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澄道:【我会在他结束画画之前回来。】
袁叔这才安了心,“那澄小姐一个人注意安全。”
司澄朝他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袁叔随后在对讲机里吩咐半山道路灯全部打开,毕恭毕敬地目送着司澄骑着电动车出了门。
*
梦洲心理诊所。
孟舟今晚有个聚会,五点之后就没再安排新的咨询。
结束手头上的资料整理,已经七点了,差不多该出发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孟舟正起身关灯,忽闻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唔,听脚步像是个姑娘。
纤瘦,怒气冲冲的。
他挑了挑眉,未等他再分辨出什么别的,来人已经停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孟舟抬眼,见着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怔了怔,而后笑开。
“澄澄。”
在这个世界上,司澄最不喜欢的就是心理医生。
无论是从前那个看来慈祥的医生伯伯,还是现在长了一张花花公子脸的孟舟。
他们的眼睛就像探照灯,只轻飘飘看着你,就能洞察你所有的想法。
好比现在,她分明是突然造访,可孟舟脸上却丝毫不见意外,金丝眼镜后的那双凤眸,甚至隐隐有些“等你很久了”的意思。
孟舟牵出招牌式的微笑,道:“进来坐。”
妈的,就是这种笃定一切的态度。
最讨人厌!
司澄没打算跟他坐下说话,两步上前,拉开桌前碍事的椅子,素白的手飞花一样打着手语:
【你为什么要答应左放去上学?左放现在的情况根本不足以应付学校那种集体的相处方式!万一别人发现他的不一样,他们的态度很可能会让左放受伤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司澄情绪起伏很大,她飞快地打完手语,双手猛地拍在孟舟的桌子上,霸气质问的态度相当容易分辨。
孟舟认真看完她的手势动作,唇边笑意不减。
他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地交叉双手,淡然道:“抱歉,我看不懂手语。”
“!!!”司澄瞪圆了眼睛。
看不懂不早点说!
孟舟看懂了她的表情,摊了摊手。
无辜的样子特别欠揍。
司澄掏出手机,简短地打出一行字,递给孟舟。
【你为什么要帮着左放胡闹?!】
孟舟读完,胡闹两个字留在他视线里,他轻声笑。
笑完,孟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想喝点什么?我去拿。”
【我不要!】
孟舟没看她的回答。
“左放有习惯,每晚六点进画室,一直待到十点。你应该是在他进入画室之后出来的。”
“从左家的半山庄园到我这里,开车需要四十分钟。但你到我这里来,想必是不会让左家人知道的,所以你一定拒绝了袁叔要为你出行备车的意图。”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绕过办公桌,停在司澄身边。
司澄仰头警惕地看着他,眼神在问:你说这些干什么?
孟舟身材高大,整洁的白色衬衫和金丝边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格外斯文可靠,灰色的西裤更将他的双腿包裹得笔直修长。
他撇了撇嘴,开始自问自答。
“那你是如何在一个小时内到我这里来的呢?应该是骑电动车来的,而且为了赶时间回去,这一路上开足了马力。我猜,你的小绵羊这会儿应该已经快没电了。”
假设孟舟这番发言的前面一段全部都是胡扯,那么他最后说出来的小绵羊三个字,才是真正震住了司澄的根本缘由。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孟舟。
你是怎么知道的?
孟舟意味深长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告诉我的。”
当初买车的时候,司澄就是看中了这车外观圆润的造型,配上软软的白色,像只绵绵软软的小绵羊。
她给电动车起名叫小绵羊这件事情,除了她和左放,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孟舟耐心等着司澄从震惊里回过神,面带微笑走到门边,拉开壁柜,里面藏着一只银色的小冰箱。
他拿出两瓶橘色的汽水,冰凉的。
“喏,喝一点解解渴。一路‘飞车’过来,一定累了吧?”
