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和正厅相连,左筠旁若无人地追出来,一声“给我站住!”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正和旁人说话的左华兴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拄着拐杖过来了。
“怎么了?”
左筠弯腰捂着小腿,将刚才司澄踹他的一脚算在了司斐声身上。他指着面前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怒道:“爷爷他打我!”
左华兴眉头一皱,转眼去看,眼前这个人似乎有些面熟。
“打你?”司斐声冷哼一声,揽着司澄转过身来,他直直望向左华兴,“二少爷先对我妹妹动手,老爷子难道觉得我不应该略施薄惩吗?”
左华兴浑身一震,竟然是司斐声?
看着面前的兄妹俩,心头无数思绪掠过,最终他将视线定在了司澄身上。
“小澄?”他貌似惊讶与激动的模样着实逼真,“你来看爷爷的吗?小澄,快来让爷爷看看!”
如果司澄不见过左华兴是如何对待左放,如果她还不知道左筠的身世,她或许真的会因为面前的老人一句小澄而动容落泪。
但现在看着这位演技逼真的左华兴,她只觉得失望之极。
见司澄不为所动,左华兴察觉到了什么,他看了眼司斐声,后者却淡淡对他勾了勾唇。
左华兴面目一凛,转头就对左筠吼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左筠被老爷子一吼,立刻就懵了:“爷爷……”
“他是斐声国际的总裁,旁边是他妹妹,也是我的孙女!”左华兴气得很真,说到动怒的地方还拿着拐杖打了左筠两下,“说!你对小澄做了什么?”
左筠是个极会看眼色的,但这次他却看岔了。
“我、我什么也没干……”本来嘛,现在这个年代了,只是拉了一下手腕能算得了什么?
“你!”左华兴被他此刻的蠢笨气得不轻。
“老爷子还是别动气了。”司斐声淡淡开口:“既然左家不欢迎我们,我们现在走便是了。”
“唉斐声……”听他说要走,左华兴亲自拄着拐杖上前拦着他们,“你这是说得哪里话?小澄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说她都叫我一声爷爷,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今天是集团的周年庆,当年你父母在世,对左家多有助益。华兴能有今天,说到底也有司家的功劳。就当给我这个糟老头子面子,你和小澄留下来喝一杯薄酒再走如何?”
左华兴一番话说得当真谦虚诚恳,但很可惜他既说到了他们的父母,那司斐声便无需在给他留什么好脸色。
“老爷子,恐怕您搞错了。左家能有今天,全靠您和您的好儿子手段通天、能力超群。我们司家不敢沾光。”司斐声冷哼一声,“至于一家人,我想您也搞错了。我妹妹姓司,您姓左,你们这辈子恐怕都做不成一家人了。”
饶是左华兴定性再好,司斐声这样不讲客气,他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斐声,你……”
“如您所说,今天是您高兴的日子。我们兄妹还是不打扰了。”司斐声淡淡点了点下颌,揽着司澄转身:“告辞。”
-
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司斐声如今的地位不亚于左家,在场的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尴尬,似乎帮哪边说话都不太好。
等司斐声和司澄出了门,袁叔才从厨房里出来。
他圆滑地招呼着周围的客人不要受影响,尽情享受晚宴。
左华兴站在原地,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
等周围人都散开,袁叔到左华兴身边扶着他道:“老爷莫气,司家少爷定不是有意要给您难堪的。”
司斐声不是有意,那谁是有意?
