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喝了茶后,又与长粟道:“嬷嬷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长粟摇头。
云黛揉了揉眼睛,仍有些没睡醒的模样,说道:“殿下这府邸正是按照从前在暮州时的宅子改建的,这里正是我从前住的稚水苑呢。”
长粟一听,便仔细打量了一圈,颇是中肯道:“这地方看着不大,却是也算是精致。”
云黛点了点头,又说:“我原先怕极了这地方,总觉得住在这里不是个吉利的事情……”
她不好与长粟说什么梦,便换了个说法。
“那您还要过来瞧瞧?”长粟又疑心道:“我瞧您方才睡着时一直嘀嘀咕咕,难不成也做了个不好的梦?”
云黛摇头,“倒也不是,我方才做的梦颇是奇怪,梦里倒是一帆风顺的很。
我在梦里还是杏村里的小村姑,只是我既没有不小心掉进水里去,也没有碰见过殿下,而是直接到了京城认了母亲,然后……”
“然后怎么了?”长粟难得生出几分好奇来。
她扶着云黛起来,又在云黛身上披了件立领衫子,搀着对方往外走去。
云黛眼中露出几分茫然道:“然后我便梦见自己去寺庙上香的路上遇着一群面貌凶恶的匪徒了……”
长粟甚是无语,心道这算哪门子的一帆风顺。
“……那太子妃还是忘了这梦吧。”
云黛点了点头,这梦也只梦了一点,还叫人摸不着头脑,她便也没当回事儿。
第83章
年后, 正月里, 天子咳疾缓和了许多, 出门的时候却不防摔了一跤,竟摔破了脑袋。
天子昏迷了一天一夜, 叶清隽便守了他一天一夜。
等天子醒来时,叶清隽按着太医的吩咐给他喂了热汤,他才说道:“朕好似梦见了你的母亲……”
叶清隽敛眉不语。
天子叹了口气, 又道:“你去吧,朕要休息一会儿了。”
“您好生休息, 儿臣告退。”
叶清隽替他盖好了被子, 便又离开了天子寝殿。
叶清隽前脚刚走, 天子便让庞德贵扶他起来。
“扶朕去书房, 朕也是时候立下遗诏了。”
天子无法上朝,朝中的事务便都是太子代为处理, 夜珩景便装病在府中不出。
只是这日他却忽然得了天子传召。
他听了太监所言,忙进了宫去。
天子躺在床上睡着,夜珩景来之后, 庞德贵便将天子唤醒。
天子缓缓睁开眼来,看向夜珩景道:“东西带来了吗?”
夜珩景神色愈发惶恐,他跪在床前,慢慢地从袖口掏出一枚印章,双手递呈过去。
天子伸手接过,这正是先前丢失的太子印章。
“好孩子,父皇既然没有治你的罪, 就说明父皇从未怪过你……”天子虚弱道。
夜珩景听了这话,眼睛也隐隐见红。
“父皇,为什么?”
他显然不是在问天子为什么不怪他,而是在问天子为何最后选了叶清隽。
天子道:“因为他比你与大皇子都更为合适,朕为你留了一条活路,却不希望你不清不楚的。”
天子并非一味的偏宠叶清隽,他选叶清隽,自然也是深思熟虑才做下的决定。
单靠着他对慕贵妃的情意,并不能让他如此决定。
天子看向夜珩景,“你私下里曾联系过武卉将军,这些事情瞒不了多少人……”
夜珩景动作顿时一僵。
“你可知,这件事情太子也是知情的,可他也并未借此在朕面前告发了你,可见也是给你留了余地,你如今还要问朕为什么?”
天子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从前犯的错,朕都宽宥了你,只是从今往后,你只有一条命,明白吗?”
