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找到诸世凉吗?”
大公子摇头:“没有。贺知意认为他很大概率和其它的队员一样,为了送你们过来,死在焦地深处了。”
汤豆一时默然,怔怔坐着。
“你们来时,一定有很多不解的地方。但我在进门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门被更改过目的地。当时大灾难发生前,人类仍想自救,他们有组织地镇守在大渗出点附近,甚至还对门的设置进行了修改。但是我想,那些改变了门目的地的人,也没有想到,门在两个世界之间既然有实体存在,那目的地是无法从地理位置上进行更改的,唯一能被改变的,是时间坐标。他们不懂得门设置的诀窍,擅动的结果是,导致门的出口开始在各个时间点跳动。”
所以小队成员生活在不同的时期。汤豆愕然。他确实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你想去封禅就是为了门?”汤豆说:“你认为这个出口门的实体在蓬莱洲?”
但大公子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而是反问她:“还能在哪里?难道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汤豆没有否认。
大公子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说:“水氏与鹿氏交恶之后,倒向人类。并与当时的太宗始皇帝结盟,为了巩固太平,水氏在蓬莱洲设定了镇国之石,以人间皇帝的血将鹿氏整族镇在石中,以防备其再次为乱。皇帝每几十年去一次蓬莱洲,一是告祭先祖下任镇守之人的名字,请先祖神灵庇佑,二是血祭镇国之石。”他抬头看向汤豆“我今年二十三岁,比你早来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并非虚度,我知道的,要比你知道得多得多。我做的,也比你想得多得多。莫温这个人,胆色过人,也机敏。早早就发觉了鹿氏门徒想要找到门,放出鹿氏的计划。不过看他留下的那些信息,想必是没在鹿氏门徒手上讨着好,导致另宁死了,宝林也死了。”
说着长叹了一口气:“事情交到你手上呢,你一知半解。到今日连个轮廓都没有,仿佛盲人摸象。结果还不是靠我。我进清水门第一件事,就是肃清鹿氏门徒。不过花了几年时间,便将他们斩草除根。”说着笑了笑:“说来也是好笑,在学院之中,诸世凉是最喜欢你的,你昏迷之后,他看着是专心于我们,但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换队长。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自然是不服,可他要活着,知道我今日所为,可知不会改观呢?”并不是炫耀,只是平淡地直述。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确实不再是那个一时冲动的少年了。他活了十几岁,又活了二十几岁。加起来,已经是个中年人。
“但知道你来了,我还是很高兴的。”他看着汤豆,蓦然露出个笑容,并没有半分虚伪:“凌诒和固然是机智,但如果两个人里只能活一个,肯定是你。你是不会死的。”
汤豆动作一僵:“你什么意思?”
“你不会死。”他心不在焉地说:“我在你家,看到你的照片就发现了。你看,从灾前到灾后,每个人都在长大,但你却没有。你灾后长这个模样,灾前还是这个模样。贺知意的人有多傻,线索就在眼皮子底下也看不到。可是你自己也傻。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我说给你下了继命符,你看了手札之后,只想着我是想让你感激我,却没有想过,也许不是呢?”
他抬头看向汤豆:“也许手札里的继命符早就被我更改过了,也许我只是想借假图误导你呢?也许我只是,想叫你相信那真的是续命符呢?如果那只是我用来束缚你的呢?”现在,他已经没有顾忌了。
汤豆脑子中嗡地一声,一是呆住。
“你以为我在给你治伤?不是的。你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给你治伤,你气息微弱,是为了护住心脉,等它自己缓过来,很快你就不治而愈。你不知道,只要你身躯不被完全毁坏,就永远也不会死。你知道为什么吗?”大公子轻声说:“水氏知道人类最后都会消亡,他们的预想没有错。在太宗祖皇帝 之后的第三世皇帝,人类就已经全部消失。他们自以为对人类有愧,在此之前,便以‘万世慈悲灯’与最后一个人类,也就是刚十岁的你,结成了一体。灯会护住你,不使你被庞郎人的意识体侵害,杜绝门可能对你进行的模版化,保护你的存在。世间只要有人肯为你流眼泪,你就不会死。就这样一直活着。而因为你生长缓慢,几乎不老,水氏门徒每过几年,就会找到你,为你找一个新的容身之所,让别人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抚养。就像红脚隼。”
