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趁此良机,云有几件故事想分享与陛下,及诸位上神仙家。
“这些事,云若非亲眼见到实证,亲耳听到当年历事者的口述,绝不敢相信在这六界表率,歌舞升平,蔚然堂皇的天界,曾发生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她声音不高,说出的话,却令天帝太微心惊,“我们,就从水族龙鱼族灭族惨案开始吧。”
“你胡说什么!水神,你这是喝醉了?!”天帝又惊又怒,霍然起身,却陡然一阵头晕目眩,跌回座位上,“你…你们刚才给我吃了什么?!”
“父帝,请稍安勿躁,”润玉温声开口,来到天帝身边,“不过少许煞气香灰,不过脱力两个时辰,还请您耐心的听上一听,若是稍有谬误之处,还请父帝指正。”
下方坐的月下仙人,皱紧了眉头,却到底只重重的叹了一声。
“来人!”天帝高喊,“御殿将军何在!”
这时,天帝右边的尊坐,传来一声低吟:“…锦觅…锦觅你竟然替润玉给我下毒!”
旭凤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的也是煞气香灰,”锦觅轻声道,“较之天帝陛下的量更浅,不会有性命之危,阿云说,她们不会做什么,就是有些话想说而已。”
“锦觅,你可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旭凤惊怒,他抬高声音,却仍显得有气无力,“来人!燎原君!”
声音太低,未能出大殿,旭凤便将酒杯掷出,击在声闻鼓上。
然而,殿外依然一片安静。
无论御殿将军,还是燎原君都没有出现,而除了天帝太微和火神旭凤,众仙都显得过分的平静。
“旭凤,你的五方天将府中,有多少鸟族你可记得,”润玉轻声问道,“如今,你认为他们凭什么还要继续效忠于你?”
旭凤先是一愣,继而惊怒,“你们把燎原君怎么了?!”
“勿要以己度人,”润玉正对他,平声静气道,“只要他安分一些,自然不会有事。”
旭凤沉寂了片刻,“润玉,你当真不顾父子君臣,忠孝仁义了吗?”
“父子君臣,忠孝仁义?”润玉轻轻一笑,“这九霄云殿之中,谁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你不如听一听,再作定论。”
宁云接话道,“我们不如节约一点时间吧,煞气香灰入腹不太好受,我觉得你也不想再喝一杯?”
她整肃了颜色,轻叹了一声,“龙鱼族之事,要追溯到陛下刚继位的时候——
“当时,水族拥立有功,陛下特许,水族之中的各族首领可携子女上天界拜贺,其中龙鱼族首领带了一位美貌年幼的女儿。这位小公主到天界之后,四处游玩,到了省经阁,恰碰见一位省经阁的仙官,名叫北辰君。
宁云顿了顿继续道,“这位北辰君知识渊博,儒雅温柔,小公主很快喜欢上他,北辰君将一串宝珠送给姑娘作为信物。姑娘不知深浅,带着宝珠去拜谒了天后。天后大怒,因为天后手上正带着一串,一模一样的珠串,那是天帝大婚的聘礼——天界至宝灵火珠!
“公主不久既要离开天界,想与心爱之人告白,却发现那位仙官不见了踪影,而北辰君这个名字根本就查无此人。
“不久后,下界的钱塘君上告天帝,说龙鱼族不守信诺,与之联姻的龙鱼公主竟然与外人私相授受……”
“天帝陛下安抚天后,惩罚了龙鱼族,并将太湖之地赐与鸟族。天后派鸟族日夜监视太湖动静,却意外发现,龙鱼族的公主诞下了天帝的长子。
“此时,正值天帝有废后之意,于是天后将那个孩子,作为固宠邀功的道具,带回了天界,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屠杀龙鱼族……”
“整件事,”宁云微微一笑,“看上去,全是由天后嫉妒引发,只是,天后也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天帝陛下手中的一颗棋子。
“北辰君乃是天帝陛下旧时封号,太湖则是水族东南一系最富庶的水域,天帝陛下,亲自下场,勾引龙鱼公主,又故意在龙鱼族面见天后之前,将灵火珠赠与她,以引起天后的嫉妒之心,其后又在龙鱼族欲与钱塘退婚之际,暗示钱塘不与龙鱼族和解,上天界来寻他主持公道。
“胡说八道!”天帝高声道,“你胡说八道!”
