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德公司几百米开外,几辆车缓缓停稳,下来了十几号人。
打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龙行虎步,很有几分威严,眯眼看了下手上的资料表,又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建筑,他问身边的人:“是这里没错吧?”
车里钻出来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抖了下外套,笑道:“就是这。”
“夏总啊。”那中年人道,“您说珍珑好好的,跟这么个小外地公司过不去干嘛呢,人家也不容易。”
夏仁呵呵一笑:“给您添麻烦了,反正是公司的意思,也是我表哥的意思,具体不好多说,才劳烦您来跑这一趟。”
中年人看着他不愿退步的样子,几不可查地叹了声,这位夏总是尚家那位尚总的表弟,尚家在深城面子不小,请到头上,他实在不好推脱。
但心里也是有点抗拒的,不由道:“其实要卡人家,人家办手续的时候就该卡了,拖到现在,确实不好操作。”
夏仁提起这一茬,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起来:“实不相瞒,最开始我们就卡过,谁知道这家公司使的什么招托的什么人,硬叫他们给办下来了。”
中年人皱起眉:“一家外地公司,尚总居然都搞不定?”
夏仁不知该如何解释,其实家里都猜测铭德能顺利在深城把分公司开起来,尚老爷子那群留在尚家的徒弟们可能偷偷出了力。表哥如今虽然管着尚家,那群羽翼丰满的厨子们却未必听他的话,即便有怀疑,为了安抚他们,家里也不可能说出来。
夏仁只好摆摆手,含糊道:“没那么复杂,您放心好了。”
中年人将信将疑,夏仁把带来的文件往手心拍去,索性一马当先地走向了铭德。
他气势汹汹,愣是走出了叱咤风云的凛冽,脚步迈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铭德公司跟前。
推开大门,他领着人就往里走,后头忽然一声窗响,安保亭的窗户被推开,传出道苍老的声音:“你哪儿来的啊?”
夏仁并不理会这些小人物,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走!”
那苍老的声音却不依不饶:“等等,进公司之前先要登记!”
夏仁冷笑一声,跟在他身后的中年人跟着他走,余光却下意识瞄了保安亭里,眉头颤了一下。
安保亭里,一位穿着安保制服的老年人正皱着眉头打量他,年纪虽大,却肩宽胸阔,视线炯炯,眼熟得不得了。
在哪儿见过他呢……
中年人下意识地琢磨,琢磨着琢磨着……
他双眼发直,脚下跟圆规似的画了个圈,停住了。
“孟孟孟孟孟孟……”
他拿手心在裤腿上使劲儿蹭了一把,腰板挺得笔直,几乎想敬个礼鞠个躬。
安保亭里的孟爷爷咳嗽一声,打断他的结巴,把登记簿朝桌上一拍:“咳,少废话,先登记,叫什么名字?身份证号!”
嘿这老保安!
夏仁听到这句话,眼睛都瞪大了,心说你知道你拦住的人是谁吗?扭头就想骂他没眼色,谁知定睛看去,跟自己来那中年人却已经迅速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乖乖拿笔登记起来。
夏仁哪儿受得了这个,立刻上前要挡住中年人登记的手,瞪着那老保安骂道:“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吗就敢让我们登记,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
那老头还没说话呢,胳膊上一把巨力,夏仁感觉自己成了一片树叶,被人推得几乎要飘起来,落地之前就听中年人道:“别听他的,登记登记,都赶紧的登记!身份证掏出来都!”
夏仁:“???”
跟着中年人来的那帮小年轻听领导发了话,虽一脸懵逼,可都本能地照做了起来。
“咳。”孟爷爷看了眼中年人的身份证,“姓郑啊?”
中年人笔挺站着,闻言当即雄赳赳开腔:“是!”
孟爷爷赶忙看了眼院子里头的公司方向,瞪了他一眼:“……小声点,别乱说话啊。”
中年人立刻知道意思了,气若游丝:“……是。”
孟爷爷扫了从地上爬起来的夏仁一眼,拿起座机听筒:“我打个电话给老板?”