袁叔的眼神往旁边移了移,左华兴如鹰般锐利的双眸立刻扫向一旁的左筠。
左筠低着头打了个寒颤。
“给我滚到书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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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司斐声不愧是从司家出来的孩子,他如今的斐声国际根本不逊色与当年的司家。
五年前司斐声回国,左华兴不愿与他为敌最后斗的两败俱伤,只好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国外。
但近几年国内经济发展实在太好,左华兴就是再不想和司斐声正面对上,却还是舍不得和钱过不去。
华兴集团纵使在左盛的糊涂经营下不如前几年那般浩大,在商界却还是有一席之地。
今天周年庆,左华兴特地发了邀请函给司斐声,一来主动求和,二来也是想让他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华兴集团是一头大象。
他如果想凭一己之力吞掉华兴,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肚皮装不装得下。
但是说到底,左华兴是不愿与司斐声正面敌对。
毕竟当年司家那场大火,虽然不是他左华兴指使的,却也终究跟他脱不了关系。
邀请函发出的时候,左华兴想过司斐声有可能不会来,但如果他来了,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可转圜的余地。
却不想司斐声来是来了,却闹成了这般模样。
看着左筠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左华兴就一阵叹气。
精是精,不过是些小聪明。
外头人生的孩子,到底是上不得台面。
将左筠狠狠骂了一顿后,左华兴把他赶出书房。
袁叔端着参茶进来的时候,看见他正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叹气。
“唉。”
袁叔把茶杯放在他手边,恭敬道:“老爷,喝点参茶消消火。”
“嗯。”左华兴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掀开杯盖,参茶的热气腾了出来,他突然就想到了左放:“老袁,最近疗养院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疗养院。
袁叔一怔,轻声答:“没有。”
因为他的迟疑,左华兴抬眸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那就打个电话去问问,看看病情有没有好转,毕竟是左家的孩子,怎么能不闻不问?如果他病情好些了,就把他接回来。”
袁叔愈发诧异:“可是老爷不是决定由二少爷……”
“哼,别提那个蠢材。”左华兴喝了一口参茶,淡淡道:“更何况要牵制司斐声,我还必须重新把司澄接到身边来。”
“但今天澄小姐的态度……”袁叔说到这儿顿了顿,恍然道:“您是说用大少爷来?”
左华兴不置可否,“我今天看她去厨房找你了,想必这孩子还是念着从前的。怎么样,她是不是问你关于阿放的事情了?”
袁叔瞳孔一缩,不动声色答:“没有。”
“没有?”左华兴有些怀疑。
“澄小姐只打了声招呼,不等我们说话,二少爷就进来了。”袁叔答。
“废物!”左华兴厉声一吼,手里漂亮的青花瓷杯盖立刻摔在地上变得四分五裂。
袁叔不再出声,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静静站着。
左华兴缓和了一下情绪,沉声道:“把阿放接回来。”
袁叔有些犹豫:“那万一大少爷他……”
“不管那些。先让他来抵过这阵再说。”左华兴说罢,又撑着额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旁看着左华兴的袁叔,眼神逐渐变冷。
-
车上,司澄被今天左华兴对待做左筠的态度气得半死。
从前住在左家,她从来也不知道原来左华兴竟是这样一个两面派的人。
好像任何人在他眼里,只分有利用价值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
现在想想,左放从前明明有机会早日康复,却都生生被左华兴将希望扼杀在了摇篮里。
车内寂静,窗外L城的夜色相当漂亮。
看着满眼霓虹闪烁,司澄内心却只觉得苍凉。
她突然好想念左放。
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有那样冷血的亲人,虽然因为生病而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但也因为生病,他才保留了最纯善的内心。
这一切对他来说,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坏。
胡思乱想中,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看见车窗外矗立的公寓楼,司澄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现在竟然在左放楼下。
从上车开始司斐声就一直没有出声,司澄转头去看,却见他正倚在车门旁假寐,淡黄色的光线让他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
司澄以为他睡着了,正想叫醒他,司斐声却突然出了声。
“澄澄,你决定了吗?”
司澄一怔,决定什么?
“今天的左家,你也看见了。左放大约是彻底失去了竞争继承人的资格,即便他有,只要左华兴不死,他便永远都只是左家的一个傀儡。”司斐声说着,狭长的双眸缓缓睁开,“所以,你决定了吗,一辈子都和一个傀儡生活在一起?”
“他不是傀儡。”司澄打断他:“哥哥,阿放不受任何人掌控,他只是他自己。我要和他在一起,他也是一样的。”
“是么?”司斐声双腿交叠,高高在上的目光甚至有些残忍:“那如果有一天,他连自己也放弃了,你觉得他还会和你一样坚定选择你么?”
