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站在枝头居高临下俯视着蛊蛇,正在等待最佳时机下去饱餐一顿的七叶貂,也在同一时间看见了树下的人影。
它眼珠子一亮,两只小耳朵腾地支了起来,收回已经放出的利爪,兴奋地轻挠了挠下方树枝,纵身一跃。
第24章 第三更
齐铮虽然嫌弃极了没骨气又胆小的王大人, 但见他无事, 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目光触及到站在树下的人,面上稍有惑色。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自顾不暇, 也暂时过不去那边询问这表小姐缘何会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出现在后山。
齐铮退后两步将挂在树梢上的毒蛇劈了下来, 撑剑在地, 稍作喘息。
他半低着头, 也不知道是看这一片花花绿绿的毒蛇看久了, 还是累得眼花了, 只觉得突然之间有道白色残影自面前晃了过去, 极快的, 如疾风一般。
齐铮一直绷着神经,愣了一下,旋即表情一僵, 迅速转身扭头,堵在喉咙的一句小心还未来得及出口,那道白色影子却陡然停下了下来, 黏在了那一袭浅素清雅如月辉的裙角处。
他凝神细细一看, 那玩意儿白绒绒的,如猫崽儿般, 不是什么可怖的虫蛇,而是今日午后在大殿佛像处见到的那一只小貂。
不同于午后的高傲冷漠桀骜不驯,反而乖乖巧巧得如同一般家养的幼宠。
宁莞其实被吓了一跳,七叶貂的速度极快, 从枝头下来,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她原以为又是什么虫蛊,手摸进袖子都要把准备的药粉洒出来了,却不想那一团冲过来只是伸着爪子扒住了她的裙子。
王大人还揪着她的披风不松手,裙子又被扯住了,宁莞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微微低头,和两只滴溜溜转着,黑亮亮的眼珠子对了个正着。
它伸了伸自己的前右腿,耳朵一会儿支起来一会儿又放下。
这模样她再熟悉不过了。
宁莞愕然,“七叶?”
宁莞不是个擅长起名的,当日在森林里捉住了那只小貂后,她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听的名儿,干脆就直接叫的七叶。
七叶貂听见她叫它,喉间发出低低地呼呼声。
宁莞心中惊异,但现下有外人在,四周又是不肯退去的蛊蛇,只能暂时按耐住满腹错愕与疑虑,弯腰把小貂抱了起来,白色的皮毛触手柔软,她忍不住多摸了几把。
七叶很享受地翘了翘尾巴,顺着她的手爬上了瘦削的肩膀。
小白貂立在女子肩头,尾巴高高翘起,仿若登临御座,君临天下。
齐铮一脸无语,感情儿这小貂是表小姐养的家宠,难怪今天中午会出现在寺里。
还瘫坐在地上的王大人则是心生艳羡,这位姑娘真的非常有安全感,他要是也能跟那貂儿一样蹲到肩上去就好了。
几人心思不一,就在这时,蛊蛇再次发动了攻击。
齐铮刚站直身子,王大人抖着腿起身拎上自己的长锏,他二人严正以待,却突然听见一声低吼,有志一同地转过头,就发现站在女子肩上的小貂盯着袭来的蛊蛇,张着嘴狠狠地龇牙。
这一声低吼,直接吓得蛇群同时往后一缩。
齐铮:“??”这貂是个什么品种,气势竟然这样足?
王大人:明天他就去买貂!
宁莞冷静的看着隐隐退缩的蛊蛇群,毫不意外。七叶貂是毒物蛊虫的天敌,它们对它的畏惧是刻在血脉里的。
七叶貂最喜欢的就是各种毒物,越有毒的东西,与它而言越美味,寻常貂类喜欢的鱼,在它嘴里就跟喝水一样寡淡无味,毫无诱惑力。
七叶貂有一口利牙,能轻轻松松的嚼碎任意动物的脊骨,它还有锋利的四爪,堪比尖刀利刃。
只要它想,几乎没有毒虫能从它嘴里逃生。
“七叶,你是饿了?”小貂在肩上轻轻挠来挠去,宁莞指尖点了点它的脑袋,覆手揉了揉,询问道。
七叶貂拱了拱脑袋,在她手上蹭了蹭。
它确实是饿了,长期生活在南域密林的七叶貂从来不缺食物,但大靖不一样,气候使然,注定这儿的毒物不丰,且大靖蛊师不多,自然蛊物也少的可怜。
七叶又是个挑嘴的,寻常的蛇虫虽勉强能入口却实在没有滋味儿。
再有它跟着宁莞来到这里,因为慢了一步没能跟着她出现在十四巷,反而落在了城郊的一棵树上,每天忙着到处乱跑找人,焦躁得很,已经好几天没吃饱肚子了。
今天无意到了相国寺,它老远就闻到食物的香味儿,从下午等到晚上,就为了饱餐一顿,这么多蛊蛇在面前,它都快忍不住了。
饿啊,真的好饿……快饿死它了。
它从来就没有这么凄惨落魄过……
七叶貂委屈地甩了甩尾巴。
宁莞不禁轻笑出声,习惯性地摸了摸它的小耳朵,柔声道:“去吧。”
话音刚落,白貂便猛然一跃到了蛇群里,瞬间亮出了爪子,一巴掌拍下去,面前的蛇直接成了两段。
七叶极快地穿行在林叶间,白色影子所到之处全是一截一截的蛇身,看着满地的食物它也没急着下嘴,太多了压根儿吃不完,只需要等最后挑几节闻起来最香的那个饱饱肚子就是了。
七叶是个爱玩的性子,捕食间隙还有闲心跳过来跳过去,把逃窜的长蛇当老鼠般玩弄于股掌之中。
月下安寂,苍茫夜空下的这片小山林虫鸣鸟叫都听不到了,只剩下长蛇落地的刺啦哗啦声,和弥漫不散的浓重刺鼻的腥臭味儿。
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完全不需要齐铮与王大人支手挥剑做什么了,两人目瞪口呆,只能站在原地,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那只白色小貂大战蛇群。
不对,这根本算不上是大战,分明是单方面的屠杀。
明明是一只不大的小貂,却愣生生地让他们看出了兽王的架势。
将他们逼入困境的毒蛇群,不过一刻钟就被消灭了个干净,说出去何其骇人!
