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荣看他这样,抖动的情绪终于被安抚平静了些。
夏老太太却平静不下来,吹着冷风,手抖得更厉害了,怎么都没法挥去心头的恐惧,抓住儿子的胳膊:“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连协会闾会长的路子都给他们走通了!夏仁打点那个副会长,就花了好大一笔钱,闾会长平常连咱们的面子都不给,怎么就给他们走通了!他们费这么大功夫,到底想干什么!”
尚荣甩开她,不耐地说:“声音小点,丢不丢人。”
“我还怕丢人?!他都来抢咱们东西了!”夏老太太根本没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那个大师兄,他从小我就看出来他不是个好东西,本事没多少,就会笼络人心,把你爸那群徒弟哄得一个个跟什么似的,连尚家都差点落他手里。这些年他在临江,我还当他已经死心了,结果现在突然又来了深市,一来这,又是抢菜谱又是哄家里那群白眼狼给他出钱,我,我……”
她说到这里,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喧闹的声音,一转头,就见金父跟金窈窕跟一群协会成员有说有笑地出来,连老会长也在。
他们正聊着铭德即将在深市开业的分店,金父无不得意地给众人科普:“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都是窈窕这丫头折腾的项目,她呀,比我这个当爸的要有能耐。”
老会长闻言无不赞叹地夸奖金窈窕:“看得出来,铭德这样的好企业,以前只留在临江太可惜了,现在既然来了深市,那大家就是一家人,新分店开业我们肯定帮着宣传。”
其他人都点头。
能有这句话,金窈窕就知道今天的聚会没有白来,她笑着道谢:“谢谢闾伯伯了。”
老会长笑道:“我可不是说空话啊,你叫我一声伯伯,那我就把你当自己家侄女儿看。以后铭德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咱们协会别的好处没有,就一个,团结。对了,公司的资金真的够吗?虽说股东多,那么大的项目,要动用的钱可不是一点半点。”
金窈窕点头:“真的够的。”
却忽然接收到凌厉的视线。
她立刻察觉,抬起头,却见不远处一个老太太正目光锋利地盯着自己。
金窈窕愣了一下,这是谁?
却发觉走在身边的父亲脚步一顿,紧接着另一边的闾会长开口:“尚总,夏老夫人,你们怎么在外头?来,我介绍协会的新成员给你们认识。”
金窈窕一听这称呼,就知道盯着自己的老人家是谁了。
她皱起眉头,本不欲理会,谁知道那夏老太太却笑了一声:“闾会长,我可不敢跟他们认识。”
金窈窕一听这话,眉头倏地挑了起来。
老会长也有些莫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老太太对他表情倒一点也不锋利,语气温温柔柔的,话里却意有所指:“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就是看您一口一个侄女儿,被哄得五迷三道,提醒您小心,别到时候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尚荣觉得丢人,沉着脸喝了一声:“妈——”
夏老太太却不理会。
老会长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叫被哄得五迷三道,金窈窕可没哄过他,他是自己看了铭德的各个新闻自己生出的好感。
金窈窕只是觉得好笑,父亲跟尚家那么难堪的历史,铭德都还没去找不痛快呢,结果这老太太居然还主动撞上门来。
金窈窕才不给她发挥阴阳怪气的空间,直接开口:“夏老夫人,您想说什么可以直说,用不着指桑骂槐,那么大年纪了多不体面。”
夏老太太这些年在家说一不二,骂到头上,亲戚跟徒弟们都不顶嘴,因此此时开腔,不过就是想刺金家几句,根本没想到她敢顶嘴,说话还那么不客气,眼睛一下瞪大了:“家里没教过你怎么跟长辈说话么?”
金窈窕忍住白眼:“您算我哪门子的长辈?”
老会长也觉得夏老太太有点不可理喻:“夏老夫人,你好端端的无理取闹什么?”
夏老太太见他帮着金窈窕说话,气得差点厥过去,一跺拐杖,高声叫金父的名字:“金文诚!好!好!你可真厉害,教出个不知礼数的女儿来,这么跟我说话!”
金父自己被骂倒还好,一听女儿被骂,立刻也忍不住了,沉声回应:“夏老夫人,说话客气一点,我们两家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他已经离开尚家,夏老太太当然也称不上是他的师母。
夏老太太抬手指着他,手指哆嗦了一会儿,怒极反笑:“呵,你说得冠冕堂皇,有能耐别要我们尚家的好处啊!拿了我们的好处,还敢说话那么硬气?”
尚荣烦的不行:“好了!别说了!”