“龙鱼族毫不知情,数次道歉退婚,均未得允,自觉理亏,步步退让。公主得生龙子,却终日惶惶……”宁云不愿人前提前润玉幼年之事,便抿了抿唇略过此节。
“若非那钱塘君见识了陛下手段,害怕过河拆桥,留了颗留影珠,大概没人会想到,整件事是陛下一手写下的剧本,”宁云轻笑一声,“而原因,则是忌惮当时拥立了陛下的第一功臣水神!”
“放肆!胡说!”天帝低喝道。
“我所说的,我敢对天起誓,陛下你敢吗?”宁云平静的问他。
宁云揭开匣子,露出一颗光润的留影珠,“钱塘君,啊不是,罪臣水瑜,他不敢来,但是这个我带来了,作为证据。”
留影珠中,清晰的映出天帝的脸,映得他方才的反驳格外苍白无力。
“龙鱼族一族性命,在陛下眼中,不过权利制衡的棋子,当真是仁德的天帝陛下。”
洛霖有些沉默,这些事,他明明清楚,却选择息事宁人,说到底,还是他没有将龙鱼族数千生灵性命,放在眼中,所顾及的只有自己。
如此看来,是自己当初做错了…
“如此说来,龙鱼族本是无辜,”殿中坐的太巳仙人起身道,“废天后枉杀无辜在先,簌篱报仇在后,实无罪过,如今,正该昭告天下,沉冤昭雪啊!”
“是啊!”、“没错,正该如此!”
“臣提议,追封其为天后,以荣其身后!”
“臣附议!”
“臣亦附议!”
旭凤看着满殿争相向润玉邀宠的仙臣,只觉得讽刺非常。这些话,看着是对父帝,实是对谁说的,大家心中自然明白。原来,润玉的势力已到了这个地步。
宁云抬眸看向润玉,这件事上,他最有发言权。
“龙鱼族冤屈,还望紫薇帝君带领三司查证后,公布天下,可否?”润玉平静的道。
紫薇帝君离坐,无声一揖,算是领命。
“娘亲…簌篱公主,行刺火神之事,”润玉抿了抿唇方道,“的确属实,然其行刺未果,亦属情有可原,其情可悯,罪不当诛,如今业以身故,还望陛下恕其罪过,以真相昭告天下。”
“怎么?不用封天后了?”天帝冷笑一声。
润玉并未被他激怒,平静道:“想来,娘亲宁愿未曾遇见过陛下。”
润玉公正无私的态度,使得九霄云殿为之一静。
某些想拍马屁的仙官意识到,自己方才大概是拍到龙蹄子上了,纷纷低头假装自己不在。
连旭凤,也未曾想到,润玉对先前之事供认不讳,不免心里有些复杂。
他先前以为,簌篱刺杀他是为了天帝之位,未曾想到其中竟还有如此曲折的前情。
润玉若狡辩无罪,旭凤心中恐怕不服,但如今他公正评判……
旭凤必须承认,若说簌篱有罪,那么,母神与父帝之罪过,较之更重。
他从未想过,自己尊敬的父帝,竟然为了权位做出过这样无情无耻之事。
第140章 寿宴(下)
“我们继续下一件故事,”在片刻的沉寂过后,宁云继续道,“龙鱼族之事说完,现在便来说共工氏一案吧。这件案子倒是没那么曲折。共工氏善祷,有告之以咒杀天后,天帝派遣使者调查,共工氏阻拦并杀伤使者,往三,继而天帝以叛乱为名——族之。”
她继续道:“火神殿下亲自带兵前往,威风无比,一万余人的共工一族,一日之间,被火神殿下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只是殿下可知,直到最后,卷宗里都未曾明载共工氏咒杀天后的实证,鸟族使者趾高气扬,寻衅挑事,共工氏不愿忍气吞声,便略作反击,最后竟招致了族灭的结果。”
“不可能!”旭凤不相信的摇头,“共工氏杀害使者,违抗天命,就是谋逆之罪!”
“洪荒圣人毁去诛仙台,出于仁心,共工氏世代守着诛仙台的秘密,以为天职,天帝陛下一声下令,便要人家奉出,继而不能得之,便要毁之,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鼠仙当年没时的话,不知你还记不得,天后纵容火神对外用兵,伐、功、矜、能。旭凤,天魔两界近万年未曾有战,你自己从没想过,你的军功背后,那些累累的白骨,有多少是真的罪有应得?”