他歪头看向汤豆,耐心地向她科普:“你知道红脚隼吗?它总爱强占喜鹊的窝。你就像那只红脚隼。”
大公子面前的少女,只是怔怔地坐着没有说话。她对于自己的来历,一直有很多的疑问,在从嫫嫫那里得到一些信息之后,虽然隐隐有些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却是头一次这么□□地听到关于自己生世的真相。
“我给你的那是同心符。一落根,十二周天之后就永远也无法拔出。到今天此时为止,刚好是十二周天。从此以后,只要你不死,我就不会死。只要有人为你落泪,但是为我落泪。真好啊。”他表情十分畅快。
扭头看着汤吓着说:“你当时只想得到,我是坏人,我想要你感激自己就停下了,没有再深想一层。我是会相信人类‘感激’这种感情的人吗?你看,你还是太稚气。要是像我一样多活二十年,多见些叵测的人心、险恶的世道,大概就不会着我的道了。”大公子看向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棋差一着。这一局是我赢。”
对他来说,迟了几十年。
但从此也可以说,自己从来没有败给过什么人。这许多年,他都以为自己不在意。
可他在意。
他在意极了,不论任何时候,哪怕是这世的生母死后,他成了乞丐,窝在路边连狗都憎恶他时,他都常常会想起这个人,想起她的表情,想起她说话时风吹动她绒毛一样的细发。想起她母亲对她真好。
他起身走到门口,汤豆猛地叫住他:“你去封禅,是想对门做什么?”他既然除掉了鹿氏门徒,当然是不是要去放出被镇压的鹿氏。
大公子站在门口顿了顿步子:“门我已经不去管它了。我想要的,是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开始过新的人生。可你还不懂。我们在一个轮回当中,不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未来。”随后迈步远去。
可汤豆不明白,什么是属于他的东西?伴驾的荣耀?
她魂不守舍地回到云阁,原本坐在桌边吃点心的孔得意还在,果然大公子并没有派人来把他带走。
他一听到脚步声,就叼着东西耗子一样地往床底下钻。发现是汤豆才连忙出来。听了汤豆的说话,一时呆住“什么?他知道了?”跑到门口想出去,但想了想又回来:“我也不知道他要办什么事,要不我还是呆在这儿,等他事都办完了,放我走我再走吧。”怂到了极致。
汤豆没有心情和他说话。
下午时想必是徐娘子从宫里回家了,叫席文文陪同一个内官过来,给她送了好多吃的、用的,说是娘娘赏的。娘娘问她好不好,殿下问她好不好。
她随便应付了几句,实在没有心情。内官到并不在意,随后便走了。
席文文见她神色不对,问她是什么事。
听了却完全惊住“怎么会这样!”又怕她钻牛角尖:“他比我们早二十年,这二十多年没有白活,再加上身为庞郎人的记忆,他知道的东西自然比我们多。布局也更周详。但你想,他至少把鹿氏肃清是件好事。虽然也是怕他也是学院中人,鹿氏追寻他会对他不利。但大体上讲,这件事对我们是有利的。但你的生世……实在让人吃惊!”她真的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因她只是边缘,所以也不知道水氏做过这种事。但从大公子知道的事来看,他似乎在身为庞郎人时,相对来说是比较接近中心圈的那类。
那些早就成灰的往事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找到答案的秘密。
“不是你的错。本来他就是非常狡诈的。”
汤豆说:“我到并不是因为输给他,也不全是为自已的生世。”这一咱以来,她知道的线索更多,反而似乎越早有了一些心理准备,现在一切揭穿虽然震惊,可更多的是怅惘。
自己亲生的父母长什么样子?是什么人?在哪里生活?
甚至想到汤爸爸,汤妈妈,徐娘子,二叔时,情感也十分的复杂,有亲情,也有……愧疚。
徐娘子也许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的女儿,大和尚背着的,并不是带来的那个小丫头,而是真正的已经死去的公良豆。只是不肯面对残酷的现实。
那爸爸妈妈呢?
她更倾向于妈妈不知道,但爸爸是知道的,所以借口出国读书只是她的年纪已经渐渐与外貌不符,别的孩子都长大了,她没有。她不能再以这个身份生活了。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是他放弃了事业随行。
如果没有大灾难,出国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他会告诉妈妈,女儿出了事故死了吗?然后给她换一个身份,让她继续以别的名字以暂新的记忆生活下去?
也许二叔也是知道的。
他们是什么样的情况下知道的?自己也取代了爸爸妈妈原本的女儿,还是有别的故事?
大和尚是怎么改变所有的对公良豆的记忆,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就是公良豆?
在以后,她生活着的那么多岁月之中,是什么人一直在保护她的身份?
