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将姜烟给我请来。”叶清隽道。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明槐序面上竟掠过几分慌乱。
“难道这事情还与姜姑娘有关系……”
叶清隽不答他。
片刻姜烟到,见叶清隽与明槐序都在,脸色也隐隐有些不好。
姜烟望着叶清隽,娇笑一声道:“您叫我,可是又想念妾身的小曲了?”
叶清隽未答她的话,食指叩了叩桌面,随即道:“我先前警告过你,不要私下作祟。”
他看着她缓声说道:“不若天一亮我便将你送回王家。”
姜烟脸色蓦地一白,方才那股镇定模样也再维持不住。
比她表情更是复杂的还有明槐序。
他低声呢喃道:“你说的王家是什么意思?”
叶清隽淡声道:“自然是因为她本家姓王……”
姜烟蓦地跪在地上,额角沁出了冷汗,低声打断了他的话,道:“家主莫要再说……”
然而已经太迟了。
天底下没有那般巧合的事情。
明槐序大为震惊地走来姜烟面前,打量着她的脸。
“你……你是不是叫王烟,根本不叫姜烟?”
姜烟抿着嘴未开口,明槐序又道:“我原本一直觉得你极是熟悉,你唱曲儿腔调,你写的字,包括你的声音……可我却不敢确定。”
“我原就打算向叶兄要了你去,可……”
可他前天晚上喝了酒之后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夜里身子反而有些发热。
外面下着雨刮着风,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也不知去了哪里。
再然后,有个女子不知怎么出现在他房间里,便令他稀里糊涂度了一夜**。
第二日早上他醒来瞧见枕头上有个耳坠,正是白日里云黛戴的那一只。
他当时心里懊恼后悔之极,便不得不放弃对姜烟的念头,却要承担起对云黛所作所为的责任。
“那天晚上,正是姜姨娘去了明公子的屋里。”青衣这时又淡淡地插了一句嘴。
府中日常皆有人盯梢,若是日常无事,自然不必事事禀报,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槐序大为震惊。
“你为什么一直不去找我?”他的口吻极不可置信。
女大十八变,昔日的王烟变成了今日的姜烟,自然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女子。
可明槐序却一直未变。
王家王烟,乃是王家的庶女,是明槐序尚在襁褓之中便定了亲的未婚妻子。
她十四岁那年跟着家人来暮州见他,明槐序那时虽是少年心性,但对她也极是喜爱,答应很快就会江南去与她成亲。
之后他便得到了王家传来的噩耗。
王烟路上被人牙子给拐了。
王家派出人找了她一年,耗费不起人财,随即放弃。
明槐序却找了她七年。
便是为了寻她,他一直留在暮州,不曾回去家乡。
“我是被嫡母亲手交到人牙子手中的,哪里是走丢的。”姜烟面露嘲讽道:“那一年我呆在暗窑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只要躺在那炕上等客,有时候等一个,有时候却等来好几个……
一年后我讨好了一个常来光顾我的男人,哄他买我回去,我出了那地方,那男人转身便将我高价卖给了一个商人做妾,我被主母折磨,被其他妾侍侮辱,眼见着我病了快不行了,他便将我转手送给了朋友。
后来我慢慢好了起来,便唱曲儿弹琵琶哄他们开心,不管去了谁府上都能惹人疼爱,我什么都学,什么都会,脏了身子也脏了心,你寻我做甚?”
