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声道:“回去吧,我去盛华庵里待上几日,便回去了。”
云柒惊喜:“母亲竟不是要带妹妹回去启国?”
牧虞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道:“不然你以为呢?”
云柒只觉头皮微微发麻,疑心自己露了马脚,忙又说道:“我这就回了……”
他说着便心虚地调转了马头,匆匆离开。
等云黛回了宫去,见叶清隽果真躺在床上。
“您怎么这样不小心……”
她才几日不见他,他竟有些消瘦憔悴,脸色微微发白,嘴边也冒了些胡渣。
云黛愈发心疼起来。
叶清隽颇是满意她的反应,却仍是绷着脸色。
“我如今腿都断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云黛杏眸含着泪,极是委屈道:“谁叫您追过去的?”
叶清隽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云黛忙牵住他的手,仔细安抚,“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见他脸色仍是难看,又软声道:“况且我也没打算走,便是母亲真真这样提议的时候,我也不会答应。
我只是一时生气,您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我是您的妻子,便是帮不了您的忙,可我也想知道您一直为我所背负的一切,而不是我一个人欢欢喜喜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却要您独自承受。”
“况且……我也是因为生孩子这件事情既羞又恼,也很惭愧……”她与他道:“不过我也只是生您一会儿的气,就算您不叫人来请我,我也一样会回宫去的。”
她耐着性子解释,着实乖巧柔顺,分明为他着想得很。
叶清隽叹了口气,道:“抱歉,我生来便背负了许多,还拖累了你……”
云黛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拖累,我能遇见您便是最幸运的事情。”
从一开始,她失足落水,便是他救了她的性命。
她被人陷害,还傻傻的想去江南,亦是他保她周全。
到了京城,他甚至帮她找到了家人。
他一直都在帮她,至于他所背负的一切,他却一件也没有让她插过手,甚至她一直都活在他为她撑起的一片天空底下。
“仔细想来,我不能帮到您,还抱怨您,确实是我任性了些。”云黛愈是惭愧。
叶清隽垂眸道:“我们是夫妻,应当坦白,我一味地替你做主是有些不该,你既不嫌弃我,日后我必然也都不再瞒你。”
云黛颇是叹惋道:“您放心吧,您就算断了腿,日后做不了皇帝了,我也会将您带回霁国公府里,以后便由我养着您。”
“你?”
叶清隽狐疑地打量着她。
云黛点了点头,又道:“母亲与爹爹必然不会嫌弃我们,待他们百年之后,我们省吃俭用一些,也是够生活的。”
她说着竟又多出几分信心来,“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出去摆摊子,白日里我可以卖豆花,卖包子馒头,您虽行动不便,但还可以帮我看着摊子……”
叶清隽见她竟越说越远,轻咳了一声,又道:“不若先请太医来给我瞧瞧?”
云黛这才反应过来,忙让人叫来太医。
太医过来查看了一番,与云黛道:“娘娘放心,陛下的腿只要修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了。”
云黛心底虽是疑惑,却仍是让太医去了。
叶清隽见她并未露出欢喜的神情来,心虚问道:“你莫不是还生我的气?”
云黛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生您的气。”
叶清隽微微颔首,又一本正经道:“下个月初八正是个好日子,我们把封后大典办了可好?”
云黛却迟疑道:“可是您的腿……”
叶清隽道:“太医方才说休养一段时日便好了,如此,我自然也会为了这件事情早日好起来的。”
云黛略有些不安,“果真不要延后?”
叶清隽坚决道:“不必延后。”
云黛见他竟这般坚持,便也只好答应了他。
第89章
牧虞平日里鲜少来这些寺庙庵堂。
只是来了, 便也免不了想要为女儿求个平安符,保佑她事事顺遂。
盛华庵原也是个名气极好的地方,只是这会儿却有几个妇人正惊慌地在婆子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牧虞身旁的长谷见状, 又若有所思道:“想来菩萨眼皮底下, 也不是能事事庇佑……”
牧虞扫了她一眼, 便往里走去。
那庵里, 几个小尼姑畏惧地立在门外,全然不敢接近。
堂中正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里举着一把匕首, 指着众人。
牧虞眉心微拢, 静云师太见她来, 忙道:“夫人莫要靠近,若是伤着夫人便不好了。”
长谷问道:“此地怎会有疯妇?”
