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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想害我——时久

时间:2019-11-28 08:01:15  作者:时久
  我身边的窗户邻着走廊,外面的宾客起身行圊更衣,都要从这里经过。酒过三巡之后,往来人流明显密集了很多。而且我留意到,有些人走过去了,很长时间都没回来。
  我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席到外头去探一探,公主对我说:“瑶瑶,你酒量真好,全然不见醉态。我有些不胜酒力了,你扶我到外面走走,透透气。”
  公主方才刚出去过一次,这么快又想透气,必是醉意已深。我起身扶着她出去,公主只是有些头晕,步履倒还算平稳。
  园中四处都点上了灯,花圃树丛中还别出心裁地在树底根部放上灯盏,烛光由下而上,映得寻常花木也成了玉树琼枝,有如仙境。
  公主嫌人多的地方嘈杂气闷,仍旧往黄昏时我们到过的河对岸去。因为隔着一条河,这边人迹罕至,对岸的喧嚣热闹衬得此间略显冷寂。
  这里的树木也格外葱茏,密密实实如墙壁立,转过去才看到另一边别具风景。
  岸边的水榭里……有人。
  我及时缩回步子退到树后,小声对公主说:“我们还是走那边吧。”
  “为什么要走那边,这边走不得?”公主不听我劝阻,探过头去瞧了一眼,故作惊诧道,“宴前未能跟虞相碰面,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看来这个招呼左右都躲不过去,必须要打。”
  这也未免太巧了,巧得我都没法相信这是巧合。
  公主又说:“我这酒劲儿上来了,头好晕。要不瑶瑶你去帮我跟虞相招呼一声吧,免得我在他面前失仪出丑。我就在这边坐一会儿,等你回来。”
  公主在岸边的石凳上坐下,见我站着不动,推了我一把,低声道:“傻丫头,快去呀!可没多少时间!——你不去,那我去啦?”
  幸好周围光线昏暗,我才不至于糗出个大红脸。期期艾艾地绕过树丛,我不禁放轻了步子和呼吸,踩着窸窸窣窣倒伏的青草,一步一步向水榭走去。
  虞重锐面朝河中,负手而立。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是公主把他叫来的吗?她用什么理由叫的他,有没有说要见我?如果没有,而是用别的理由把他诓来的,他一转头见到我,会不会惊讶失望?
  但是如果他知道……他还来了……
  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忽然在另一侧响起,止住了我前行的脚步。
  “宴席正酣,虞相却独自一个人躲到这里来,是在等什么人吗?”
  我连忙退回树丛之后。不必见人,光听声音我就能辨别出来,那是我最熟悉的祖父。
 
 
第77章 
  虞重锐说:“席间觥筹多饮, 来此清净之地吹风醒醒酒,难道国公不也是?”
  祖父道:“哼,醒酒需要躲到这犄角旮旯来吗?无非是想趁着月黑风高便宜行事, 非奸即盗!”
  虞重锐淡声道:“国公有酒了。”
  我躲在树后,迎风送来淡淡的酒气, 祖父说话的嗓门也比平时高了许多, 看来席上确实喝得不少。平常他虽跟虞重锐不对盘, 但不至于故意找上门寻他晦气。
  祖父又问:“虞相是约了哪位同僚朋党, 来此地阴私密谋?”
  他有意挑衅, 虞重锐仍是不温不火:“我若想结党营私, 大可将人请到家里、别处相见,不必借信王府的地方。”
  “说得也对, 虞相如今大权在握, 有的是蝇蚋闻腥而至。”祖父冷笑道, “那就是见平日不便登门、难得见面的人了。”
  我悄悄探出去一点偷看,虞重锐似乎想走,但水榭只有一条栈桥通往岸上,被祖父占道挡住了。他站在水榭那头问:“国公究竟有何指教?”
  祖父道:“老夫今日就跟你把话敞开了说。我家的女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被人诓骗上钩的无知女子,就算一时糊涂, 老夫管教指点过之后,也就转过弯来想明白了。如今一女嫁信王,一女文定三皇子, 我贺氏与皇家永结两姓之好, 岂容他人搅局破坏?你想对付我贺家, 就堂堂正正冲着老夫来,别玩这种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
  祖父以为,虞重锐是想破坏我跟三皇子的婚约,故意勾引我做出不贞污德之举吗?其实……他想反了。
  虞重锐略一停顿,说:“下官并无此意。”
  “不管你有没有此意,老夫就把话撂这儿了。我们贺氏一门,绝对不会跟姓虞的有任何瓜葛。”
  虞重锐的语调中终于有了一丝冷意:“国公这话恐怕说反了吧?”
  “哼,藏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藏不住狐狸尾巴!”祖父语气咄咄逼人,“老夫早就猜到,你是那虞向南的后人!连自己先祖都不敢认,有何资格来责问老夫?”