夏仁刚要吱声,中年人已经抢在他面前开口:“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找他,自己找他。”
他哪敢让这老爷子帮自己打电话啊。
孟爷爷听完,却还是拨了个电话:“喂,老刘啊,外头有人找老板,你们出来领个路。”
片刻之后,公司里出来了几个差不多年纪的老保安,夏仁倒还好,中年人一看清他们的面孔,脑子一沉,差点就晕过去了。
刘爷爷跟孟爷爷打了个照面,瞅了眼这位面色苍白的访客,一摆手:“走呗。”
中年人好半晌才如梦似幻地醒过神,碍着孟爷爷的话,又不敢叫人,领着人怔怔地跟上他们的脚步。
夏仁揉着自己刚才摔到的位置,茫然地跟上来,莫名其妙地说:“……你也太遵守纪律了,跟个保安还……”
中年人瞧了眼前方听到话后微微偏头看来的几个老爷子,下意识又是一推,夏仁再次树叶似的飘了出去:“?”
他踉跄地站稳,就对上中年人僵硬的笑容:“夏总,您不用跟我过来的,先去安保亭登记了再说。”
夏仁:“????”
中年人已经转开头跟着保安们进了办公楼。
楼里,刘爷爷还是很有保安素养的:“已经叫人通知老板他们了,各位先在这坐一坐,部门里的员工还没来,老板说去拿资料,一会儿就好。”
中年人身后的下属们刚要催促,便听领导雄声回答:“好!”
刘爷爷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中年人:“好!好!劳烦各位了!”
妈呀这几位大佛可算走了,他后背都快挺僵了。
刘爷爷奇怪地看了这位访客一眼,临走前朝茶水间打了声招呼:“人带进来了,前台给泡杯茶。”
茶水间里传出一声好听的应承,中年人确定老保安们真的走了,才胆战心惊地拖了张休息区的椅子坐下。
不多时果然闻到茶香,有人把放满一次性纸杯的托盘搁在了桌上,应该就是刚才被打过招呼的前台,中年人擦了把汗,点头说了句谢谢,前台平静地回答:“不客气。”
声音倒是有点好听。
中年人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眉头又颤了下。
因为漂亮,也因为……好眼熟。
在哪儿见过呢?
他再次绞尽脑汁地想。
女前台态度不卑不亢,放下茶杯也没因为他们的身份客气几句,反而又回头进了茶水间,她的声音飘出来,变成了有点心虚的样子:“……一会儿还去园区开会吗?”
里面传出另一道年轻又颇有磁性的声音,冷冷的:“搬完这桶东西就去。”
哦,搬东西的。
搬东西的开什么会?
中年人这么想着,里头说话的年轻人已经搬完东西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擦手。
他个头很高,挺括的正装上沾了点灰尘,却不掩一身贵气,他修长的手指在纸张内隐现,发现这边有人,抬眼看了过来,目光锐利得跟冰锥似的。
那张英俊的面孔,但凡是跟深城晶茂园区打过交道的人,都绝对不会忘记。
一声刺耳的咔嚓声,中年人已经撞开椅子站直了身体,瞠目结舌地开口:“沈沈沈沈沈……”
晶茂的沈总朝他点了点头,熟悉的冷淡孤傲感扑面而来,径直朝着大门走去,刚才端茶的前台跟在他身后:“都弄脏了吧?”
晶茂沈总嗯了一声,那前台开口:“辛苦了,妈带你去整理整理,在公司食堂吃完早饭再走吧,今天有焖面和三鲜豆皮呢。”
晶茂沈总:“嗯。”
俩人走远。
中年人:“……????”
金窈窕和金父拿着资料下来,果然见一行人已经等在了休息处,金父看那么多人,不禁面色微沉,金窈窕也皱了皱眉头,才拿着公司资料上前:“各位好,我就是铭德深城分公司的负责人金窈窕,久等了,拿资料花了点时间。”
她做好了这群人率先发难的准备,谁知最前头的那个中年人闻言却笑开了花:“怎么会,我们也刚到!刚到!”
金窈窕:“?”
金窈窕有点不适应对方泛滥的善意:“那就好,这是我们铭德的各项具体资料,请问各位先从哪一项看起?”
她递出自己整理好的东西,那中年人却看也不看,笑呵呵地推开:“金总,您看您,这是在干什么。”
金窈窕:“????”
等一下你们来干嘛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中年人:我们是来吃焖面和三鲜豆皮der!
割割:我搬了很多东西
孟爷爷:我登记了很多人
夏仁:……我飞了很多次?
