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说:“要不然,您把我从拍摄组里除名吧。”
蕾秋皱起眉头,金窈窕也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她投资的是贾冰洋这个人,又不是图对方这部作品,纪录片的投资在她看来,本就是提前结下善缘而已。
更何况贾冰洋这人不赖,那么久的交情了,她犯不着为点钱把人家拖出来踩,那成什么了?
贾冰洋见她这个反应,有点愧疚又有点感动,垂着头说:“您的投资,那么多人的心血,我……我着急啊。”
莲藕切好,倒进高汤里,金窈窕倒进糯米和排骨,盖上锅盖:“急有什么用,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该做的,你们台上不了片,不能换个台试试么?”
贾冰洋苦笑:“刘哥也帮我想过了,可我没名没气,又是第一部 片子,可能会得罪到林淼,还不一定能掀起水花,明摆着亏本生意,谁会去做。”
还是因为他太没用,否则也不至于被林淼打压到这个地步,连帮他争取的刘哥都跟着在台里遭白眼。那些人也未必就跟他有仇,只不过是觉得没必要为了个无名小卒跟林淼作对。
也只有金窈窕这个伯乐还愿意不放弃他而已。
烤箱里的红薯熟了,散发出甜蜜的香气,连烤盘取出,红薯被烤得皮开肉绽,糖汁都流淌了出来。
金窈窕摸到红薯的手,戴上手套,将金黄色的红薯肉用勺子挖出来,碾碎,倒进糯米粉。
这是用来做红薯球的。
红薯也可以拿来蒸熟,只不过金窈窕觉得吸饱了蒸汽的红薯吃起来总没有烤出来的香。高温脱去水分之后,红薯变得格外香甜,连糖都不用多加,倒进牛奶,揉成圆圆的团子。
团子中间戳个小眼儿,压入新鲜的水牛芝士,包起来。
金窈窕想了想,忽然说:“实在不行的话,就放在网路上播吧,拍了那么久,被压着不见天日,怪可惜的。”
贾冰洋怔了下,迟疑道:“可不上星,回报方面,平台可能会比较苛刻……”
纪录片又不是什么自带热度的电视剧,更何况还是个没名气的导演拍出来的,没哪个平台会愿意花大价钱去买,贾冰洋之前倒是也想过这个选择,只不过始终割舍不下京城台那么广阔的舞台。
金窈窕揉着红薯丸子,笑了一声:“有什么关系,只要别买断,等知名度上来了,回报肯定会有的。”
那倒确实,近些年各大电视台引入网络热门大片的手段并不鲜见。然而……那都是具有了相当关注度以后才能获得的待遇,贾冰洋对自己可没那么大的信心。
他同样不知道金窈窕对他为什么能那么信任。
但不得不说,被金窈窕这么一安慰,他觉得前路似乎也平坦了起来。
金窈窕朝他和蕾秋招招手:“别坐着了,去洗个手,过来帮我。”
金黄色的红薯球,热腾腾软糯糯地在手中成型,嗅着那股带着奶味的甜香,贾冰洋逐渐放松了很多,轻声道:“金总,您真的不担心我把您的投资打水漂么?”
金窈窕看了他和蕾秋一眼,蕾秋不太擅长做饭的样子,贾冰洋一边自己做,一边把蕾秋没捏紧的红薯球拿来收尾,看得她一笑。
“别想那么多了。”金窈窕不紧不慢地说,“既然给了你投资,就是信得过你这个人,再不济,就算这次投资真的打了水漂,又不是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贾冰洋,你的路还长着呢,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贾冰洋揉着红薯团子,眼眶忍不住热了下。
——
红薯团子油炸,锅里的莲藕糯米排骨也炖好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秋天特有的浓香。
也就是这个季节,才能吃到那么新鲜的莲藕,再过几个月,都不是这个香味。
金家一直常备着高汤,拿鸡和大骨吊着,炖得又清又鲜,莲藕在里头滚过,原本甜脆的质地成熟,变成了粉糯的新角色。
糯米被炖得粘糯,让汤也跟着变稠,排骨颤颤巍巍,轻松脱骨,肉味赠给高汤与食材,也收获莲藕和汤中的曼妙。
“好香!”
金父和金母回家,刚打开家门,就嗅到这股鲜味,皱着鼻子分辨了一会儿:“哟,今天吃藕啊?也对,秋天就得吃这个。”
贾冰洋跟蕾秋忙活纪录片的事儿,等不到吃饭就得走,金窈窕给他们打包了炸好的红薯团子,这会儿另起一锅新的炸。
她嗯了一声,问父亲:“新项目组的宣传放出去了?”
