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云黛蹙起眉尖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在翠翠软磨硬泡下,才小声道:“我给他做了碗寿面,他……他不吃就算了,还骂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着实为自己委屈。
扪心自问,云黛从来都不是个坏心眼的姑娘,他却掀翻了她的面,还很凶地叫她滚。
只是翠翠听完了她的话,却怔了怔。
“可……可咱们家主好像从来都不过生辰的啊?”翠翠说道。
云黛抬眸,颇是迷惑,“一次也没过吗?”
翠翠点了点头道:“奴婢在这府里许多年了,家主生辰这日还挺忌讳的,听说……”
她说着便压低了声音与云黛道:“听说家主以前有个心爱的女人在他生辰这天死了,所以家主从那以后都不过生辰了。”
“啊……”云黛惊讶得很。
这种事情听起来就感觉有些凄美,原来家主竟还是这般一往情深的人?
“是啊,所以他从不过生辰,这天也会极不高兴,若是谁提了生辰这两个字,搞不好会被家主拖下去打死呢。”翠翠一脸惊叹道:“姨娘你给他做了寿面竟还活得好好的,可见家主还是极喜欢你的。”
云黛听到她说到喜欢二字,便觉得有些发毛。
但翠翠说的话若都是真的,那她岂不是戳他伤口了?
兴许那天他正在想他心爱的女子躺在他怀里慢慢断气的模样,他心里头正哭得肝肠寸断,她却给他送了碗寿面去,叫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长命百岁,他发火岂不就是应该的?
云黛叹了口气,竟不知说什么好。
翠翠见她神色微缓,便又想起什么似的,拿了封信给她道:“这是方才外头一个丫鬟递送来了,说是府外的人送给姨娘的信。”
云黛将信接来,将那信拆看了,脸色却愈发得不大好看。
“怎了?”翠翠疑惑道。
云黛将信捏在手里,心里头一抽一抽的,语气也有些难过。
“我婶婶果真是另有隐情才先一步去了江南老家,她竟不是故意抛下我不理的。”
她最担心的事情竟变成真的了。
她婶婶原来是得了恶疾,为了不拖累云黛,也不传染给村民,这才领着堂姐离开了杏村,回了江南老家去治病去了。
信中说,婶婶不与她说,便是不想叫她担忧。
是以她们到了江南才写信来。
信里还说,婶婶偶尔昏迷时,嘴里还念着云黛的名儿,对云黛甚是想念,堂姐也哭成了个泪人,这才忍不住给云黛写了这样一封信的。
“原来姨娘的婶婶待姨娘这般好,我听闻人家亲生女儿生下来都有送人的呢,可她却把你拉扯这么大,确实有些不容易。”
云黛点了点头道:“回头我把存的月银拿出来,你能替我将这些钱想办法寄出去吗?”
翠翠道:“自然没问题的,只是这事情涉及到私财,一般都要交给管事去办,他一向妥帖且公正,府里不管是下人还是姨娘都是信他的。”
云黛点了点头,便将婶婶从前说过的老家地址说与对方听了,回头翠翠便替她将这事情传递去了。
晚上丫鬟送来饭菜,云黛却没甚胃口,一口都没有吃。
翠翠见她着实可怜,心里也是同情得很,又安抚她道:“姨娘怕还不知道,你这回被赶回来,其实是件天大的好事情呢。”
云黛原就恹恹的,听她这话,也忍不住生出了好奇心来:“怎就成了好事儿?”
翠翠道:“你不知道,咱们家主曾经最宠一个姨娘的时候,为对方散了三分之一的家财呢。”
云黛果真吃惊得很:“家主可真有钱。”
翠翠拧起眉,甚是不满她的偏题:“这怎能是有钱没钱的问题,问题是他宠爱那个姨娘啊。”
云黛微微颔首,翠翠才又道:“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能成为家主的正室时候,家主却拿些钱财打发她走了。”
“后来咱们就知道了,家主他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只要猎得了新的宠妾,宠爱到极致的时候,也正是他厌倦的时候,之后他便半点情面也不留,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翠翠说到这里又缓了口气,“当初姨娘过去的时候奴婢还想着姨娘会不会也走上从前那些姨娘的老路子呢,如今看来是奴婢想太多了。”
她看着云黛错愕的表情,笑了笑说:“想来姨娘你在这府上终老是没问题了。”
云黛闷声道:“家主竟是个这样古怪的人么……”
翠翠道:“确实如此,不过做咱们府上姨娘也是比其他府上要好的。
按照规矩,家主对后院的女子都是一视同仁,从没有过娶回来将人搁在那里发霉的道理。
但凡是门上挂了灯的,家主晚上便会去她那里,陪她用用晚膳,写写小诗,听听小曲,再留下来困个觉,也算是给足了姨娘的面子,比其他府里的主人家不知道要好上几倍咧。”
听翠翠这般描述,云黛总觉得这般体贴的家主和她知晓的那个简直都不是一个人。
“若不挂呢?”云黛低声问道。
翠翠道:“若是姨娘身体不适,心情不朗,不挂灯,家主也从不会过去打搅,真真是格外体贴人的,如今他闲下来了,按理说咱们这里今晚上挂个灯,他就该来咱们这里陪陪姨娘了。”
云黛却摇头道:“还是别了吧……”
云黛想到他便觉得发憷,心想她这辈子不挂灯笼,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上演到噩梦里的一幕?