孟舟将汽水递给司澄,司澄下意识伸手去接,恍然抬眼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孟舟眼里一闪而过的浅淡笑意。
她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上当了。
伸出去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
她推开了孟舟的汽水,垂眸飞快地打字。
【你以为你很神?但是抱歉,你猜错了!】
【我刚才是坐摩的过来的!】
摩的你们知道是什么不?摩托车的士
哈哈哈哈哈哈~孟医生你敢想象住半山庄园的澄小姐是坐摩的来找你扯皮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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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
第6章
【我刚才是坐摩的过来的!】
司澄理直气壮地打出这一行字,孟舟极有职业素养地并没有笑出声来。
他眼角微向上挑了挑,自己开了汽水,喝了一口。
咕噜咕噜的气泡顺着喉头滑下,冰凉沁心。
司澄见他喝个汽水都喝的一脸桃花样,暗地撇了撇嘴。
【我不想跟你东扯西拉,左放的事情,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孟舟勾了勾唇角,“什么叫给你交代?”
司澄瞪眼,刚要打字,却被一只大手夺去了手机。
“你问过阿放,他为什么这么想上学吗?”
阿放。
司澄一怔,抬眼望去,孟舟脸上的笑意未达眼底,声音中有些不近人情的凉薄。
“司澄,我一直以为在你眼里阿放可以做他自己,他能在你面前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一切。但是现在,连你也对他没有信心吗?”
司澄皱眉,你什么意思?
“在孤独症的患病人群里,70%会有智力发育障碍,只有20%智力正常。而阿放,他是剩下的10%。”孟舟说:“我给他做过测试,他的智商超过180,他的绘画天赋和能力更是我们有目共睹。与其说他的异于常人是因为疾病,不如说因为他是天才。”孟舟说。
司澄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左放做出这样正面又没有负担的评价。
左家那些老师自然也说过类似的言论,但她总觉得那是因为他们屈服于左华兴所做的一种妥协和谄媚。
阿放是个天才。
她一直都这么觉得。从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画开始。
但这样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她有些恍惚。
孟舟拍了拍司澄的肩膀,示意她坐下来。
他缓缓道:“其实阿放这样的病症,通过调理和康复训练,不是没有可能恢复正常。”
“阿放这几年一直进步很大,尤其这两年,左……他爷爷不在,他精神放松,情况更是好了很多。你应该能感觉出来,这两年他的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都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我想这都归功于你向他爷爷请求,让他每天都能出门接你放学。毕竟只有放松开阔的环境,才有利于他病情的恢复。”
“不过,如果他一直像囚犯一样被左家囚禁在那座牢笼里,那他永远也不可能康复。”
孟舟回到自己的位置,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几份文件,里面都是各种关于孤独症患者经过康复治疗,成年后正常生活工作的案例。
司澄看着案例中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看着资料上面他们或怪异或正常脸,她下意识地将文件拿远了些。
这上面的人,他们生的病,对司澄来说,似乎都很陌生。
左放苍白俊美的脸突然在她脑海中浮现。
与她朝夕相处的左放,分明不像这上面这些人。
他笑起来柔软,画画时专注得像是在做研究,固执起来的时候又倔强的让人心疼。
他有这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和最纯净的心。
孟舟观察着司澄不经意间的动作,看着她放下资料,抬眼望着自己,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孟舟松了一口气。
“阿放很单纯,很乖,也很听话。像他这样的孩子,一般都建议在学龄期的时候如常将他们送入学校,让他们尽早融入集体,增强社交能力,以便他们日后恢复。但左家并没有这样做。
“左家封锁消息,限制他的活动半径,既是保护,也是拖累。这十几年以来他被动地接受着左家给他的一切。冷漠,压迫,甚至折磨。你应该看得见,他发病的时候有多痛苦。”
