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码就目前了解的情况而言,只论个人武力,义军之中除了初三应该没人能打得过戟岄,即使是阿简,可也是戟岄的手下败将。
但并不是武艺高强就能长命百岁。
“陆琰现在怎么想的?”初三安静片刻问道。
阿泠在垫子上坐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正说着,孙虎的军报来了,两人暂时放下陆琰。
孙虎说他在前线破坏覃军的粮道已经颇有成效,覃军这大半年战无不胜,兵士生骄,本不将他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但是数次捉他不住,好几次下来,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军情阿泠也看见了。
“将军,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李显问道,“我们是否要度过黄河出兵。”
虽然他们粮草充足,原地待上一两个月无妨,但是如今已经十月中旬,再过一两个月,气候转冷,说不准开始下雪,他们的兵将来自南方,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天气,说不准战斗力会下降,可若是出兵打仗,这场仗要怎么打?
一提起这个问题,军帐里开始闹腾。
有人道:“自然不能出兵,我们满打满算也就五万六千人,对面有合计三十四大军。”
“但若是不打,汝城迟早会被攻陷,汝城一陷,北方各地将会尽归覃军之首。”
“可我们打也是白打。”
“此言差矣,当初对战越国军队,我们不也是以少胜多,打的他们俯首称臣。”
“越国的军队都是些老弱病残,和豆腐一样,我们现在可是覃军,精锐之师!”
两方炒得不可开交,初三伸手制止道:“我心中自有主意,各位先先回去吧。”
初三开口,大家立刻消了声,这一两年跟着他南征北战,未尝败绩,对他都是大写服气。
诸人离开,阿泠才问:“你想打?”
初三目光落在舆图上,闻言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不打只有一个输字。”
“能否说服义军一起出兵。”阿泠叹气道。
“我再试一试。”初三沉吟半晌,说道。
又花了几天功夫,派去的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竭尽所能,但是对于其余三路义军来说,覃军就是凶猛的老虎,他们是几只小兔子,纵然赢了老虎可以得到很大的好处,可兔子怎么可能打的赢老虎。
不敢去不敢去。
这时前线孙虎又传回来了些新的消息,覃军运粮的甬道因为他的破坏,黎默安的粮好几日都没有送到韩浙的军营了。
得到这个消息,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初三下了决定,后日渡河。
义军在初三的训练之下,令行禁止,军纪严明,对于初三的任何命令都无条件服从。
其余几位将领本来对于是否出兵还争执不定,但那是因为初三还没有排班,如今初三的决定一下,他们不在多言。
阿泠回到帐中,初三看了片刻,轻声说:“阿泠,后日将拔营渡河。”
阿泠将医箱放下,点点头:“我知道了。”
话落,她见初三目光还看着她,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说,她抬了抬眉,疑惑地看着他。
初三对着阿泠牵了牵唇,坐在几案前翻看舆图,眼神没落在上面,又过片刻,初三目光变的坚定起来:“阿泠,我有话要和你说。”
“什么?”
初三放下舆图,定定地道:“我明日送你去附近的镇子上。”想了想,他加上了可好两个字。
初三选择进攻阿泠不意外,这是他行军风格,而这一张也非打不可,但没料到他说这句话。
“你想让我当逃兵?”
初三避开阿泠的眼神:“不是让你当逃兵,而是这场战争非常危险。”
见阿泠眉头蹙了起来,初三在心里演练过千百回的措辞尽数吐出:“阿泠,你去了我说不定还要分心保护你,再者你刚开始随军,是为了照顾我的身体,如今我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你也用不着继续跟着,最后你不是战士,本来就不需要你上战场的。”
理由想了好久,而且都是有条有理。
对于初三的理由,阿泠不置可否:“我不需要你照顾,我虽然比不得你厉害,但是单比个人战斗力,我不比普通的士兵差,再者说如今覃军已经胜过我军良多,能多些人,总是一份一量,至于我不是战士,这个军队里有谁生下来就是兵卒,我可以从现在开始成为一个兵卒。”
反驳逻辑清楚振振有词,不愧是阿泠。
初三目光幽深,有些急躁:“这一场战争很危险!”
阿泠迎着他的目光:“我知道这场战争很危险。”
结局在初三的意料之中,只是在亲口听到答案之前总是没彻底死心,如今听到这番话,心沉到骨子里。
“若是我希望你留下来。”最后还是不愿意彻底死心,初三换了副神色,恳求地望着阿泠,“阿泠,我希望你别去。”
他若是就事论事阿泠有数条反驳的理由,动之以情,但是以情攻人,这便不太好说了。
安静片刻,阿泠咬着唇,轻轻地问:“若是我一定要去呢?”
阿泠的决定一般都很难改变的。
沉默在两人中蔓延,任何事初三都能妥协,可这事攸关阿泠的生死,这一场战争胜负难分,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几分把握。
若是初三聪明,便应该表面应答,后日出发再将阿泠留在原地,靠着他的本事,要想阿泠留下,着实有太多的办法了。
可是,他答应过阿泠不会骗他的。
所以他的回答只能是自己心里的想法。
“阿泠,你必须去吗?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阿泠轻声反问道:“你一定不想我去吗?没有任何改变可能?”