可遭遇了前面那些事情之后,云黛心里头竟隐隐觉得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她自个主动红杏出墙,还不是出到他的头上去了?他那样欺负自己,她忍气吞声好好与他相处,还不是令他突然翻了脸?
云黛总觉得冥冥之中,总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
若她一直呆在这府里头,她也没法保证自己能不能真的如翠翠说的那般活到“终老”。
而事实上,死的凄惨比不能终老更让她感到害怕……
有句话叫做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叶清隽一向都是温和模样,云黛自然是感觉不到梦里那份恶意。
可那天晚上,云黛却觉得那样的他兴许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他的身上有一种会让她感到害怕的情绪。
为了解除自己的困境,她先前主动了一回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南墙上,差点没被南墙给砸死。
她原就是个龟缩的性子,一开始就受了个大挫折,如今自然也就消极对待了。
翠翠见她毫无热情,便也不再提这话。
等到天黑,在管事的默许下,偌大的府里,有几处都挂上了灯笼。
叶清隽捧着书,青翡却进来劝道:“您该去看看姨娘们了。”
叶清隽问道:“该去看谁了?”
青翡打量他脸色道:“原该去看新进府的姨娘的,可她没挂灯,便该去看苏姨娘了。”
叶清隽搁下了书,想到云黛小怂包的模样,心里头也不觉意外。
小姑娘虽然是“意外”落水,却很显然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什么也不知道,他看在她确实是纯良的份上饶她罢了,只是日后再犯他手里,他却没那么好的耐性。
第12章
叶清隽从来都不是个会为旁人考虑的人,只是云黛又傻又愣,和府里其他的女子着实不是一个段位的人。
日后就怕她不犯他手里,也会犯在别人手里,到了最后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外面人瞧着都以为叶府是个寻常的富庶人家。
可内里藏着什么东西,没有人比叶清隽心里更是清楚。
说到底,他这回到底是大发慈悲了一回,打算放过云黛这个小傻子,往后也不叫她再卷进自己那些污糟的生活里来。
就……看在她为他做的那碗寿面的份上。
这厢云黛自然不能知晓这些,心里头正是水深火热的煎熬。
兴许是白天看到的那封信太过凄凉,当天夜里,云黛就梦见了婶婶死去了惨状。
云黛梦里都在抽泣,还是翠翠将她推醒来,哄了她一宿。
第二天云黛和翠翠都顶着黑眼圈大眼瞪小眼。
翠翠道:“姨娘怎这样爱做噩梦,奴婢都快吃不消了。”
云黛惭愧地抱着膝,低声道:“梦里的事情我也不好控制,下回你再听见我夜里睡觉有动静就别再理我了。”
翠翠捉住云黛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一脸郁卒道:“姨娘感觉到了什么?”