静云师太面色颇有些尴尬, “这正是我前些时候收留的一个烟花女子,我本是怜惜她, 岂料她不知怎地摔坏了脑子, 竟发起癫来……”
牧虞往里扫了一眼, 却与那女子视线对上。
云娇抬起头,露出眉心的戳痕,竟还没死。
“母亲……”
云娇见到牧虞, 竟怔怔地丢了手里的匕首,忙又上前来。
牧虞冷眼地望着她, 她却低声道:“母亲, 我知道错了,你原谅娇娇吧……”
牧虞认出她来,语气颇是意味不明:“你知道错了?”
云娇点头, “我知道错了,只是……只是我许多事情实在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做了件让母亲失望的事情,所以……”
云娇跪在她面前,扯住她裙摆,眼中满是诚挚,“母亲,我走了好多好多的错路,您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旁边的尼姑都惊奇地看着,牧虞垂眸打量了她片刻,随即说道:“焦氏到底没有害过黛黛,而她最后也为你所犯的一切贪婪抵送了性命。
我自一开始便明白,倘若焦氏想要害我的女儿,这十几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机会可以陷害。”
可是焦氏从未这样做过。
“不管怎么说,我也应该给焦氏这个情面,原谅你从前犯过的错……”
牧虞蹲下身来,将云娇脸侧的伤痕看的更加清楚,眼里顿时又多出几分情绪道:“毕竟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能改过自新。”
云娇点了点头,颇是动容地又唤了她一声,“母亲……”
牧虞淡声道:“这便是你想听我说的话?”
云娇神情微滞,露出疑惑。
牧虞抬手将自己的裙摆从她手中用力扯出,随即口吻冰冷道:“你少做梦了。”
她缓缓起身,看着云娇的目光颇是嫌恶。
“我当初之所以放你一条生路,并不是因为我有恻隐之心,我只是想要证明,你云娇这辈子都是阴沟里的老鼠,至今,可曾有人准许你碰到黛黛一根头发?”
一个想将她女儿置于死地,取代她的女儿,甚至想要踩着她女儿尸体上位的女子,牧虞怎会不厌恶。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该有点自知之明才是。”
云娇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崩溃。
她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才看向牧虞道:“还不是你们逼我的……”
她说着竟也不再装作无辜的样子,只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牧虞刺去。
长谷目光微凛,抬脚便将她踹倒。
庵里打杂的两个粗妇忙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将云娇按住。
静云师太心有余悸道:“夫人认识这女子?”
牧虞道:“一个心思歹毒的女子罢了……”
“你杀了我吧……”云娇打断了她的话。
牧虞冷眼看向她道:“我为何要脏了我的手,报官岂不是更好?”
“你……”云娇浑身哆嗦。
要她在那阴暗肮脏满是蟑螂老鼠的牢里度过余生,与折磨她又有什么区别。
她想到这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狠狠地将那两个粗妇挣脱,众人惊呼,她却捡起了匕首反手刺入自己心口。
牧虞眼中掠过一丝讶色。
她倒不是被云娇自尽的举动所吓到,而是惊讶于云娇这样的人,怎么舍得去死。
云娇却吃力地挤出笑来,“你以为你们这样就赢了?我才不会死,就算这一世不成功,我也还有下一世,下下世,我可以重生……重生到过去,到时候……”
她的声音愈发得弱,所有的意识被疼痛所取代,竟让她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云娇不明白那些不幸的事情为什么总让她一个人承受。
分明最努力的人是她,可老天却选择让云黛那种没脑子的女子顺遂一生。
那也没什么要紧……
待她重生之后,她定然还是会有机会反败为胜。
庵里的尼姑鲜少见到这种场景,都吓得念着心经。
牧虞冷淡地看着云娇断气,却也没有了心思求符。
她也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想要去抢夺一些属于别人的东西。
云娇她有自己的母亲,焦氏疼爱她的程度,不亚于牧虞疼爱云黛的程度。
她不要自己的母亲,却要抢别人的母亲,单这点看来,牧虞便对她厌恶到了极致。
皇宫里头,云黛与叶清隽重修于好,日子也正是顺遂。
云黛知晓了慕太妃去世,心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私下里也曾问过叶清隽,叶清隽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些事情都告诉了她。
云黛颇是感慨道:“她竟是被冻死在冰库里的……”
她忽然便想起慕太妃身上一直都是凉凉的。
青翡还曾提及对方身上有一种怪疾,还是种奇怪的寒症。
如今想来,慕太妃不仅不怕她姐姐的尸体,反而还总接近,接近到身上都长了冻疮的地步……
“那慕太妃对您母妃是不是……”
叶清隽看向她,问道:“什么?”