她从来没有这么多的疑问。
对于庞郎人,她也无法只有憎恨。
徐娘子是庞郎人,汤妈妈是庞郎人,汤爸爸是庞郎人,二叔是庞郎人,所有的同学、朋友、他们都是庞郎人。可他们尽一些力量保护着她,给她爱,给她安定的生活。他们发现自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尽自己的一切弥补。
但,她也无法原谅。
爸爸曾说“当你无法用对错来衡量所有人,那你就长大了。”
她头一次觉得,长大太苦。
汤豆花了很长时间,才将情绪压抑下去。她不能沉浸在个人的情绪之中。因为除之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事“门如果真的在那里,也许我就能利用门的能量,将已经变成意识体的人类,重新物质化。”这是她做为最后一个人类对自己种族的救赎,也是身载着这么多爱的人,对于亲人与友人的救赎。
“可不是说了吗,未来无法被改变吗?”
但汤豆觉得,问题就在这里。
大公子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自己不应该把他看成一个,会相信人类所谓‘感激’的人。
同样,也不应该把他看成一个,会把所谓‘同门之谊’放在心上的人。
他做事从来谨慎,不可能放过一个隐藏的不安定因素。那么他决定不杀孔得意,必然有着不能杀的理由。
为什么?
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汤豆在屋中急步,最后猛地停下来。
席文文问:“怎么了?”
“清水观每代观主过世之后,继任者会自然布然地承其志,但如果所有的观主都没有了。那杂策就会自然封闭自毁,所以的手抄本,都是有颂言束缚的。一旦母本自毁这些手抄册也无消失。”
“这一项是写在原册中的。所以一开始大公子并不知情。所以他让说动凌诒和动手之后,立刻就派了人阻杀孔得意。等他看到原册,已经是我从鉴天司被放出来的那天,当时他就算知道了,也来不及告知已经派出来的杀手。直到杀手带着人一直追孔得意,追回大公子府来那天。”那天她见过那个剑士,跟着管家一起冲进了她的卧房。
大公子不是那天才改了主意不杀孔得意,是那天,他才命令给收回来。毕竟这个时代通讯不像以前那样容易。
“孔得意死了会有什么后果?他是知非子选定的继承人。如果孔得意死了,杂策被毁,清水观就没了。”汤豆说:“历史不可能被更改的吗?那他黎川为什么不杀孔得意,他在怕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这句是假话。”未来不是无法被改变,是不能去改变它。
如果关键点发生变化,那么可能会引发巨大的波澜,导致未来的一切都面目全非,他怕的是——自己的存在会被抹去。
“可能吗?”席文文拿不准。
“他比我们所有人知道的都多。”汤豆冷声说:“他这么小心,也就足以说明这件事是真的。”
“如果真的成功,我们将人类都实体化,并且关掉了门,那历史改变,我们也就不存在了吗?”席文文愣住。
“也许不,但也许会。不过肯定不会有灾难,不会有居住区域,虽然我们不会认识。”汤豆说“但你会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在更好的地方。这才是最重要的。”
每一个人都过得非常幸福,继续普通而宁静的生活。
“但我觉得,跟你认识也很重要。”席文文小声嘀咕。
可她也明白,这就是两个人必须要去做的事。
“一定会成功的!”她说。
汤豆想起爸爸的话:“人必然会受到挫败,但有的人,会一直躺在地上,而有的人会在挫败中找到成功机会。”
第77章 巨变
次日汤豆一大早就起来,先去大公子那边吃早饭,两个人像没事的人一样,坐在一桌
吃完了饭,大公子又被请到宫里去了。
汤豆有些心烦,试了试往门口去,果然剑士们不放她出门。但下午席文文从公良府里过来,也和以前一样并不受阻拦。
席文文带来了老嫫托来的那些她胡乱写画的书稿。席文文昨日就帮汤豆往徐娘子那里告状。本意是想叫徐娘子把汤豆接回家去。
结果出人意料地是,徐娘子却反而让汤豆静心些就家在大公子府:“那大公子哪里就像你们说的这么坏。他就是担心着阿豆的身体,不肯放任你们乱来罢了。到惹得你们讲他坏话。如今阿豆身子差,看着是好的,其实也就吊着那一口气。怎么好乱来!”
又说宫里的娘娘也再三地传话来了“你病得厉害,又性子跳脱,不肯好好养病是自然的,一再叫我不要在这件事上纵容了你。一定要听大公子的话。”
自然这也是大公子做得好事。现在他名声正旺。都当他是活菩萨。
“看这情景,咱们是别想去蓬莱洲封禅地了。”席文文愤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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