他这一番敲打对夜珩景是极为深刻的。
夜珩景浑浑噩噩地出了宫去。
叶清隽在天子书房中处理一些奏折,有小太监将二皇子去过天子寝殿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的神色亦没有任何变化。
“退下吧。”
小太监这才离开。
片刻,叶清隽放下了手边的奏折,往天子寝殿走去。
这时天色昏沉下来,屋里头点了灯,却仍是晦暗不明。
天子见叶清隽进来,便将他叫来床边,道:“朕阖眼那日,蒋贵妃也会同朕一道离世,对于蒋家来说,也算是个弥补……如此,你的前路也不会再有障碍。”
叶清隽道:“儿臣知晓了。”
天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失望之余却难免欣慰。
叶清隽和他另外两个皇子不同。
他与夜珩景先前的那一番话,便足以叫夜珩景对自己感激涕零,可叶清隽却始终待他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存有防心,往往都不为所动。
天子收敛了心思,又交代道:“朕知晓你是回来讨债来的,只是你日后还需留你兄弟一条生路,明白吗?”
叶清隽垂眸望着天子,默了片刻又道:“儿臣明白。”
叶清隽出了大殿,在廊下驻足了片刻。
天子这是将一切都安置的妥妥当当,看似对所有人都有了交代。
表面上他是替他深爱的女人报了仇,又找回了皇子,并且顺利让对方成为太子。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个多么恋栈权势的帝王。
他自认深爱慕贵妃,在她死后的第二年便知晓了害她之人,可他却恍若没有一丝隔阂,将害她的两个仇人变成了最宠爱的皇后与贵妃。
后来看似他又为了叶清隽的母亲报了仇,可他真正的意图却是为了削弱陈蒋两家的势力,若不然,他又岂会在隔了这么久之后才动她二人。
值得讽刺的是,唯一能证明他是爱过慕贵妃的,却是他在对方死后再也记不起对方的模样了。
足见在情爱与权势之间,在他内心深处早已为他做出了选择。
“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庞德贵从殿内出来,见叶清隽仍在,便免不了劝上一句。
叶清隽问他:“父皇歇了?”
庞德贵道:“歇了。”
叶清隽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我在这里守着就是了。”
庞德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却什么都没说,便又退下。
一切似早有预兆。
就在天子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阖上了眼,便再也没有醒来。
国丧之时,庞德贵拿出了天子遗诏,跪在了叶清隽面前。
“先帝曾言,要与慕贵妃同穴而寝。”
叶清隽面色冷淡道:“没有这回事。”
“什么……”庞德贵伤心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怔愣。
“陈皇后与蒋贵妃生前正是父皇最为宠爱的人,有她二人在地下相伴,他必然能安息了……”
叶清隽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你听明白了吗?”
庞德贵道:“这……”
叶清隽道:“你能听明白最好。”
庞德贵对上他那双冰冷深沉的黑眸,忙低下头去,应道:“是,奴才明白。”
叶清隽抬手将慕贵妃那一副画轴缓缓收卷起来。
天子既要笼络自己想要的权势,又想百年之后心安理得地与心爱的女人同穴而寝,这天底下又岂能有这等好事?
想来,当初慕贵妃用自己的性命拼死保住了叶清隽,叶清隽也只能为自己母亲做到这个地步了。
天子薨逝的同时,蒋贵妃也跟着断了气。
他二人同日离世,难免有人编出了些天子与蒋贵妃可歌可泣的情爱之事,倒也没什么人记得早些年的慕贵妃了。
叶清隽身为太子,一面料理天子后事,一面又捧着遗诏,在朝臣口中“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奏谏中登上了皇位。
云黛身为他的太子妃,少不得也要跟着忙碌起来。
天家的礼制纷繁复杂,即便用不着云黛亲力亲为,也一样叫她耗了不少精力,月余下来,先时在太子府中养起来的肥肉又渐渐消瘦没了。
叶清隽晚上见她原先肥嫩的小脸又削尖了些,难免心疼,与她说道:“钦天监为你选的吉日在下个月,待你册封为皇后之后,便能轻松下来了。”
云黛颇是不安道:“您怎这样厉害,一下子就成了天子,我也要做皇后,可我从前也没有做过,只怕自己做不好呢……”
叶清隽绷久了脸色,难得又被她给逗笑,淡声道:“做皇后的既不能干政,又不能出去带兵打仗,要那么本事做什么,日后你给我多生几个小兔崽子便足够了。”
云黛搂住他的腰,便觉得心里又踏实了。
“若是有人敢不肯听我的话,我便不生气也不笑。”
“嗯?”叶清隽疑惑地望着她。
云黛又道:“我便学着您每次唬我的表情去吓她们。”
她说着便摆出一张臭脸来,很显然是在效仿某人。
叶清隽掐住她的脸,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信不信我打你进冷宫去?”