后院里更污糟的事情多了去了,她甚至不止和一个女人同时去伺候那些男人。
这些话说出来,怕都污了眼前这人的耳朵。
明槐序不是没有想过未婚妻被拐卖之后的下场。
可真正听她说出口来,心口更似被人凿了个洞,幽幽地灌入寒风。
“那你为何要骗我是云黛姑娘与我……”他眼中掠过一抹痛色,更说不下去了。
姜烟垂眸道:“我知你是个痴情之人,一直想着你若是能得一个足够美好的女子,余生便也不必再记得我这污浊之人,后来我遇见了云黛,便觉她与你真真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虽地位不同,可性子却是一样的纯澈,是个干净通透的人。
她绝对相信,若是明槐序有云黛相伴,时日长久,他必然也会喜欢上对方,忘却旧情。
他方才能轻易许诺云黛不再有其他女子,自然不是单单为了云黛,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妻。
姜烟与他不过十四载情谊,却要他平白消耗他的一生,她也着实承受不来。
可云黛偏偏忒过老实,凭她怎么挑拨,对方也不肯生出攀妄之心,她便秉着为云黛与明槐序二人都好的心思,私下里做了些手脚。
偏偏如今功亏一篑,连她最不愿意叫人知道的污糟身世也被拆穿。
叶清隽饮了不少酒下肚,也着实无心再为他们搭桥牵线。
“你若是愿意带她走,便直接带走,不愿意我便将她送回王家。”叶清隽淡声道:“我叶府却容不得这样的女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24章
叶清隽说完这话便起身走人。
姜烟僵硬地跪在原地, 心里却恨不得扑上去将叶清隽那张可恶的脸挠花。
他大可直接赶她走, 又何必丢下这句令人两难的话来。
她不能留在叶府,不愿意回去王家, 难道便能和明槐序在一起了不成?
明槐序与她相对半晌, 声音艰涩道:“你怎么说?”
姜烟袖下手指微颤, 面上却仍是满不在意的模样。
“自然是回王家去了, 我家里原也富庶……”
她话未说完,便蓦地被人泼了一脸的酒水。
冰冷的酒液顺着她的面颊滚到唇边, 又渗入她口中,丝丝苦味辛辣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抬眸,对上了明槐序失望透顶的目光。
明槐序摇摇晃晃地起身, 路过她身边时轻笑了一声,随即也离开了此地。
姜烟闭了闭眼,知晓自己如今才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原先不知晓她是谁的时候, 心里兴许还一直有那个十四岁少女的姣好身影。
如今他知道了,怕是也憎恶之极。
这厢云黛揣着一肚子委屈回了稚水苑去。
翠翠见状难免以为她在外面受了欺负。
“姨娘这是怎么了,家主叫你去可有为难于你?”
云黛心里郁闷得很, 坐在那软墩子上, 又接来翠翠递的茶水, 松垮的小脸这才缓了几分。
她低声道:“方才我过去,明公子说要带我去江南……”
翠翠甚是错愕:“竟有这等好事儿……”
只是过了会儿, 她的脸上却逐渐浮现出了一抹喜色。
“姨娘能不能将奴婢也给带上?”她略有些忸怩道:“奴婢从前也极喜欢明公子的,若真能有这个机会同姨娘一道伺候明公子,怕是以后说出去奴婢都是面上有光的。”
翠翠心里愈发觉得云黛是苦尽甘来了, 忙又要转身去收拾东西道:“奴婢去给姨娘收拾衣服行礼……”
云黛见她一头发热忙又将她扯住,讷讷出声打断了她的兴奋:“可是家主好像不太情愿。”
翠翠又愣住了。
“怎么会呢,家主素来最是大方。”她说着又打量着云黛问道:“莫不是姨娘又惹恼了他?”
云黛迟疑道:“且不说我有没有惹他生气,只是我是个有夫之妇,这样做总归是有些不好……”
这下就连翠翠也觉得她是个一根筋了。
“姨娘莫怪奴婢说话难听,后院的那些女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在家主那些人眼中都不过是个玩意儿,姨娘压根就不必那般认真。”
云黛缓缓点了点头。
她们都劝她不要认真,自然有她们的道理。
云黛为难之处便在于她打小便是个擅长从一而终的人,并不擅长变心。
值得庆幸的是,她当下也还没能把心放在谁身上,自然也不怕家主轻易将她当个玩意儿送人去了。
翠翠见她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真真觉得她是乖到心窝里去了。
晚上翠翠伺候着云黛歇下,云黛刚闭上了眼睛,屋里灯却又被人重新点亮。
云黛揉着困眼起身来,却见翠翠也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过来扶她,私底下却又朝着她挤眉弄眼地暗示。
“家主过来了……”翠翠轻声提醒了一句。
云黛顿时清醒了。
翠翠服侍着云黛穿上衣服,待她收拾妥帖之后,才慢吞吞往外厅走去。
叶清隽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面容沉静,手边搁着一盏茶,已经被他吃了两口。
云黛拘谨地坐在一边,余光打量了他半晌,见他始终不曾开口,这才低声关心了一句:“您还好吗?”
