膀喊:“二姐夫!”
博启这下拍得用力,阿灵阿被拍疼了嘶哑咧嘴地一躲。
“小子,轻点!”
博启拉着阿灵阿问:“二姐夫,这么多年我替你和二姐剧中拉线也算居功至伟吧,你不谢谢我?”
阿灵阿一把夹着他的脖子,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
“谢,一定谢!给你的大礼我都准备好了,你赶紧去拆了看看,保你喜欢。”
博启一听,欢呼一声一溜小跑着去了。
阿灵阿瞅着他的背影无奈地一笑。他此时再回看了一眼武威府,终于放下心来,过一关是一关,经历过千难万险,他终于是要娶到他的小珍珍了!
…
送走阿灵阿后李氏留珍珍说了几句话,大体就是同她说说在成亲之前他们家同国公府还有哪些事要做的,而她这个准新娘又有哪些是不该做的,尤其一条就是两人不准再私下里见面。
李氏是什么人啊,阿灵阿说的那几句话就让她猜着了,这两孩子在宫里初见之后的几年里,肯定私下没少碰面。
满人到底不像汉人,家里的女孩们出嫁前出嫁后都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珍珍平日要出门上学堂,要去额驸府,要进宫见德妃,两人多得是机会偷偷私下碰面。
这事怕是宫里的德妃娘娘也早就知道了,她既然没告诉家里,想法同她此时也一样,就两个字,信任。
信得过珍珍的品性,也信得过小七爷的人品。
珍珍被李氏说得是羞红了脸,一句话都不敢反驳,乖乖点头把李氏的要求都应下了。
挨完李氏一顿训斥,她忙不迭地回到后院。
攸宁一直在后面等她,她一得了圣旨能出宫看热闹就急急先来了威武府上,刚才阿灵阿那一番赌咒发誓也被她听了个齐全。
见回来的珍珍脸上满是幸福的神采,攸宁上前捏了把珍珍的脸蛋说:“珍格格,藏着点吧,真叫人嫉妒!”
“嫉妒?”珍珍歪着头问,“大格格这是嫉妒我?”
“嗯!”攸宁重重点头,“当然嫉妒啊,我可没有举人少爷赌咒发誓,也没有举人少爷一心一意。”
珍珍盯着攸宁,笑问:“要是有呢?”
攸宁红了脸,打了下珍珍说:“哪有!”
接着她就转身要走,珍珍哪能就这样放过她,她笑着扯着她的胳膊说:“哪里没有,咱们的亚元公子不正心心念念着要考个状元爷么?彼时某人就是状元娘子,不比我风光?”
珍珍坏笑着手指往攸宁脸上轻轻一点,攸宁却怔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暗淡下来,珍珍吓了一跳问:“你怎么了,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不高兴了?”
攸宁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说:“你不懂,那是不可能的,我嫁不了他。”
第59章
攸宁掩面就要走,珍珍急拉住她问:“怎么回事?你可给我说清楚啊。”
攸宁摆摆手就要离开,可珍珍偏不,她拖着攸宁回到自己屋子,将她按在圈椅上问:“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你是和揆叙有什么过节?还是你两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系?”
珍珍想了想,这两人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亲生兄妹这样泰剧里的狗血情节。按着明珠的仕途轨迹,他同公主基本没啥交集更不可能传出绯闻,何况明相夫人是京旗里知名母老虎,别看明珠在外头长袖善舞的,可从来都不敢花天酒地。就因为此,她实在想不开攸宁为何对这婚事不能成如此确定。
攸宁垂着眼说:“你想一想,咱们认识的这么些年里,往宁寿宫去求太后看一看自家孩子的人是不是很多?”
珍珍点头,她当然知道,不止她知道,满京城的王公贵族都知道。攸宁深得太后宠爱,康熙如今更是视她如亲女,就算是为了做做样子,不少贵夫人都领着孩子去宁寿宫晃过。
阿灵阿曾经还为此打趣过,说他和攸宁大概是京城里相亲次数最多的两人,区别是他是别人没看上他,攸宁则是自己没看上别人。
“那你再想一想,你可有记得明相夫人去宁寿宫求过?”