  虞向南是谁?虞重锐的亲属吗?
  虞重锐正色道:“我祖父名讳上士下衡,大业十六年秀才及第,讲教乡里,桃李遍地。上至曾祖高祖、下至父兄叔伯,前后皆有籍册记录可查。子孙不才,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还不至于不认祖先。”
  “你祖籍毗陵,又是姓虞,敢说跟虞向南毫无关系?”
  虞重锐道:“国公亦来自苏州府,该知道虞氏在当地乃大姓望族。国公如此杯弓蛇影,难道每见到一个苏州金陵一带来的官员贡生,都要疑心他是不是找你寻仇报复,想方设法迫害外迁吗?那国公不如检讨一下自身,到底做过什么亏心事,过了这么多年还战战兢兢无法安枕?”
  祖父被他气得火气上头,指着他斥骂:“你……鼠辈小人之心,倒来反咬老夫!”
  虞重锐又说:“国公是酒醉糊涂了,连这都想不明白。倘若我怕暴露身份而改认他人为祖为父,那何不连名带姓一起改了,还会顶着这个‘虞’姓到国公面前招摇,让国公有机会趁我羽翼未丰之时弹压外放?”
  他说的这番话……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祖父却气急了,举步上前要跟他争论,不慎脚下绊了一跤,摔在栈桥扶栏上。
  我连忙从树后出来,赶过去搀扶祖父。
  虞重锐稍一犹豫,离开水榭走上栈桥来,看到我突然出现,停住了步子。
  走近了能闻到祖父身上酒气浓重,这一下摔得也狠,我把他扶正倚靠栏杆坐在地上,他一边喘气一边闭着眼指指肋下,大约是肋骨磕着了。
  我替他揉了一会儿肋下和胸口,祖父渐渐缓过劲来,睁眼看到是我,又要发怒:“你怎么在这儿?当真是来……”
  “我陪永嘉公主出来散步,”我小声打断他,“公主还在那边呢,祖父莫要妄言。”
  正好永嘉公主久不闻动静,起身向这边张望,看到虞重锐和我不在一处觉得不对,走过来查看:“怎么了这是?彭国公?!”
  我对公主说:“我祖父饮醉跌倒了,公主请恕臣女不能侍奉左右。”
  祖父体壮,我拉了他一下没能拉起来。公主赶过来问:“国公年事已高,摔倒非同小可。国公可有觉得哪里不适?”说着也来搀扶祖父。
  祖父连忙辞谢道:“无妨无妨,怎敢劳动公主凤驾,折杀微臣了,有孙女侍候足矣。”
  他一手撑住栏杆,一手扶着我勉力爬起,脚底下却还站不稳当,只能搭着我的肩膀靠在我身上。我一人扶他有些吃力,但总不能叫公主伺候臣子,虞重锐更是别想,祖父宁可瘫在地上也不会要他帮忙的。
  我低头搀着他走回河对岸,公主跟在一旁时不时回头张望,也不知虞重锐跟上来没有。
  过了桥遇到王府仆役,终于上来两个人帮忙,把祖父扶下去歇息。我松了口气,回头就见虞重锐站在桥上,与我们隔开一段距离,面色凝重地望向这方。
  我把视线收回来,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公主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彭国公怎么突然来了?被他撞见了吗?”
  我摇摇头:“祖父大概是赶巧遇上的,他在我前头。”
  “那你们一句话也没说上?”
  我正要回答,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喝嬉闹声:“找到找到了,在这儿呢!”
  我转头一看,三皇子满脸酡红,两只脚互相绊来绊去,歪七扭八地向我走过来。
  他年纪尚小,谁给他喝的酒?
  “我媳妇在这儿呢!”他跌跌撞撞地冲上来,一头栽在我怀里,回过头去朝背后嚷嚷,“这不找到了吗,跟长公主姑姑在一起,谁说她去偷……咦,人呢?都跑哪儿去了?”
  我提起他的胳膊肘,他却两腿发软站不直,只能扒在我腰上。虽然三皇子才十一岁,但大庭广众这样拉拉扯扯也不成体统。我一边推他一边说:“殿下尚未成年,不该饮酒,你喝了多少?”
  “你也嫌我小是不是?”他扒着我不肯放,“他们说我嘴上没毛,管不住年纪比我大的媳妇儿,你肯定会背着我出去偷人的。”
  公主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这么几个时辰的功夫,三皇子都结交了些什么人呀?先前我还说随他去玩释放天性,这天性是不是释放得太过奔放了些?
  小屁孩力气还挺大,我越推他扒得越紧,像个八爪鱼似的挂在我腰上,脸往我怀里蹭,口中喃喃道:“好热啊……”
  好热还往人身上贴?