叶清隽回她道:“我自然很好。”
他抬眸扫了云黛一眼,又道:“我已经答应了明槐序。”
云黛有些错愕:“啊……”
叶清隽见状冷笑:“你不乐意?”
云黛见他又不高兴,忙摇头道:“倒也不是。”
叶清隽重重将杯子放下。
云黛吓一跳,不知自己哪个字又戳他不痛快了。
叶清隽问她:“你方才在那里想说什么?”
云黛想起自己被他打断的话,心里七上八下的,犹豫了片刻才慢吞吞道:“我想与明公子讲,我原就是个有夫之妇,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是不行的……”
她这答案倒是有些让叶清隽意外。
叶清隽仔细回想了一番,她被打断的字未必是“我愿意”的开头。
偏偏他觉得她就是愿意的,听到她那软绵绵的发音,便气不打一处来。
叶清隽轻笑一声,对云黛道:“那可怎么办,我却已经答应了人家?”
云黛当了真,也甚是无奈:“既然您答应了他,那我也只好去了。”
叶清隽见她说变就变,按了按额角,没甚力气地骂她:“你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云黛见他一出一出的,也分辨不出他喜怒,便低声试探说道:“我去了还是会回来的。”
“我只是跟着明公子去江南看看婶婶,看完之后,我就回来行吗?”
叶清隽闻言,反而口吻颇是耐人寻味:“你觉得行么?”
云黛见状,顿时也不敢再提。
等叶清隽喝了那盏茶,随即吩咐丫鬟去备水洗漱。
云黛见他竟毫无自知之明,便小声说道:“我今日没有挂灯……”
叶清隽扫了她一眼,心想她不提醒他还忘了这规矩呢。
他可是叶家家主,说话做事都是众人的表率,如今自然也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姨娘就败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叶清隽转头叫来了翠翠。
翠翠诚惶诚恐得很,叶清隽便淡声与她说道:“去将外面的灯挂上去。”
翠翠听了吩咐忙去照办。
云黛怯怯地打量着他,总觉得他今晚上是酒多了,竟好似突然变成了个无赖……
丫鬟一阵忙活伺候着叶清隽更衣洗漱。
待叶清隽上了床榻,云黛便也要退出屋去,却又被对方叫住。
“你过来。”叶清隽唤她。
云黛不太情愿,低声道:“我去外面睡行吗?”
叶清隽脸色一沉:“要我说第二遍?”
云黛委屈巴巴地上了床去。
叶清隽顿了顿,与她道:“实则我是有个秘密要与你说。”
云黛这才抬眸扫了他一眼。
“什么秘密?”
叶清隽问她:“可曾有人告诉过你府上从前有不少姨娘被我送走了?”
云黛点了点头,自然记得这事情,心里对他接下来说的也隐隐有些好奇。
叶清隽又道:“那你可曾听到她们说起那些姨娘后来过得如何?”
云黛愣了愣,又摇头。
叶清隽笑:“想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云黛看着他漆黑无光的眸子,觉得他是话里有话,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害怕。
“她们去了哪里?”她胆怯地问道。
“表面上是被我送走了……”
叶清隽脸色略有些晦暗不明,盯着云黛道:“实际上却是被我吃了。”
“啊?”云黛皱起眉,觉得他果真是醉得不轻。
叶清隽见她竟不信,便阴恻恻道:“她们那时候也如你这般不肯相信,后来我便一口一口将她们吃了,吃的她们只剩下个脑袋的时候,她们终于信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着实是想到了云黛那日吃小乳猪的模样了。
可云黛听得这么惊悚的话怎么可能会将吃人的事情和小乳猪联系在一起。
她有些惊恐地望着他,手也偷偷地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只留了双可怜的杏眸露在外面防备地盯着他。
叶清隽一想到她心心念念想跟别人跑路还敢想他答应,便恨恨地咬住了她的脖子。
“啊……”
云黛发出痛呼,脖子上竟疼得不轻。
她又疼又怕,甚是疑心自己脖子上的一块肉已经到了他嘴里去了。
她抖着唇道:“求求你不要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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