“你有何证据?”旭凤咬牙道。
“披香殿的卷宗你自可查看,至于证据……当年,第一位被派去调查的,据说死于共工氏之手的仙官,如今还活着,不知道这够不够?拿着共工氏贿赂的赤火晶石,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在凡间逍遥快活。”宁云从匣中取出一块赤红耀眼的石块,“旭凤你当年的琉璃净火,的确练得炉火纯青,共工氏以岩穴为居,整座山都被你烧尽,于是特有的赤火晶石,如今再也没有天然的,这你总是知道的吧。”
旭凤默然,无以应对。
他从未想过,这些年,他所平的无数“叛乱”,到底是真的…还是洒的无辜者的鲜血。
“孩子们,比我强。”洛霖低声喟叹道。
他们做了,满殿大他们十倍年纪的上神,不敢做,不敢说的事。
“是比我们都强。”临秀笑着握住他的手。
“这件事就到这里,我们进行下一项吧。”宁云与润玉对视一眼,走往下一个话题。
今日所言中,在宁云看来,这件事最为残忍恶毒,但她也知道,这满天界的仙人,对这件事最没有兴趣。
许多事,其实并非无人知晓。就像是当年娘亲的事,以及当年龙鱼族的事,北辰君这个道号,怎么可能没人知晓。
只是神仙当久了,麻木了,各人自扫门前雪而已。
不过,下面这件事的反应,大概会截然不同了吧——
“天帝陛下,勾结固城王,放出穷奇,祸乱六界,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论罪?”
“什么!?”
殿中顿时议论纷纭。
殿上多数神仙,只知道宁云同润玉要翻当年龙鱼族的案子,为润玉的生母正名。
阴狠毒辣,但毕竟与他们无关,听了不过白感叹一声罢了。
然而放出穷奇这件事,却另一回事了。
穷奇上古凶兽,凶悍非常,为祸六界,上清天尊神共同铸就御魂鼎封印,天帝监守自盗,还同魔界勾结,简直动摇天纲!
太微从未想过这件事竟然被翻出。
这件事决不能认下!他自度固城王已死,正所谓死无对证:“这是污蔑,我身为天帝,岂能做出这得有违天理之事。”
他看向当坐的魔尊,先发制人,“卞城王当年与固城王争位,得了润玉相助才登上魔尊之位,莫非要相信他的话?”
“那么,固城王本人的话,如何呢?”润玉轻声开口道。
当卞城公主压着固城王上殿之时,天帝终于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了。
他依靠在座椅上,近乎冷漠的看着固城王在殿上,清晰细致的讲出两人勾连的细节,一声不吭。
固城王讲完,便被卞城公主压了下去。
太微意识到,殿中诸仙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再无敬畏可言。
“还有最后一件事,”润玉抬高声音,压住满殿议论,“关系到一位故人,伯父…还请您亲自来说吧。”
众人的目光落向了月下仙人,随着润玉的话落,丹朱身边的无名仙人露出了本来面目。
太微看着那人,顿时肝胆欲碎,浑身害怕得颤抖起来,“大…大哥……”
随着他这一声称呼,殿中诡异的归于寂静。
据说早已逝世的廉晁竟然还活着!
“太微啊太微,你原来还是会怕的,”廉晁轻声道,“谋害兄长,夺其妻室,登上天帝之位…你当年竟然也费劲心力娶了荼姚,为何不能好好待她,却推着她做你的刀斧,让她造下无数杀孽,还将你们的儿子教导成如今这样的糊涂性子。”
“你实在不配为父、为君!”廉晁冷喝道。
“天帝太微失德,不配为君,当另立明主取而代之!”
“是啊!”、“没错!”当殿众仙议论道。
“不!”太微强撑起来,“我是天帝!我是六界至高无上的君父!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无父无君之人,统统都该杀掉!杀掉!”
“无父无君?抛妻弃子,是为不慈;杀兄夺位,是为不悌;残害忠义之士,是为不仁;算计友人,是为不义,如此不慈不友,不仁不义之徒,当得人神共厌,天地共弃!何堪为君?!”
“父帝,您杀兄弃子,玩弄权术,冤杀数万生灵的时候,”润玉平静的看着太微道,“可曾想过今日。”
“你又如何呢?”天帝一路落到地底,已无路可走,反而展现出城府之下的尖锐,“今日,你之所为,真是为了天理公理吗?以子告父,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细心周到收集了诸般证据,你费尽心机所为的,又是为的什么?”
“父帝自然不会相信,”润玉低头望着殿中宁云,“这世间,诚然有人,能为了万物生灵,为了公平正义,为了万世升平,牺牲自己。”
“就你?”太微嘲讽道。
“当年圣人为争一线生机,以身殉道,他们为的便从不是自己。父帝,你就是因为不相信,天底下还有仁义和道德,才走到今日这一步,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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