“他会的。”司澄坚定道:“他和左家那些人不一样,他爱我,不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只是因为我是我。他答应过我会好好陪着我,所以他不会放弃自己的,我相信他。”
司斐声没说话。
司澄从他的言语间大约猜出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她和左放住在一起的事情,毕竟那是他的房子。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可他一直没有出来阻止,这是不是说明他心里其实也认同了左放?
“哥。”司澄向司斐声的方向移过去些,俯身倚在他肩上,语气柔缓:“哥哥,阿放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愿意陪着他,哪怕他今后会变得一无所有,我也愿意陪着他。你会支持我的,是不是?”
司斐声轻叹一声,抬手将司澄抱在怀里。
“傻澄澄。”他低头在她发间留下温柔的亲吻,温柔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无奈与宠溺:“他有了你,又怎么可能一无所有。”
司澄鼻尖一酸:“哥。”
“好了,上去吧。”司斐声打开车门,牵着她下车。
但司澄还是有些不确定,她停在门边抓着司斐声的手臂,“可左家那边?”
司斐声之前对左家和左放的态度明明是那样抗拒,现在为什么又突然答应她可以和左放在一起呢?
“你不用担心。”秋夜夜风微凉,司斐声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罩在她身上,“我说过不会把你卷进这些事情里,你便安心恋爱。至于左放,他既然已经成了左家的弃子,便也不在我的讨厌范围之内了。”
“真的吗?”司澄惊喜不已。
司斐声揉了揉她的发顶,淡淡笑:“真的。哥哥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
“谢谢哥哥!”司澄跳起来给了司斐声一个熊抱,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公寓楼里跑,“那我谈恋爱去啦!”
司斐声望着她欢快的背影,摇头失笑,“小妮子。”
-
司斐声的准许对司澄来说无异于是一针强心剂。
尽管左家人又回来了,司澄也不那么害怕了。
总归有司斐声给她撑腰,她的腰杆子便硬了起来。
电梯门一开,她迫不及待地拿钥匙开门进屋。
但家里一片漆黑。
“奇怪,蓝斯不在吗?”
司澄脱了高跟鞋,一路往左放的画室去。
竟也关着灯。
司澄试着拧了两下房门,是锁着的。
司澄心尖倏地一紧。
她当即打开大灯,转身往左放的卧室里去。
也是一片漆黑的,但好歹门没锁。
“阿放!”
背后的灯光照进来,司澄看见一道人影从床上坐起来,左放略带暗哑的声音响起:“司澄?”
司澄心脏狂跳,她赤着脚跑过去,身上的外套掉在地上也不管。
“阿放!”她跳上床扑进左放怀里,左放猝不及防,两人因为惯性摔进了枕头里。
胸口被她撞的有些疼,但左放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抱紧,柔声地诱哄:“司澄乖,不哭。”
司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只知道她贴在左放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轻缓地敲击着她的耳膜,眼泪便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她揪着左放的衣领问:“蓝斯怎么不在?我明明跟他说过让他陪着你的。”
左放轻声答:“我让他回去的。”
司澄抬头:“为什么?”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左放心疼地将她脸上的泪一一吻去,“你不在,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他温柔的嗓音带着令司澄忍不住想要落泪的魔力,想起今天晚上觥筹交错的宴会,想起左华兴和左筠的脸,司澄禁不住抱着他的脖子开始哭:“呜呜,阿放,我好想你哦……”
左放轻声叹息:“我也想你。”
由着她哭了一会儿,左放便给她擦着眼泪便问:“你下午去了哪里?”
司澄吸了吸鼻子,“我今天去了一个讨厌的地方,见了一群讨厌的人,他们每个人我都讨厌。怎么办阿放,我现在好像除了你,看谁都好讨厌啊。”
左放轻声笑:“傻瓜。”
门外走廊上的光线透进来,房间里不甚明亮,却很温馨。
因为生病,左放的身体从内到外有已经变得十分虚弱,他怀里的温度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温暖。
但司澄却仍感觉到了被宠爱的幸福。
他一定很辛苦,逃离左家,找了她三年。
司澄明白那种无望的痛苦,明明知道可能找不到了,却还要骗自己也许他就在下一座城市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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