  我刚扶了祖父一路,出了一身汗正燥燠,但三皇子身上明显比我更热。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像发烧高热的病人一般,烫得吓人。
  他呼出的酒气里,也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和方才祖父身上的酒味不尽相同。
  这是……
  正想拍醒他询问,冷不防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提起三皇子的后领,把他像小鸡仔似的从我身上拎走了。
  三皇子转过身去,神志不清地胡言喝道:“你是谁?外面的野男人吗?是不是看我媳妇儿漂亮,想跟我抢人?来决斗啊!”
  他腿短手短,在空中胡乱挥舞,虞重锐把胳膊伸直,他就只能凌空乱抓,什么都够不到。
  我察觉到不对,问虞重锐:“是不是……”
  “对。”他转向公主,“公主能否立刻送三皇子回宫,或者附近哪里有暂避之处,最好不要让旁人知晓。”
  “立刻回宫?恐怕不行。”公主想了想,“下午信王把兰苑僻给我休息,那边只有我的侍女,可以暂避。”
  虞重锐把三皇子抱起来,三皇子还想举手打他,他在三皇子脑后用力捏了一下,三皇子便昏昏然睡过去了。
  我们三人护着他,趁四下人不多,从园中绕小路去往公主休憩的兰苑。路上公主问:“雴儿这是怎么了?喝醉了发酒疯吗?”
  “不止喝醉,”我一边走一边回答,“殿下似乎是……误食了五石散。”
  公主也听过五石散之名,脸色沉了下来。
  五石散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误食,今日的三皇子,就是当日的我,甚至处境比我更危险,不知有多少人对他虎视眈眈。是我太不警觉小心了,竟然放他去跟陌生孩童玩。孩童或许纯真无心,但他们的亲属家长就不一定了。从前褚昭仪事事谨慎,把他当琉璃尊似的呵护着,恐怕也不是纯粹因为溺爱过度吧?
  把三皇子送到兰苑,公主吩咐侍女在外面看守,不要让人进来。
  三皇子浑身滚烫,肌肤通红,昏睡中仍时不时惊厥抽搐。公主命婢女打来凉水,将三皇子衣襟敞开,替他反复擦身降温。
  五石散药性猛烈,三皇子还是孩童,服此毒物,也不知是否会留下隐患病根。
  “都怪我,”我自责道,“不该放任他跟不熟悉的人玩耍接触。”
  公主安抚我道:“怎么能怪你呢,你又不是他什么人,要怪不如怪我这个亲姑姑没尽责照顾好他。”
  公主说者无心,我却忍不住瞥了一眼虞重锐,发现他也正好转过来看我,连忙垂下眼继续盯着三皇子。
  公主问:“这五石散也跟醉酒一样吗?今日能不能好?”
  虞重锐道:“下药的人还算有分寸,只想令三皇子失态出丑,并不想害人性命,目测剂量很轻,大约个把时辰就能清醒。”
  “一个时辰……”公主思忖道,“他倒是能等,但是我们三人离席太久,会惹人寻找的。”
  我对公主说:“公主和虞相是贵宾,难免引人注意,但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你们自回席上,我留在这儿照顾三皇子即可。”
  虞重锐不同意:“你一个人怎么行?”
  “我一个人怎么不行?”难道怕三皇子发疯也想打我吗?“他只是个小孩儿,我管得住。”
  三皇子又醒了,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喊:“媳妇儿……决斗……”
  虞重锐坐在榻边不动看着我,我被他看得转开去看公主,公主看看他,再看看我,又看看榻上的三皇子。
  这屋里四个人的关系……好像有点诡异。一个皇子,一个未来的皇妃,一个长公主,还有一个黄掉的驸马。
  “算了算了,”公主开口打破僵局,“还是我出去吧,你们俩都留下。若有人问起来,我会替你们应付。门口那两人也素来机灵,若有什么变故,你们见机行事罢了。”
 
 
第78章 
  公主走了。
  剩我和虞重锐两个人面面相觑。
  哦, 还有榻上的三皇子,似醒非醒,嘴里乱哼哼。
  我伸手探了探他额头, 好像比刚才更烫了。身上的外衣早就脱了,只剩薄薄一层中衣, 但他还是觉得热, 手在胸前无意识地抓挠撕扯。
  我重绞了一把手巾, 想再替他擦一遍身, 刚要去解三皇子的衣带, 虞重锐伸过手来把湿布巾拿走, 说:“我来。”
  他解了三皇子的中衣,衣襟掀开到一半, 停下来转头看向我。
  我不明所以:“怎么了?要帮忙吗?”
  “非礼勿视。”
  十一岁的小孩还非礼勿视?有什么好视的?刚才公主和婢女在的时候他怎么没说勿视呢, 我都看过了呀?干扁扁的像条翻肚皮的白鱼, 肋骨一根一根,小豆芽菜一棵,值得非礼去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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