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窈窕听到回答顿了顿,几秒后脸上才露出笑容,平静而礼貌地点头:“谢谢,那就辛苦你们了。”
那医生看她如此坚强,面露赞赏,转向金父,语气不那么生疏地夸奖道:“您女儿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金父听不太懂,但大拇指是能看懂的,顿时也不那么眼馋被别人喝掉的汤了,骄傲地笑了起来:“这是我女儿!她很厉害的!一级棒!good!”
——
等候处,金母手指微微颤抖着,时不时掉几颗眼泪。
她坐不住,时不时起来晃悠,眼巴巴朝着某个区域张望,脆弱得好像一碰就能碎开。
金窈窕始终冷静地安慰她,还给她要了杯咖啡,见母亲冷静不下来,索性推她去外头听人弹钢琴。
她自己则独自留在等候处,望着脚下平滑的大理石地板发呆。
鼻尖忽然嗅到淡而熟悉的雪松香气,她也没抬头,任凭来人在身边落座,只平静地问:“沈总又路过吗?”
沈启明看着她,把一杯热牛奶递过来:“嗯。”
金窈窕闻到奶味,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看着杯子里的牛奶,忽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很久之前,父亲在手术室抢救的时候,沈启明也是这样陪她坐在门口的。
不过当时的她被三叔金文至一家突如其来的变脸震惊得无以复加,加上父亲迅速恶化的身体,让她陷入了对既往认定的很多事情的怀疑,神经脆弱得像一根纤细的头发,以至于时至今日,她已经无法具体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金窈窕笑了笑,说:“沈总,谢谢你。”
沈启明看着她,睫毛垂下:“我没有帮到你什么。”
金窈窕摇摇头:“这也不是你能帮得了的。”
不论以前还是现在,生老病死,哪里是人力可以扭转的呢?
俩人沉默了一阵,金窈窕到底没接那杯奶,只平静地说:“沈总,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对我没有责任,以后不用这样了。”
沈启明看着她,忽然间就有些无措:“窈窕……”
金窈窕说:“我知道你可能会有点不习惯,但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发展事业。对不起,就算你这样,我也不会再回家照顾你了。”
沈启明感觉自己呼吸都停顿了一秒钟,他很久以后才缓慢地摇头:“我来这,不是,想让你回家,照顾我。”
他垂眼看着手中被拒绝的杯子,放轻声音:“不能结婚,我们也是朋友。”
金窈窕被提醒到,回忆了一下:“也对。”
以后同在商界,俩人免不了要打交道,她总因为过去的关系拒人于千里之外是有点感情用事。
不过,沈启明这个人,没想到对朋友还挺有耐心的?
这么看来,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享受的就是朋友待遇了,可能现在坐在这里的换成蒋森,他也会端一杯奶过来陪坐吧?
金窈窕想到蒋森坐在手术室门口一边小声哔哔一边哭一边喝牛奶的样子,忽然就有点想笑,终于接过了沈启明的杯子:“那就谢谢了。”
沈启明手上一空,看着金窈窕笑,心情不知为什么也明朗了起来,问:“你笑什么?”
金窈窕把杯子放到旁边,顺口回答:“没什么,想到蒋总了。”
沈启明笑容一僵:“……?”
——
手术室方向忽然有了动静,不等沈启明询问,金窈窕已经迅速起身,看向来人。
金母恰巧回来,一见有人,就抹着眼泪奔上前,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嘴里不停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顺利吗?”