饶是齐铮见多识广,下巴也忍不住往下掉,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白绒绒的一团。
在满地蛇尸里的优雅漫步的白貂察觉到他的视线,亮出爪子龇了龇牙,很快又蹦了两下,叼起一截蛇尾巴吞入肚子里,边吃边还冲树下的人甩起了尾巴。
齐铮看向宁莞,却发现她嘴角含笑地向白貂点了点头,秀雅精致的面容上全然不见任何惊异之色。
“表、表小姐……它就这么吃?蛇毒……”
宁莞其实不大想理他,只分给他一丝眼神,冷淡道:“不用担心,蛇毒与你而言要命,与七叶而言不过是一点寻常调味剂罢了。”
听她说的风轻云淡,齐铮却是不禁咋舌,他的视线不住地往宁莞身上瞟,惊然发现这位表小姐似乎也太过于镇定了,像是司空见惯……
齐铮皱起眉头,升起一丝怀疑。
等宁莞撇眼过来,他又忙板正了脸,下颌绷紧,端起正经姿态。
宁莞挑了挑眉,“齐侍卫方才那是什么眼神?与其有那空闲来怀疑我,不如先回去吃些猪脑子补补再想别的事儿。”
齐铮被她直白地戳破心中想法,又被嘲讽了一番,顿时有些尴尬。
心中腹诽,才多久不见,表小姐这性子真是越来越不好,话里藏针句句带刺。
宁莞说一句就没再理他,齐铮便和王大人去照看中毒倒地的两个部下。
七叶毕竟不是大型动物,吃得少,来来回回转了两圈,挑了两块好肉吃了就回来了。
常跟在宁莞身边,它早养成了爱干净的好习惯,哪怕这么一场下来,身上皮毛也还是干净顺滑的,只是四条腿儿上和嘴边沾了些污糟糟东西。
宁莞掏出帕子,从袖中取出药水沾湿给它清理了两遍,才肯让它往肩上爬。
事情了了,宁莞准备下山,路过王大人身边时在后面看了一眼,发现地上的两人嘴巴乌青前额泛黑,中毒不浅。从山上回到寺中还有好长一段路,如果不马上抑制毒素蔓延,他们根本撑不下去,活不过天亮。
王大人在大理寺也待了好几年,办了不少命案,虽不是大夫,但从这颜色极是不佳的脸上也能看得出不好来,他很是痛心,“好好出来查案,差事没办成,凶手没查到,还平白丢了性命,这究竟是个什么运道!”
齐铮没吭声儿,中毒两人隶属大理寺,常跟随王大人办案,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王大人如此伤心也在清理之中。
这方凄凄惨惨,作为一个大夫,宁莞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死,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两粒药丸递给王大人,说道:“给他们服下能暂时抑制毒性,带人下山,还有救。”
王大人仰着头,一袭月白披风的年轻女子眼睫轻颤,神色自若,平淡温和。
他怔怔伸出手接过药丸,又茫茫望着人远去没入夜色中。
白貂伏在肩头,素裙墨发旖旎从风,真真是好看极了。
齐铮:“王大人!王大人!你看什么呢?”
王大人飞快给两个手下喂了药,小声嘀咕道:“齐兄,你可看见了?那位姑娘真跟天上下来的一样,救人于水火之中。”
齐铮:“……”你要是知道她以前干过的那些事儿,就不会这样说了。
不过……他抬起眼,今日确实是救命之恩了。
第25章
宁莞从山上下来, 将陶瓮置在窗边, 打水洗了帕子,又给七叶貂上上下下清洗几遍, 待最后一点儿异味也散去了, 才将它抱起来搂在怀中, 侧身坐于矮凳。
举手将小貂托起, 左右细瞧, 杏眸中凝着一簇浅浅微光, 她实在好奇, 低低喃语,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大靖谨帝时期距今有好几百年, 七叶貂寿命虽长,也不至于长寿无疆啊。
更遑论,好像还变小了些?