周围人一听这话,立刻感觉有内情。
尚家不喜欢铭德这事儿他们知道,却不清楚原因究竟是什么,夏家人讲起来的时候也是含含糊糊的,难不成真是铭德占了尚家什么便宜?
金窈窕觉得这老太太简直有病:“你把话说清楚,谁拿你们好处了?”
夏老太太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嘴硬,你们铭德一个新店接一个新店怎么来的,要我告诉你?”
金窈窕:“……请说。”
夏老太太见她竟然被戳穿都不表现出心虚,顿时气结:“真当谁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哄老爷子那几个徒弟么?那都是我们尚家的门路!尚家的钱!”
金窈窕:“???”
莫说她,周围的人听到这里都是一阵无语。
晕,这老太太搞半天到底在说什么。
一旁的老会长一脸“你是不是有病”地看着她:“夏老夫人,人家铭德分店开业的钱是公司融资来的,股东的钱,跟你们尚家有什么关系。”
尚荣倏地抬起头来。
夏老太太闻言一怔:“融资?铭德什么时候融资了?”
老会长对她有点不耐烦了:“就今年融的,还没对外公布而已,刚才在会场里大家聊起来才提到的,最迟新年过后就会宣布了。”
夏老太太愣愣的。
但她刚才说的话实在太好笑,就连几个之前不开腔的协会成员也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行了夏老太太,您这真的是在无理取闹。”
金窈窕搞不懂这老人家到底是什么脑回路,也不明白尚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无缘无故听了那么一通无聊的指责,此时见结果分晓,就厌烦地转开视线,朝父亲和身边的人说:“走吧走吧,莫名其妙。”
金父沉着脸,看都没看盯着自己的尚荣。
老会长则直摇头:“真是老糊涂了。”
——
夏老太太万万没想到自己认定了那么久的铭德资金竟然是这么个真相。
大庭广众之下拿来揭铭德的短 ,最后竟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尚荣更觉得丢人,对母亲很没好气:“谁让你在外头说这个的!”
夏仁倒是想起什么,尴尬地说:“我们岂不是冤枉二师父他们了。”
那天老太太骂得还挺难听呢。
老太太被他说的也想起这茬,情绪复杂得很,夏仁问:“要不要跟二师父他们道个歉啊?”
老太太正在气头上,瞪了他一眼:“他们自己不说,怪我吗?”
想了想又道:“过几天给他们打点奖金,当补偿好了。”
没听说有做师母的跟徒弟道歉的道理。
但没等这笔钱打出去,夏仁就接到了二师父那边眼线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们马勒之前带着好些人离开家,原来是去了铭德。
夏仁都惊了,立马报告给尚荣和夏老太太。
夏老太太一直惦记着在协会那丢的人,没成功戳穿铭德的真面目让老会长疏远金家反倒让自家显得不可理喻。
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一阵惊怒,气得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恨不能冲到几个徒弟家兴师问罪,但顾虑着尚家的稳定,儿子却又偏偏不让她去。
尚老太太抓到自家台柱子跟铭德勾结的真正证据,根本冷静不下来:“给钱的事情不存在,那挖人总是真的吧?他们也太能装了,在协会里还装得问心无愧,要不是咱们事先在老二那边埋了人,只怕现在都还不知道!”
尚荣翻看着眼线传来的名单,眼神复杂:“我以为他对尚家真的没意图。”
夏老太太惊怒的同时竟还生出了几分快意,好像沉冤昭雪了一般:“你信呢,手伸得那么长,都直接抢人了。”
夏仁有些发愁:“这次我真的没办法了,马勒他们自己愿意被挖走,打官司咱们也胜不过啊。而且现在,铭德也进了协会,咱们随便对他动手,就坏规矩了,会长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
夏老太太一咬牙:“那也不能让他们占尽便宜,还演得清清白白,搞得谁都以为我们不占理,至少得叫人知道他们真面目才行。”
她略一思索,盯着外甥:“我记得你在协会里,还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
夏仁愣了愣,点头。
——
老会长被夏老太太带着一群协会成员登门拜访,看着哭哭啼啼的夏老太太,烦得一个头两个大:“夏老夫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总跟铭德过不去?”
夏老太太哭得头昏脑涨:“会长,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是不想坏规矩才会找您来主持公道的,他们前脚进协会,后脚就挖我们尚家的徒弟,这还让我们忍,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传统餐饮界挖徒弟确实是挺不好的一件事,二师父他们都还在尚家好好干着呢。
老会长却听得很不相信:“人家铭德好好的,干嘛挖你们的徒弟,你别又是自己多心,乱给人栽罪状,跟上次似的。”
夏老太太指天发誓:“我至于拿这个骗您?我连他们人在哪儿都知道!”