金窈窕相比较她,显得冷静很多,只是看着来人不说话。
来人摘下口罩,扫了在场的家属们一眼,笑了——
“手术很顺利,患者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金母看到他的笑容,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金窈窕张了张嘴,照旧是缓慢地朝对方点头:“谢谢你们,辛苦了。”
“不客气。”对方看着金窈窕,似有些欣赏她的冷静,“病人心态很好,病情也控制得很好,手术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顺利,接下去只要配合治疗,就可以像以前那样正常生活了。”
推车滚轮的声音碾压地面传来,像跨越了无尽时空。
金窈窕站得笔直,看着那台推车载着人缓缓靠近。
满身药管的父亲躺在床上,有那么一秒钟,甚至跟她记忆里那不愿想起的枯瘦形象重合了。
母亲立刻哭着上前,她却僵在原地,看着这一幕不敢靠近。
但下一秒,病床上的父亲手指忽然动了动,眼珠也不安地滚动起来,有了从麻醉里苏醒的迹象。
金窈窕看着他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无法聚焦的瞳孔到处晃动,最后停在了自己的方向。
对视的一瞬间,金窈窕终于缓慢上前,她发现自己这些天时刻挺直的脊梁忽然变得酸涩无比:“……爸。”
父亲插着针管的右手哆嗦着收拢反握住她伸来的手。
凉凉的,软软的,扎着针,有点肿,却很鲜活。
“窈窕……”金父嘴唇艰难地扯开,努力地望着女儿,朝她露出了一个很丑的微笑,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他说:“……你不要哭。”
始终没有出现迹象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金窈窕抓着父亲的手,这一刻哭得泣不成声:“爸,谢谢,谢谢你。”’
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愿意活着。
沈启明站在几步开外,怔怔地看着痛哭失声的金窈窕。
他忽然很慌,想让她不要哭,可扯开脚步,又不敢上前触碰,只能远远地跟在队伍最后,像一只挨了打又对主人亦步亦趋的大狗。
金家人和医生们一齐涌进病房,里头是另一个世界,将他排除在门口。
他站在病房外,看着蹲在金父病床边说着什么的金窈窕,很久之后,转身靠在了门边的墙壁上。
墙壁很凉,沈启明抬起头,他望着病房外廊道顶部晃眼的白炽灯,摸了摸自己像被细针扎穿那样刺痛的胸口,不知怎么的,脑子里腾地闪过来前蒋森说的两句话——
“割割,你在追女人。”
“你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割割:我完蛋了
蒋森:惹
第20章
金窈窕觉得自己从没有过这么开心的时候,好像笼罩在眼前的所有乌云被瞬间揭开,朝阳肆无忌惮地洒落进来,充满了她的世界。
父亲躺在病床上,监护仪的心跳曲线规律有力,母亲陪伴在身边,汗津津的手与她紧紧相握。
包里的手机几番震动,她不舍地收回望向病床的目光,掏出来一看,是露娜打来的,金窈窕清了下酸涩的嗓子,按下接听:“露娜?”
电话那头的白痴美人发出一声哭腔,小心翼翼地问:“窈窕,你爸爸真的生病了吗?”
金窈窕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爸从外面听说的,外面传叔叔得了癌症,让我打电话问你要不要我们帮忙。”露娜见金窈窕没否认,立刻哇的一声真的哭了起来,“我刚刚还跟我爸爸吵架了,让他不要乱讲。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在哪儿啊!我现在就去找你,窈窕你不要害怕!”
——
鞋跟敲打地板的声音清脆有力地传来,沈启明一回头,发现金窈窕从病房里出来了。
她眼眶还带着微红,视线却锐利得像一把出窍的利刃。
沈启明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怔楞只是片刻,他立即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金窈窕上一秒还脆弱得好像一把就能捏碎,现在踏在安静悠长的病房走廊里,却已然像个披上了甲胄的将军。
“回国打人。”她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眼神都没有朝旁边错一下,嗓音微哑,干脆利落:“所以可能要失陪一下了,沈总。”
——
金老三收到微信,是程琛发来的照片,他放大仔仔细细地看,终于确定照片拍摄的确实是自己大哥一家。
他手指像抽搐那样颤抖了起来。
程琛的电话打过来,他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程总,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程琛的声音带着笑意,甚至都没有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意图:“你确定?金总一家这次飞的可是罗切斯特,那里最有名的是哪家医院不用我告诉你了吧?他去那里,你们这些亲戚之前听到半点风声了吗?”
金老三沉默着。
程琛:“所以他为什么瞒着你们呢?”
他不说话,程琛就自顾自地笑::“我说呢,好端端为什么突然拼命扶女儿上位,还耍阴招搞我,原来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回光返照啊。”
金老三打断他:“程总,慎言,就算我大哥真的去了梅奥,也不能代表什么。”
程琛哈哈大笑:“金叔叔,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我又不是你的敌人,我是在告诉你好消息啊。而且你一定猜不到我还查到了什么。金总他前段时间前在临江做了一场体检,虽然我没搞到体检报告,但你知道他从医院开的药单是治什么的吗?”
金老三心脏一紧:“什么?”