珍珍下意识点头,她点完头又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
没有,还真的没有。
她是有听阿灵阿说过,明相夫人有在替揆叙相看人家,但这么些年她去宁寿宫从来没在太后跟前提过让大格格相看揆叙的事。
这些年来和揆叙日渐相熟,珍珍也知道不少他家中的情况,因明珠惧内,明相府里外都是由夫人打理,揆叙连带已经成人的纳兰容若都畏惧严母,凡事都由明相夫人过问,几个孩子在母亲面前连撒谎都不敢。
那揆叙对大格格的上心,明相夫人会不知道吗?若是有所察觉,那多年按捺不发,连替儿子询个意向都没有是为什么?
珍珍怀了个不好的猜想,问:“你和揆叙不会是什么杀父杀母仇人吧?”
这可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情节,珍珍就是随口一提,谁想攸宁竟然点了头。
珍珍直觉得晴天霹雳,她问:“这是什么情况?你阿玛是额驸,额娘是公主,他揆叙杀你家谁了?”
攸宁撇撇嘴说:“你想岔了,恶人不是他家,是我家,是我那亲外祖父安王逼死了明相夫人的阿玛。”
“啊?”
“唉。”攸宁叹了口气,把往事一股脑倒给了珍珍,“你大约不知道,因为宫里人人都称明相夫人为觉罗氏,可她本是真正的爱新觉罗氏,她阿玛是英王阿济格,顺治年间先帝恨极了多尔衮,也顺带恨透了多尔衮的兄长阿济格,于是授意议政王大臣会议逼英王自尽,阿济格的后人被革除宗室,不得再系黄带子,明相夫人因而受累,只能被称觉罗氏。”
攸宁顿了下后,无奈说:“领头替先帝爷办这事的就是我的亲外祖,安亲王。”
珍珍除了无语还是无语,这几十年前的老黄历如今竟然要报应到揆叙和攸宁两个孩子身上。
她思索片刻后说:“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俗话说化干戈为玉帛,你和揆叙若是能成姻缘,不也解了上辈子的仇怨吗?”
“哪能啊。”攸宁无奈地两手一摊,哭笑不得,“我知道时候也这么说呢,结果我额娘的乳母告诉我,当初顺治爷将我额娘接进宫还封了公主,根子上的原因就是我阿玛为顺治爷除阿济格有功。那时候除完阿济格,我死了的外祖母恰好传出身孕还是头胎,顺治爷一高兴就和我外祖说,弄璋封王,弄瓦为公主。然后,我额娘就成了先帝养女了。”
珍珍拿拳头敲敲脑袋,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这都是顺治年间的旧事,说不准没人知道呢。”
攸宁无奈一笑,问:“别人不知道,明相夫人不知道,可能吗?”
没可能。
珍珍自己就能否认,要是自己阿玛被逼死,自己即使无法报仇也要弄清来龙去脉,每日诅咒一番也是必然的。
“就算明相夫人不知道,太后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她替我挑夫婿最怕就是我受委屈,她头一个就能否了揆叙。”
珍珍说:“太后是疼你,若你真心喜爱揆叙,将心思一一说清楚,太后总会答应的。”
“那我阿玛呢?”攸宁忧伤地说,“他熬不久了,他最近心心念念都是要给我找一家爱护我的夫家,他现在一点点刺激都受不了,和他说我要嫁揆叙,他真能急得跳起来。”
攸宁站起来拍拍珍珍说:“别想了,我已经看开了。虽然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但我和揆叙这个样子的家世,他额娘若是心里有什么来为难我,我又是受不得气的脾气。他夹在中间难做人,难着难着初初那点感情都磨没了,最后也不过是怨侣,何必呢?”
她小小年纪,所言所看却不是一般的通透,珍珍心里揪着一般得疼,最后抱住攸宁说:“你不是说了吗?难得有情郎,若是不试试,以后都活在遗憾里多苦啊?”