孟舟说着,眼尾显出一些细微的纹路,似是忧虑。
“这件事是我和阿放擅作主张,但我们别无选择。左家那老爷子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最清楚。如果这件事被他知晓,他肯定不会答应,甚至有可能一怒之下下令将左放永远锁在家里。”
司澄皱眉。
依左华兴的个性,他真的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司澄,相信我,我想帮助阿放。他本该站在阳光下,而不是一辈子都只能被困在左家的阴影里。”孟舟说:“或许我们该让他去试一试。”
夜色温柔,诊所内寂静无声。
柔亮的灯光下,少女的侧脸白净无瑕。
司澄眼睫微垂,眸中似有星光跳动。
知晓她面临选择。
孟舟不介意等待。
良久,司澄眼睫轻颤两下。
她抬眼对上孟舟深邃的凤眸,极缓地——摇了摇头。
如孟舟所说,被困在左家对左放来说或许是拖累,但也是保护。
在家里,至少他不会被伤害。
但在学校……
她没把握在那些人里有几个能够接受左放,也没把握左放会不会因为那些不能接受他的人而受伤。
她不敢做这样的尝试。
司澄伸手拿回自己的手机,面无表情地起身。
在她转身那一刻,她听见孟舟在她身后说:
“司澄,阿放他,渴望站在阳光下。
“因为,你也在那里。”
司澄猛然一怔。
“这或许,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她回头,看见孟舟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神情极淡。
他仿佛早已料定了她的回答。
司澄看不出真假。
*
从诊所出来,已经七点半了。
街上的路灯一盏盏都亮了起来。
孟舟锁了门,叫住司澄。
“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车应该撑不到回家了。”
司澄下意识地拒绝,回过神后眉目一凛,掏出手机噼啪打字:
【我坐摩的来的,现在也可以坐摩的回去。】
孟舟挑眉,够固执。
“行,那我不耽误你拦车了。再见。”
司澄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人再见,但今后却难免再见——为了左放。
确认孟舟已经走了,司澄才放心地去拿自己停在墙根下的小绵羊。
真是奇了怪了。
孟舟到底是怎么知道她有一辆小绵羊,还把名字都猜这么准的?
心理医生真的有这么神?
司澄戴好头盔,刚刚打开车灯,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孟舟发来的。
刚才他拿走她的手机,还顺便把她的微信也加上了。
自作主张。
司澄对着孟舟白茫茫的头像撇了撇嘴,点开消息。
【对了,我刚才好像看见我办公室窗外停着一辆……摩的。:)】
???
司澄抬头,猛然看见了玻璃窗内熟悉的摆设。
敢情刚才……这人一转眼就能看见她停在这里的车啊?!
再低头去看这行字最后的字符表情,司澄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去你吗的心理医生!
*
九月满城桂花飘香。
司澄骑着车,穿行在车流之间。
街边闪烁的霓虹和身边晃眼的车灯似将司澄围了起来。
一路驶进荫山道,周围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司澄坐在马路牙子上,熄了火的小绵羊停在一旁,安静又乖巧。
司澄抱着膝盖,静静听着身边夜风和树叶嬉闹。
不过在香气浓郁的地方骑行过一会儿,身上似乎就沾染上了淡淡的桂花香。仔细闻,这味道很香甜。
司澄枕在手臂上,侧头看着林荫道一直蜿蜒向上。
从这里再走四十分钟上去便是左家的半山庄园。
那里被囚禁着一个少年。
‘司澄,或许我们该让他试一试。’
‘他渴望站在阳光下,因为你也在那里。’
‘这或许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孟舟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回响。
他不愧是L城收费最昂贵的心理医生,他看出了她的秘密。
他给她看的那些资料,无一不是自闭症患者被及时干预,康复成功后恢复得与常人无异。
他们正常工作,娶妻生子,美满一生……
司澄查过资料,孤独症最佳的干预期是在学龄前,但左放现在却已经快要成年了。
他真的还有可能恢复吗?
司澄记不清自己曾幻想过多少次,假如左放不是现在的左放,假如她也不是现在的司澄,假如他们相遇在半山庄园以外的地方,那他们有没有可能……
她在左家生活了九年,从幼稚可爱到天真懵懂,从童心未泯到春心萌动。
司澄的少女心思里,只装了一个人。
他是住在城堡里孤独的王子,黑色幕布将他包裹,他脸上有不见天日的苍白,还有这世上最迷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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