第37章
中年人环顾铭德分公司一圈,深城经济发展快,本地财力雄厚的中小企业不知凡几,这家外地刚刚入驻的公司明显正处于发展期,办公区域整齐又充满人情味儿,但不管规模还是环境,都绝比不上他平常打过交道的大多数公司。
这家公司甚至连地址都不在深城市繁华先进的CBD,看看院门口那小保安亭,多寒——
低调啊。
中年人对上金窈窕的视线和她手里的文件袋,无比复杂地咧开了嘴角。
被抛弃在院子里的夏仁终于登记完毕,被铭德的老保安们带进公司,照旧是刘爷爷他们几个。他方才摔了一跤,铭德的保安们又很不给他面子,叫他更没好气,一边往里走嘴里还一边念叨:“这破地方……”
今天非叫你们吃个教训不可。
才一进屋,便听到公司里自己带来的中年人爽朗的笑声:“金总监,我们就是来看看贵公司经营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铭德初来乍到,以前又在临江,对深城本地的市场条例肯定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吧?不过不要因此拘束,要放开手脚加油干!”
金窈窕:“……谢谢。”
夏仁:“?”
我是请您来鼓励人家的吗?
夏仁:“等等……郑……”
他刚要叫中年人的名字,中年人瞥见他和带他进来的刘爷爷几人,腰背挺直,笑得更僵硬了,直接出声打断他:“夏先生!”
金父认得夏仁,一见他来,忍不住皱起眉头:“夏仁?你来铭德干什么?”
双方见面,理所当然的不会有好气氛,更何况夏仁来者不善,双方目光相对,硝烟味更是浓郁得吓人。
夏仁刚要放狠话,又被中年人打断了,中年人这会儿恨不能他是个哑巴:“两位原来认识吗?太巧了,要不是夏先生领路,我们也不会关注到铭德这么有未来的企业啊。”
他是打定主意倘若铭德追究也要拉个垫背的了。
内心又气得要死,他本就不想来这一趟做缺德事,耐不住夏仁搬出尚家才不得不给个面子,谁知道自己碍于情面,尚家倒一点也没为他着想的意思。
想想夏仁来前那个话,尚家之前就试过卡铭德手续了,奈何没成功,才上演这一出。当时为什么没成功,铭德又是个什么来历,他不清楚,尚家没点逼数吗?竟然避重就轻,拉他跳这个明摆着的火坑。
等等!不对!
中年人这么琢磨着,思维立时发散开,越飘越远。
难不成尚家想搞的并不是铭德,而是自己么?
好哇!
中年人这下真是一刻都不想在火坑里多呆了,直接领着人就往出走,路上瞪了夏仁一眼,也不避讳对方,朝身后的跟班儿道:“小李,你留个铭德的联系方式,晚点把一些详细条例和深市对中小企业的帮扶申请渠道发给铭德。”
跟班们一脸懵逼地点头答应,追上中年人迅疾如风的脚步,只留从头到尾连话都没能说全乎的夏仁傻站在铭德公司,跟金家父女大眼瞪小眼。
金窈窕有点困惑。
金父也有点困惑。
夏仁的困惑比他俩捆在一起还多。
最后是金父先开的口:“夏仁,是不是尚荣让你来的?”
夏仁的眼神追着中年人往门口去,内心迷茫又没底,只能撂下一句“是又怎么样”之后追出门去。
——
中年人被夏仁拽住,心里还酝着火气,不等他多问就甩开他的手:“夏总,您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还想问问您和尚总是什么意思呢!”
他都有点想跟夏仁吵架了,瞥见大门口安保亭附近正在透气的孟爷爷,才按捺住火气重新往外走。
路过孟爷爷的时候,他下意识停了停脚步,孟爷爷看着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猜出他的来意,表情一如记忆里曾经见过的那样严肃:“小郑啊,好好干,要对得起给你的信任。”
中年人内心猛然涌出浓浓的羞愧,捏起拳头,无地自容地垂下头:“是。”
孟爷爷远远看到几个眼熟的铭德员工从地铁站的方向过来,有说有笑,又咳嗽了一声:“出去别乱说。”
中年人自然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又点点头,孟爷爷才一摆手:“走吧。”
一群人离开的时候跟铭德的员工们迎面碰上,把员工们给吓了一跳,说笑的声音都停顿了几秒,回头看他们离开后才窃窃私语着朝公司走。
路过安保亭,看到站在门口的孟爷爷,年轻人们才又笑开打招呼:“孟叔,早啊。”
孟爷爷收回目光,看着这几个在他跟前嬉皮笑脸一点距离感也没有地叫着叔叔的小年轻,也回应微笑:“早,今天挺冷的吧。”
——
夏仁顶着寒风,迷茫地往外走,中年人根本没等他,把车都开走了。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回头看了眼铭德公司的方向,怒气横生,忍不住踹了公司院墙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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