这次她带来了好些协会成员,都口风一致地希望老会长能出面肃清一下风气。
尚家到底家大业大,虽然铭德似乎很受老会长青睐,可夏仁主动出面相求,还是搬动了一些熟识的。
毕竟为这种事情出面,就算老会长不高兴,他们也占大义。
会长无奈,又见夏老太太这样笃定,有些半信半疑起来——
难不成是真的?
倘若铭德真的做出偷偷挖人弟子的行为,那确实是太不讲究了,手艺界规矩很多,背叛是最严重的一个,犯这种错,是要被业界戳脊梁骨的。
——
尚家兵荒马乱,金家却一派祥和。
临近年关,深市最近冷得厉害,加上潮湿,让人连门都不想出。
金父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一个小石磨,献宝似的带回家,这玩意儿城市里很少见了,金窈窕其实也没用过,她是效率形人才,更熟悉各种性能的机器。
但磨盘超乎她想象的有趣。
金父手术后虽然调理得好,可到了换季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比健康时免疫力差些,加上冬天湿冷,她索性泡了几种豆子,合着薏米,拿磨盘给父亲磨豆米浆喝。
湿润的豆子和米合着水从小石磨上方的孔眼倒入,一圈一圈,稠厚的汁水就顺着边缘流淌进出口下方的容器里。
母亲在旁边打电话,许晚打来的,去年的金母拉着许晚出门买年货,今年却是许晚主动相邀,还特别认真地跟金母一起提前罗列年货的名单,其中有不少食材,看起来似乎是想在除夕夜露一手。
今年的除夕,她势必是要跟儿子一起过了。
挺好的。
金窈窕能感受到她想要学着做一个好母亲的真诚,那感觉就像在见证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拼补打碎的东西。
让她也跟着感到开心,为许晚也为沈启明。
紧跟着她发现石磨磨出来的东西确实不太一样。
玉米在泡豆子之前磨成浆,被她放进面粉和鸡蛋,调味,煎饼。
玉米有甜糯两种,都是金父最近找到的新品种,甜味的玉米跟市面上卖的水果玉米有些区别,口感格外的细腻,玉米香味也更浓,放进奶粉,一点点花蜜,一块黄油,无需多放砂糖,甜度就可以控制得刚好适宜。
这是小甜品。
另一种糯玉米则拿来做玉米蒸包,也得混些甜玉米浆,揉出来后往里塞上馅料入锅蒸制。
浓浓的玉米味在屋里飘荡,过后才被另一锅煮开的肉香冲散,但依旧怡人得很。
金窈窕一边煎甜饼,一边把煎好的夹出去给爸妈吃,甜玉米饼很小一块,也不厚,却能被她轻易摊成完美无缺,中间厚边缘薄的圆形。
边缘被高温烤得翘起,十分酥脆,带着玉米的香气咔嚓一声,便带动了中间蓬松的部位跟着分离。
淡淡的甜,香气却很重,奶味和花蜜配合玉米天衣无缝,金父两口一个,金母吃得慢些,一边吃一边跟那头的许晚描述女儿做的饼有多美味。
许晚听得又馋又心动,直说自己过几天要来学,学会后年夜饭可以加道菜。
他俩吃得开心,屋子里的一群苦力却觉得自己很凄惨,马勒扎着马步咬牙切齿地转石磨,嗅着香味给自己鸣不平:“煎了那么多个!也不见给我吃一个!我也要吃!不然我就不磨了!我没力气磨了!”
他的师弟们眼泪汪汪地点头,控诉金窈窕的不公平待遇。
金窈窕站在那,无语地看着这群忙着剥豆子磨豆浆掰大蒜的不速之客:“求你别磨,赶紧回去吧。在临江也就算了,说自己没钱回不来,现在都到了深市,你们究竟什么时候走?”
马勒立刻闭嘴,假装自己没听到。
金窈窕挑眉:“问你话呢!”
马勒:“我不走!不走!”
金窈窕:“我再说一遍,赶紧回去!”
马勒扯着脖子,声如雷震:“我不走!想让我走,除非我死!不!我死都不会回去的!你带着我的尸体回尚家吧!”
一招手,师弟们跟着帮腔:“对!死也不回去!带着我们的尸体回尚家吧!”
金窈窕:“……”
好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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