云黛动了动手指感受了一下,认真道:“有点大呢。”
翠翠愣了愣,顿时把她的手给推开护着自己胸口,红着脸道:“我是说我的良心不允许,谁叫你摸了的。”
云黛无辜地望着她,她也只好一肚子郁闷。
等到中午云黛打发翠翠去打听东西寄出去没有,结果翠翠却又拿了封信回来。
云黛打开来看过,发现这竟然是婶婶托人寄来的信。
信里大意便是说她年纪大了,如今养大了云黛和堂姐也就活够数了,让云黛千万不要听堂姐的话去找她。
云黛看完后翠翠以为她又要眼泪汪汪,却见她仔细地将信收入了盒子里,半点也没有要哭的意思。
“生死由命,姨娘可不要想太多了。”翠翠说道。
云黛羞愧地低下头去,盘弄着桌上的簪子。
“我原先还存了个自私的念头,想……想一直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就罢了,只想给婶婶多寄点钱……”
因为她一点都不想再像之前那样被家主欺负了,她还总做错事情,会被人嘲笑……
她这是害怕了,退缩了。
可婶婶知晓堂姐写信给自己,竟还特意写信来劝她好好过日子,不要去挂念婶婶。
云黛就像忽然看到了镜子里自己自私又龌蹉的想法,愈发抬不起头来。
翠翠道:“那姨娘打算怎么做,江南太远,你想去也是不现实的,还不如想办法讨好家主,叫他能多给姨娘一些赏赐,姨娘也好拿去帮衬一些,况且……咱们家主本就是不是个坏人……”
云黛听了她的话后,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兴许是对的……”
翠翠见她总算想明白了,顿时心中一喜。
虚度几日,云黛在稚水苑里过得着实有些颓废。
这天晚上她正趴在软榻上,一边等着翠翠待会儿来给自己敲背,一边心里却仍盘算着自己的路到底该怎么选……
翠翠进屋来催她道:“姨娘怎还趴在这里,莫不是真的要做条咸鱼了。”
云黛抬眸道:“这里一向清静,今晚上怎么总有丫鬟走来走去?”
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
要知道,像云黛这里连家主都没有过光顾的院子,一直都冷落得不像个样子。
即便管事安排妥帖,可丫鬟们也是能偷懒就偷懒,能摸鱼就摸鱼,天一黑早不见了人影,除了翠翠自认自己同云黛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才尽心尽力的。
翠翠道:“晚上家主过来,外头都铺了一桌子的菜,姨娘竟然还什么都不知道么?”
云黛愣住了。
“他怎会过来?”
翠翠比她还愣:“不是姨娘前几日觉得奴婢说的对吗,所以奴婢就把灯给挂上了?”
家主中间去了其他姨娘那里,晚上又出去吃酒耽搁了几日,今日这才到了她们这儿。
云黛则是茫然得很。
可她当日只是认可对方最后一句说家主不是个坏人这话而已。
“哎呀,姨娘快些准备一下吧,就算你还没想好,也不能再得罪了他,你说是不是?”翠翠催促道。
云黛被她拖去梳头,回头又换了衣服,云黛便坐在桌旁望着一桌的菜。
“往日里我怎都没见过这些菜?”
翠翠道:“那是与家主共进晚膳才有的,姨娘以前一个人吃,当然没有。”
云黛心道要是翠翠早说兴许她也就没有那般多的纠结了呢。
翠翠焉能知晓云黛心里头正有一杆秤在做挣扎。
左边的压着胆小怕事儿消极颓废,右边压着上进心和努力冒险摆脱困境,两边正摇摆不定,若早知道与叶清隽吃顿晚饭就能吃到这么多菜色,她兴许还是可以为了美味的食物,偶尔挂挂灯让家主过来吃一顿。
可怜家主完全不知道他在某位姨娘的心里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加餐工具,而不是大家暗中争夺想念的对象了。
云黛垂眸瞧见了桌上一只小乳猪正要问翠翠,翠翠便推她起身。
她抬起头,就瞧见叶清隽走近了屋来。
丫鬟们站在两边,端盆的端盆,递帕子的递帕子,他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打进来后就没有正眼瞧过云黛一眼。
待家主洗过了手入了座,云黛才在翠翠的暗示下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云黛心道他肯过来必然也是给了自己面子,如今不理会自己必然也还在生自己的气。
云黛记得以前秀才哥哥说过,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千万不要劝他,等过几日他气消了再与他说话。
她这样想,便也没了要开口的意思。
就在叶清隽拿起筷子的时候,云黛也拿起了筷子,叶清隽夹了一筷子青菜,云黛动作谨慎而又小心……从小乳猪身上拆了一块猪蹄下来,在翠翠还目瞪口呆的时候,她就把猪蹄啃得只剩下骨头了。
叶清隽余光扫了一眼,仍没有吭声。
一顿饭吃完了,小乳猪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可怜的小猪头。
云黛胃里饱饱的,脸上也是一脸的餍足。
丫鬟端水来给家主漱口的功夫,翠翠凑到云黛耳边恨铁不成钢道:“姨娘怎能把猪给吃了,那只是个摆盘!”
云黛愣了愣,有些后怕起来。
难不成她又戳中了家主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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