融资结束之前,她就开始让深市分公司物色合适的店面,现在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时机成熟,市场放在那里,只等铭德大刀阔斧去开拓。
金父点头:“筹备那么久,资金全投进去,铭德接下去的挑战可不小。”
金母进厨房给金窈窕帮忙,将滚烫的红薯糯米球捞出,看了看这对越来越习惯无时无刻随处谈工作的父女。
生意上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懂,只知道女儿似乎比丈夫手笔更大,进公司还没多久,就促成了一项自铭德创立以来前所未有的大项目,让见惯了大场面的丈夫都有点吃不消。
但莫名的,她总觉得丈夫担忧的话语里藏着那么点说不出的小骄傲。
果然,盘子一端出厨房,一本正经的丈夫就闻着味道走了过来。
金母自己咬了一口,红薯球很脆,咬下去的时候发出一道清晰的咔嚓声,酥皮下却一派软糯。甜蜜的红薯香味格外浓郁,包在里头清爽的水牛芝士流淌出来,烫到了她的舌头。
金母嚼着脆糯的红薯球,一边觉得烫,一边撒不开手:“好吃!”
“铭德大院现在销量最高的甜点就是这个了。”金窈窕笑着将糯米莲藕排骨的锅盖掀开,让岑阿姨帮忙端出去,“入秋以后,隐宴的糯米藕也卖得很好,食堂里也是,最近上这个菜,部门职工都跑得比平常快。”
秋天的藕最新鲜,随便做做都是一道好味,更别提还跟高汤排骨炖在一起。
金父拆了只黄油蟹,这是寻香宴秋季的应季招牌菜,昂贵无比,也销量惊人。金窈窕爱吃蟹,他也好这一口,厚厚的蟹膏在蟹身里无处不在,对喜欢膏黄的人,吃起来实在过瘾得很。
金窈窕自己喝了口藕汤,汤中的糯米很软滑,被肉汤炖烂,颇有种稠滑的质地,配着酥糯的藕块,一口咬下,细密的长丝就从断裂处有趣地生长起来。
窗外的树上,风吹过,枯黄的叶子软荡地飘落下来。
像藕汤和火红的枫叶一样,都是属于秋天的味道。
——
不过对深市的另一群人而言,秋天的味道就显得不那么美妙了。
铭德放出了即将在深市开业多家分店的消息,惊动了尚家一大批人。
换季,夏老太太有点感冒,得知这个消息后连躺都躺不住了:“金家这是什么意思?夏仁不是已经叫人去卡了他们的贷款吗?好好的,他们哪儿来那么大手笔?该不会是没卡住吧?夏仁你快打电话去问问你朋友。”
夏仁有点忧愁:“我那朋友好久都没跟我联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给他打电话,他也说自己在忙,不肯出来喝酒。”
他最近真的莫名其妙失去了很多朋友,比如铭德分公司所在园区的那个中年人,再比如深市银行的高管好友。
也不知道怎么的,以前大家都来往得挺好,抽空也经常寻欢作乐,但好像就在一夜之间,那些朋友仿佛变了心的渣男一般,就跟他无疾而终了。
他当然想知道原因,只是大家原本也只是酒肉来往,称不上深交,疏离以后,更不可能掏心掏肺。
中年人还好,只是搪塞他而已,那位银行高管就厉害了,仿佛存着怨气似的,连他的电话都不肯接。
咋回事呢。
夏仁有点想不通,只能说:“我之前问过,铭德没拿到银行的贷款,真的。”
因为高管朋友不接他电话,他还是托旁人打听到的。
夏老太太瞪着眼,忽然想到什么:“肯定是那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肯定是他们!他们又帮着铭德来对付你哥了!”
一旁的尚荣沉着脸:“没证据的话,不要胡说。”
夏老太太却来了劲儿,拍着床道:“还要什么证据?用脚指头都能猜到,铭德在临江那么多年都不温不火,一来深市,动作一个比一个大!你爸那群徒弟,之前还想把咱们家的菜谱都交给人家,屁股歪得都没边儿了!”
尚荣沉声说:“行了,最后人家也没拿走。”
“那是老二自己说的,菜谱又没还给咱们,你知道他背地里有没有偷偷送过去?你知道么?”夏老太太气得哭了起来,“天哪,吃咱们的喝咱们的,最后拿咱们的东西出去摆阔!家里怎么就养了这么帮白眼狼!”
她越骂越生气,声音也越拔越高,门口一群来探病的徒弟全都沉默了。
老二抿着嘴,运了运气,心说这这是师母,不能计较。
马勒却没他爹那么深的养气功夫,听到夏老太太说话那么难听,眼睛立刻就瞪大了,手上拎着的礼物一丢,打开门怒目而视:“说谁白眼狼呢?嘴巴放干净点!”
夏老太太给他吓了一跳,老二试图阻止儿子:“马勒!”
马勒却甩开了父亲的手,环顾了屋里一圈:“还有,说话要讲证据!尚家的菜谱我爸看得比命还重,连我都不肯给,怎么可能送去给金家!之前要给金家那丫头,也说好了要让她拜在师爷门下,人家说不肯后,我爸就再没联系过他们了!”