云黛摇了摇头,也没说出什么来。
至于慕太妃真正的心思,还是随着她一道入土为安得好。
过了初八,云黛顺利的完成了封后大典,收下了皇后的金印与宝册,叶清隽心底一颗大石才缓缓落地。
只是他唯恐云黛起了疑,是以也做足了戏,总刻意拐着一条腿。
每每云黛问他时,他都露出几分隐忍的表情来,假装还能忍耐的模样。
初时他还觉得有些心虚,到了后来,云黛心疼他,待他又更是体贴入骨,竟叫他觉得多瘸几天也没什么要紧。
这天晚上,云黛心情极好,还背着他偷偷喝了不少甜果酒。
云黛醉得很,可却仍是没有睡意,若不开口,倒和平时没甚两样。
叶清隽沉着脸从净室里出来,往床榻边上走去,正想着怎么训她,却见她指着他的腿娇声道:“您拐错了腿呢……”
叶清隽上榻的动作微微一僵。
云黛杏眸透出几分茫然,思绪缓了半拍,才慢吞吞说道:“您分明说过不骗我的。”
叶清隽淡定道:“想来是你眼花看错了……”
云黛却又扯住他右臂,歪着脑袋问道:“那这里呢?”
叶清隽打量了一眼右臂,眼中又露出疑惑。
云黛抿着嫣红的唇,颇是不满地嘀咕道:“这里……您应该也受过伤,您为了从匪徒手里救下我,还被匪徒砍伤了手臂,您的药都是我喂的,是不是?”
那时她与哥哥去看红珊瑚,却被人骗了,后来她还失去了意识,才被他给救了。
她分明是喝醉了,可记忆却出奇的好。
往日里想不起来的事情,今天一股脑全都翻了出来。
叶清隽那时不过是故意假装受伤,哄骗她乖乖掉坑里去罢了。
如今要他找块疤给她看,他自然是找不出了。
他拧了拧眉,又低声说道:“那么久了……伤口也该好了。”
云黛却蓦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将他手臂拍出个红印子不说,她却又湿了杏眸。
叶清隽挨了打不敢吭声,她这个打人的反而委屈了。
“您又骗我……我再也不要和您好了。”
她委屈之余,还打了个酒嗝。
那一股酒味,让叶清隽怀疑她是哪里来这么好的酒量。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略有些不安道。
“您想我原谅您吗?”云黛问他。
叶清隽点了点头,语气软下几分,“从前的事情必然是我错了,你莫要再追究了……”
毕竟他过去为她挖的那些坑,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云黛低声道:“您靠近些,我告诉您一个秘密。”
叶清隽愈是疑心。
他一面靠近,一面心道她喝醉了酒竟能这样古古怪怪,以后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她喝了……
只是等他靠近过去的时候,云黛却蓦地扑到他怀里去,竟是投怀送抱。
“您知道我从前为何不经常喝酒?”
叶清隽抱着软软的云黛,迟疑道:“因为喝酒会长胡子?”
云黛摇头,“因为我喝醉酒了……就会吃人。”
叶清隽又觉得这句话隐隐耳熟。
云黛却忽然咬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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