七叶不知其忧思, 歪歪头,张嘴嗷嗷。
它这一叫,宁莞倒是想起当日她离开时, 这小家伙好似就在身旁, 也嚷了两声。她眉心一跳,苦恼地在它软滑的皮毛揉了一把, 撑手半阖眼眸,望着栽种在一碧方塘边的半开半谢的白玉兰。
色如轻云,拂香四溢。
宁莞却没甚么心思赏这夜色清宁的好景,她想着肯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若不然七叶绝不可能无端出现在这儿。
“宁姑娘,你在吗?”咚咚的扣门声伴随着一声询问。
宁莞拂去心间几缕猜想,起身开门。王大人身上还是那件绯色官袍,披尘染灰,上下暗蒙蒙的,还蹭有乌黑毒血,算得上是形容狼狈。
他看见宁莞出来,咧开嘴笑了笑。
宁莞诧异问道:“大人是有什么事?”深更半夜,又出了蛊蛇害人之事,这大理寺的人不去查案救人,往她这儿来做什么?
王大人在她的注视下郑重地拱了拱手,言辞恳切,诚意万分,“方才在山上不便,还未曾与姑娘说上什么,特意问询了齐兄和寺中僧人,特来向姑娘道谢的,今日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他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但凡今后有用得上王某的,姑娘尽管找来,我任职大理寺,家住归义街,都是好寻的地方。”
宁莞一笑,“王大人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又顺嘴一问道:“不知大人那两位中毒的部下现正如何?”
王大人微垮下脸,回道:“叫人去请大夫了,寺中鉴安大师略通医理,在旁帮忙照料。”他踌躇片刻,“只是大晚上的,大夫过来怕是得费些时候,不晓得宁姑娘可有空闲过去一瞧?”
在山上时,她便说有救,给的两粒药丸子咽下去确实有效。他算是琢磨出来了,能养那样一只堪称凶兽的小貂,更能面对群蛇镇定自若的,这哪里是一般人!
王大人怕极了蛇,光想想刚才的凶险都不由哆嗦,看向宁莞的目光便不自觉带上几分钦佩与敬畏。
有些人看上去是个漂亮清新的小姑娘,其实是个不得了的厉害人。
宁莞眼角微抽,摸了摸额边散下的几缕碎发,堪堪避过他的视线,应道:“可以的,大人稍等。”
她进屋取了银针,又招了招蹲在榻上的七叶,与王大人一起去了另一边的禅房。
齐铮将仅有的两个侍卫都带走了,往山上去清理现场追查踪迹,是以禅房外无人留守。王大人推开门领她进去,就见须眉尽白的僧人坐在正中蒲团上,身披袈裟,捻拨佛珠,清颂佛音。
王大人:“鉴安师父。”
僧人睁开眼,缓缓起身,慈悲温和,“王大人,可是大夫到了?”
王大人两步错开,露出站在身后的宁莞,说道:“是到了,方才有劳您了。”
鉴安大师摇了摇头,随着他二人一道走至床边。
要说宁莞对什么蛊毒最熟悉,当属蛇蛊,洛玉妃养了几大缸子,那些年几乎都是她在照料,也被咬过不少次,解此毒并不费神。
她动作熟练,有条不紊,细细的几根银针落在她手里,犹如神助。
逼出来的毒血呈乌黑色的一滩并伴有叫人难以忍受的恶臭,王大人捂嘴离得远了些,靠近窗边呼了一口气。
宁莞看得多了,闻得多了,倒觉平常,尽力屏息的鉴安大师暗念了句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真是定力深厚,还是他修炼不到家,竟叫这区区腐味儿乱了心神,罪过,罪过。
两刻钟的功夫,宁莞取回了银针,过一遍火烛才小心收好,随即给中毒二人的伤口处抹了药,起身顺捋衣袖。
王大人忙俯身过来瞧了两眼,问道:“宁姑娘,这便好了?”
“嗯,不过体内尚有余毒,须得日日服药排出,我写个方子交给大人吧。”
屋里有专供抄写佛经的笔墨纸砚,宁莞到案前,提笔写字。
正巧这个时候去寺外请的大夫来了,身穿玄裳的侍卫推开门,催促道:“我说张大夫,你就不能走快些吗?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怎么就不急呢!”
跟在他身后的大夫四十来岁,长脸浓眉,蓄有短襞。他一跨进门,随眼一瞥,正正好看见一女子立在案前,荼白色的交襟裙,乌黑浓密的青丝,柔顺茂密地叫人不由心生艳羡。
张大夫摸了一把自己难以挽救的秃头,很是不高兴地重重哼了一声,侍卫不知他要闹什么幺蛾子,近前去拉住他的袖子,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跟我过去吧,大人他们还等着呢。”
张大夫一把将袖子抽出,说道:“还去什么,你那两中毒的兄弟估计都快醒了。嗨,真是害人,既然请了别的大夫,大半晚上的,还叫我过来白跑一趟,这位官爷,你做人可真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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