程琛像是在揭开一个莫大的惊喜那样,一字一顿地回答他:“肺癌。”
“金叔叔,肺癌这种病可不得了,刚开始的时候不疼不痒,一般能被查出来,基本都已经是晚期了。”他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机不可失,过时不候。”
程琛挂断电话,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找人把消息传出去。”他停下笑声,望着虚空的眼神就像一只埋伏已久,终于成功找到了敌人弱点的郊狼,“越多人知道越好。”
他这些天过得不顺心极了,花了大力气去搞的沐合公馆的活动出师不利。他上位不久,根基也不稳,身边群狼虎伺,每一脚都踩得步步为营,好容易才积攒下一些声望,万万没料到居然会在寻香宴身上栽跟头。
这些天来,他憋屈得晚上都睡不着,只要一闭眼睛,脑子里就充斥了程家人背后的议论纷纷。就连父亲,都被挑拨得对他颇有微词,责怪他年轻气盛,想发展品牌线也该循序渐进,不该这么激进地把金家得罪狠了。
“金家,呵。”程琛靠在沙发里,轻蔑一笑。
真是老天都在帮他,让姓金那老不死的得了癌症。
金董事长这些年把集团把持得半点权利都不撒手,显然是身边没有得用的人,他这么突然一走,剩下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再牙尖嘴利有什么用?就金家那一盘散沙,届时天下大乱,金老三不趁机活吞了她都算好的。
——
金嘉瑞被父亲叫到跟前,发现父亲的双眼像是燃烧了火焰那样炽热。
印象中,他从没见过父亲这样神采奕奕的时候,好像把自己勃勃的野心尽数聚集在了瞳孔。
他不明所以地问:“爸,出什么事了?”
金老三盯着自己刚刚给大哥和大嫂拨打过去,均显示关机的手机,很久之后才如梦初醒地抬头。
他的表情似哭似笑:“没什么。”
那座横在眼前多年的巨峰终于要倒了。
他看到了那片被巨峰遮住的,自己过去可望而不可即的天空。
——
消息很快被传得人尽皆知,有亲戚直接冲到了金窈窕家,逼问被留在家的司机和保姆。岑阿姨嘴巴再严实,也经不住被这样逼问,慌乱之中不免露出马脚。
黄叔气得抄起扫把把这些不速之客赶出门,岑阿姨六神无主地给老板一家打电话,这才想起金父和金母临出发前告诉过她,为了避免泄露消息,手术期间他们会尽量不跟外界联系。
给金窈窕打电话,金窈窕的手机也显示不在服务区。
岑阿姨快急哭了,又觉得愤怒:“这些人跑来打听金总的病是什么意思!枉费金总以前对他们那么好,我看他们根本就是没安好心!”
——
金家人也慌得跟天塌了差不多。
大家都有股权,虽然不多,但这些年金父管理公司,他们在家靠分红吃饭也生活得闲适优渥,早习惯了这样规律稳定的日子。如今上头的顶梁柱疑似要塌,虽然公司暂时还没出乱子,可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不是闹着玩的。
“大哥不会真的有事吧?”一直安安分分的老二一家抱着侥幸的念头,“他家保姆也没承认,是外头的人在乱传话也说不定,咱们不要中了外人的圈套。”
“我看悬。”却也有人不太乐观地猜测,“他家保姆没承认但话里的漏洞也太多了,而且现在想想,大哥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是有点奇怪,听说他都不太管公司了,不会是因为身体不好吃不消吧?”
有人认同地点头:“窈窕也是,以前一直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最近却突然跑公司上班,大哥还老把重要的工作交给她做。寻香宴就不说了,铭德大院这么那么大的项目组,说给她就给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争分夺秒地想把手上的实权全部交给女儿。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金老三冷哼一声:“大哥这是信不过我们啊,咱们那么多亲戚,在她眼里都不顶一个小丫头片子管用。”
这话说的。
方才侥幸的金家老二有些听不下去,他生的也是女儿,又没什么野心,此时就有些想帮金窈窕说话:“其实窈窕能力还可以,寻香宴被她管得挺好的,更何况大哥就这么一个女儿,花心思培养也很正常嘛……”
金老三打断他,气势很足:“大哥是就这么一个女儿,可公司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公司,他这么做,把我们这些兄弟放到什么位置上了?生病都瞒着不说,明显是信不过我们!怎么?我们这些当叔叔的,难不成还会趁机害他女儿么?那么着急把公司命脉交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简直就是老糊涂了!她能懂什么?她这个年纪,又才开始工作,连人都压不住,到时候把公司搞得乱七八糟,我们这些股东陪她一起喝西北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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