云黛顿时收敛了神情,忙抱住他娇软道:“不要……”
她嘴里求饶,可还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拱去。
叶清隽愈发拿她没有办法,便只好重重地拍了拍她的屁股,恶狠狠道:“知道怕就好!”
入了宫后,云黛便又时常往慕妃宫中走动。
慕妃既是叶清隽的姨母,所住的冷宫亦是慕贵妃从前住过的地方。
只是慕贵妃死后,此地既没有成为先帝怀缅之地,而慕妃也没有因为是慕贵妃的妹妹而得先帝另眼相看。
相反,她活得就像是后宫中的一个透明人,她不争不抢,十年如一日地缅怀她姐姐,这也正是旁人传她心性淡薄的缘由。
叶清隽登基后,她也由慕妃成为了慕太妃。
“听说陛下已经决定要册封你为皇后。”慕太妃说道。
云黛点了点头,颇是感慨,“我也是随着陛下水涨船高了……”
慕太妃却若有所思道:“你是个性子娇憨的人,伴在陛下身边自然合适,只是要做皇后,怕是没那么简单。”
云黛看向她,她正是目色冷淡,看不出是何意图。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做皇后……”
云黛收回目光,又缓声道:“便是做他的嫔妃也是无妨,可我若是做嫔妃,他的后宫中便不能有皇后。”
慕太妃听她这话,眼中反倒掠过一抹惊讶。
她是没想到一向乖巧的云黛会说出这样霸道的话来。
云黛原先也不觉得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她夫君着实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他待她的用心她也是能瞧见的。
他疼惜她,她却不能总令他一再失望。
慕太妃缓了话语道:“听闻太、祖在世的时候,后宫也只有一位皇后,可见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只是……”
云黛静静聆听她的教诲,又听她道:“后宫的妃嫔,最重要的意义便在于繁衍皇嗣,你嫁他也近一年,可曾想过你为何至今都没有孩子?”
云黛目中露出了疑惑来。
慕太妃丢了个不清不楚的暗示给云黛,云黛也不能解读明白。
等到深夜里,叶清隽好不容易处置完了这几日一些要紧的奏折,回来洗漱过便要阖眼睡了。
云黛精神却极好,仍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他含含糊糊地应着,却忽然听她说道:“我知道我先前为何都没能怀上孩子了。”
叶清隽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立马便清醒来。
他睁开眼,便瞧见云黛撑着莹白的脸儿正挨在他枕头旁,杏目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他面色没有任何变化,淡声问她:“为何?”
云黛抚着平坦的小肚子道:“因为我的孩子也许是文曲星转世,他前世是个神仙,自然不能随便投胎……”
叶清隽听她胡诌,暗暗松了口气,却也没了睡意。
“所以呢?”
云黛道:“所以他得等我成了皇后才肯下凡呢。”
叶清隽觉得她这想法太傻,便又指出她话中的漏洞。
“照你这么说,我要是不做皇帝,他便不打算下来了?”
云黛望着他,顿时答不上了。
她被他拆穿了自欺欺人的话,郁闷地踢了踢被子。
“那我若是不能生了怎么办,寻常人家也就罢了,您家里可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叶清隽与她道:“我尚且还有两个兄弟活着,你若真生不出来,便叫他们的孩子过继来做嗣子不也是一样。”
“想来你必然也是太闲,所以才整日里都想着这些事情……”他望着她又若有所思道。
云黛见他果真一点都不忧心,便低声道:“那倒也是呢……”
她说着困意涌上来了,便又躺回他怀里睡去。
她说睡便立马睡着了,看得叶清隽颇是抑塞。
他方才要睡,她不许他睡,这会儿她自己却又睡了。
他瞪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反应,便也重新阖上了眼。
只是夜里头漆黑寂静,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一点困意都没有,只感受到怀里的小东西香喷喷软绵绵的。
云黛睡得正是舒服的时候忽然被人掀了被子。
叶清隽在她耳边语气颇是凶狠,“睡什么睡,给我起来……”
这么想要孩子,他今晚上好好成全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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