她想了想说:“我去找我姐姐,她和惠妃娘娘相熟,惠妃娘娘在纳兰氏说话还是管用的。”
攸宁拉住珍珍,把她按回了椅子上:“你可消停会儿吧,我的事反正都这样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你先把自个儿的婚事赶紧办好了,再来替我操心。”
…
攸宁的事挂在珍珍心头难以挥去,但她和阿灵阿的婚事却很快步入了正轨。
塞和里氏在腊月接受纳彩的那日直嘀咕:“这七少爷怎么这么猴急,别人家订了婚都等上个一年半载再办,他倒好,连三个月都不给我们。”
珍珍偷偷笑了,这阿灵阿大概是被前世今生加康熙爷磨得狠了,生怕到手的媳妇再度飞,从纳彩到请期只用了一个月,而往常别家至少也得来回拖个两月才是。
而请期就更过了,他派来的人最早说婚礼的日子要定在腊月,武威家一算觉得太早了,便去请了阿灵阿来叙话。最后李氏和额森与他兜着圈子磨了一个时辰嘴皮子,才把日子定在了二月初二。
塞和里氏私下抱怨着:“这小七爷缺媳妇啊!”
珍珍心想:他还真的缺。
随后又是甜蜜一笑。
过了正月十五,德妃派人来请待嫁的珍珍入宫说话。
这是她最后一次以待嫁之女的身份入宫,所以郑重穿戴后满怀欣喜去见姐姐。
可往日热闹非凡,总有童声笑语的永和宫却是难得的寂静,寂静到珍珍觉得心底发慌。
她入德妃内室前悄悄拽着姐姐最信赖的姑姑秋华问:“秋姑姑,这宫里是怎么了?”
秋华眉间都是愁云惨雾,她又来不及与珍珍细说,只叮嘱她:“您等下见了娘娘,多哄哄她吧。”
德妃正坐在寝殿最里的暖阁里绣着一块红盖头,她素来怕热,在这京城最严寒的冬日,也只生了一个暖炕够用就好。身上也只着了一件素纱外袍,发间只挽了一枚最简单的金钗,其他再无妆点。
珍珍记忆里,自从姐姐为嫔妃后很少见到这样的她,每次来姐姐虽然没有穿戴得腐化奢靡,但总是鲜妍明亮勃勃生机。今日的素净和她手中正在一针一线缝制的那块红盖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来了?”德妃抬起头招呼珍珍坐在她身边,又快速缝了几针后收了线,“来,我缝了一个过年了,你看看好不好?”
珍珍上手一摸,是上好的红罗缎,姐姐又精心绣了龙凤呈祥在一前一后,每针每线都含着她的心血和心意。
“多谢姐姐。”珍珍结过这红盖头看了又看,笑问,“姐姐的针线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我在家里都荒废了呢。”
珍珍记得姐姐当年还在家也会绣一些小玩意儿,但远没这红盖头精致,而她自己本来就笨手笨脚,后来家中发达有了下人就更懒得自己做针线了。
“宫中无事,自然多练了。”
德妃短短一句话,落在珍珍耳中觉出了不一般的味道。她刚想问怎么了,却听外间通报:“娘娘,皇上来了。”
德妃本来翻看红盖头的手停滞在流苏间,她露出一个淡漠又生疏的笑容对珍珍说:“你先去西间避一避,皇上等会儿走了我们再说话。”
珍珍依言退了出去,她躲在西间的槅扇后看见裹得一如既往像个座山雕一样的康熙入了内寝,里面时不时传来他的大笑。
这情状,并不像是和德妃有什么间隙,可刚刚姐姐的样子让珍珍十分疑惑。
她趁机抓着秋华问:“秋姑姑,你快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秋华望了望东间,里面康熙的欢笑还在时不时传出,她叹了口气说:“二姑娘还记得娘娘入宫前邻家住的那个音秀吗?”
“记得,她和姐姐同年入宫,在家中就是好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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