尚荣看到身后那群尚家台柱子不好看的脸色,皱起眉头,知道不能让他们这么吵下去,夏老太太见马勒对她嚷嚷,却腾地来了火:“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你们背地里真的做了什么?我问你们,铭德要在深市开的那些新店,里头没有你们的手笔?”
老二愣了一下:“铭德要在深市开新店了?”
刚出来的消息,他确实一点没听说,金窈窕拒绝了他给的菜谱后,为了避嫌,也为了避免尚家多想,给铭德添麻烦,他已经很久没跟师兄那边主动来往了。
夏老太太却一点也不相信:“还装!你们还装!别以为没人知道,铭德之前来深市开分公司的手续就是你们这群人出的手!还有他们家新店开业,你们敢说自己没去捧场?!”
这是老二等人帮助铭德的唯二两个忙,自问都在对得起尚家和师父的范畴,夏老太太却不清楚,只觉得有一有二就有三。
老二长长地呼了口气:“师母,您不用担心我们拿尚家的利益开玩笑,我跟师弟们心里都有数的。”
夏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盯着他,表情明显是半个字都不相信:“那你把菜谱还给我们。”
又是这个“还”。
唯独这一点,老二绝不退让:“师母,这是师父留下来的,我不能随便交给你。”
他不妥协,夏老太太的不信任就越浓重,怒极开口:“你师父留下来的东西,我不能放心交给你才对!还尚家的利益,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连股权都没有,尚家的利益只有尚荣和我会担心!你们捞尚家的钱,拿去帮铭德,这就是你们说的心里有数!”
尚荣听到这里,也皱起眉头:“妈!”
可已经迟了,马勒险些气跳起来:“你他妈会说人话吗?啊?”
他爸这些年就快把尚家的公司当做自己家的卖力了,不光自己,连对他都严格要求,字字句句不离地教导他一切以珍珑的利益为先,甚至因此,不惜牺牲自己家能得的好处。
以往大家没遇上大矛盾,表面和和气气,马勒还以为尚家也拿他们当自己人,父亲才会这么无私奉献。
结果这个老太婆不念好处就算了,还颠倒黑白,他妈的,要不是看她年纪大,马勒能骂得她怀疑人生。
老二闭了闭眼,仍是勉强保持体面地扯了把儿子:“不许这么对长辈。”
加上上次的菜谱,两次了。
那么多年,他跟师母就爆发过这么两次争吵,却听到了太多让他心凉的内容。
那不是争吵中气急说出的口不择言,是师母根深蒂固地这么想,才脱口而出的心里话。
他突然觉得很累,这些年跟师弟们究竟在坚持什么呢?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人把他们当做尚家的一份子。
尚荣的脸色很难看,内心里他也隐隐觉得铭德的大手笔里有自家这群台柱子出力,可摊开来讲,到底不利于珍珑的稳定。
但不赞同母亲冲动的同时,他也为这群人被戳穿后还表现得理直气壮的做法不虞。
他想到老二上次对他说的话“师父留下的东西,不是天经地义就该给你的”。
联想到铭德的扩张,他神色越发阴沉,老二都懒得跟他多说,领着儿子和师弟们就走。
门外,一群师弟都很沉默,马勒余怒未消,踏出尚家大门后,转头看了隐忍的父亲一眼:“爸,这就是你说的让我事事为先的‘一家人’?”
老二没说话。
父亲隐忍的样子让马勒更来气了,他可没经历过什么拜师学艺的过程,也无法感同身受父亲对尊师重道四个字的执念。但以前,他真以为尚家对自家也跟父亲对尚家似的掏心掏肺。
他是尚家第三辈的首徒,也因为父亲从小的教导,视扛起尚家的未来以己任。那次去铭德偷……拿走了那只酒仙鸡后,他心中一直有隐隐的念头,全被肩头的责任感给压下来了。
结果,呵呵,他妈的!
——
临江,金窈窕接到程琛的电话,程琛笑眯眯地对她说:“金董,明晚八点,京城一台黄金档,《天下美食》节目有我们沐合公馆友情出镜,记得收看哦。”
程琛现在贱的一比,三五不时要主动来找她嘚啵嘚几句,金窈窕都搞不清他哪儿来那么多精力,不为所动地笑道:“是吗,那祝您的节目收视长虹哦。”
挂断电话,就收到贾冰洋发来的消息,贾冰洋的那部纪录片也定在了几天之后开播,只不过不是京城一台,而是一个蛮大的视频网站。
金窈窕收起手机,合拢衣襟,仰头看着前方漫山遍野的红叶。
枫叶的观赏期快结束了,她人在临江,抽到空子,还是来了一趟。
果然跟记忆里一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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