十月初,已是秋日,冷风吹过营帐,映在营帐上的背影微微摇动,像是流在河中的小船,不知该去往什么方向。
初三沉默不语,阿泠喉咙微微有些喑哑,她转身走了出去。
初三望着背影,脚尖微微动了下,第一次没有追上去。
陆琰在军营里养了几日,身体好了些,但精神还是那日在街头看见的那样,整个人弥漫一股灰败之气。
阿泠去给他换药。
他的伤口乱七八糟,除了拳头利刃打出来的外伤,甚至还有猫狗咬出来的。
前几日给他换药,阿泠总要安抚他几句,今日难得一言不发。
于是陆琰忽然开口了:“你和初三吵架了?”
阿泠怔了下,反应过来是陆琰在说话:“没有。”
她和初三怎么算的上是吵架,吵架是要说重话的,可是她和初三一句重话都没有说,怎么算得上是吵架呢。
最多最多就是意见不合。
换完药,阿泠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刚出营帐,便看见杵在门口的背影。
她脚步顿了下,今日给陆琰换药她有些磨蹭,平常最多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今日她心不在焉,花了大半个时辰。
听见脚步声,初三朝着阿泠看了过去。
“你来继续说服我吗?”阿泠站在营帐门口问。
手心被紧紧捏紧,初三摇了摇头,竭尽所能挤出一个笑意来:“你若是想上战场,还需要一件趁手的兵器。”
那个她不醒来的时候,阿泠只是一个会些功夫的普通女郎,力气和正常人差不了不多,不管什么长剑大刀对于她来讲都是趁手的,可是对于阿泠来讲,却不是这样。
她需要更轻一点的长刀。
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阿泠愕然:“你……改变主意了?”
脑袋像是被钢板固定在脖子上,点头的动作很难完成,于是用力张开像被缝合住的唇,苦涩中但带着笑意:“嗯,我同意。”
只要是你的心愿,我怎么可能拒绝。
第60章 第 60 章
“阿泠,我带你去看比兵器。”初三笑着道,“这两日我再教你一些新的技巧。”
阿泠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心里说了声对不起,她接受他的好意,但她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和他一起并肩战斗。
***
两日后,驻扎半月不动的义军突然拔寨,第三日度过黄河,第四日,距离韩浙所率的二十万覃军不过五十多里。
当日下午,初三命令安营,然后宣布今夜犒军,尽情吃肉。
听到这个消息,哪怕是纪律严明,将士们的唇角忍不住都带了笑意,一番大块朵颐的饱餐之后。
初三下了第二个命令:“破船。”话落,初三朝着临河的几百将士抬手,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数百士兵带着斧头长刀乃至火苗,没两下就毁了渡河的木船。
立刻便有人震惊了。
“将军这是作何?毁了船我们如何离开。”
一群人附和。
“回去,我们为何要回去?今日我们为讨伐覃军而来,过河之后自然是一路向北,岂能有退返之意。”初三朗声说道。
即使对自己的将军有难以言说的信心,但是在场的兵士心里有数,这是一场难仗,他们胜算的几率不大。
初三见状对李显使了个眼色:“各将士自带四日口粮,其余粮食炊具毁之。”
什么?
若说刚才的命令在人群中引起的是骚动,那么现在则是轰动了。
“即使我们不后撤,用不了船了,为什么只带三日米粮,甚至炊具尽都毁灭。”
“是啊,是啊,将军,即使我们胜利了,也还是得吃饭吧。”
此起彼伏的讨论声想起,初三微微抬起手,各种议论声顿时烟消云散,数万人安静的仿佛无一人,只有鸟雀鸣叫的声音在四周响起。
“等败了覃军,我们用他们炊具做膳,用他们的米粮吃饭,我们带着炊具干粮进攻,未免耽误胜利的时间。”他铿锵有力道。
众人觉得这个决定有些荒唐,但此时此刻,深沉厚重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稳天固地的坚毅之力,陡然让人生气一种胜利的信心。
他们一定能胜利。
他们一定能打败覃军,继续前进,吃他们的粮食,用他们的炊具。
但有人退缩了。
虽然这种人极少,但是不可否认的他就是存在,满军的肃穆中,一个不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若是我们败了,岂不是只有一死。”
有人的眼神开始浮动起来。
初三表情一如既往:“若是败了是只有一死。”
士兵哗然,有些人就要反驳这个决定,不等他们开口,初三补充道:“所以我能只能胜。”
话落,便下令道:“摧毁炊具。”
军令如山不只是说说而已,更多的人已经刻在骨子里,初三一下令便立刻执行,但总还是有几个彷徨犹豫不决的。
催促再三,仍然不愿服从。
李显望了望初三,开口道:“不从军令者,斩。”
话音一落,便被人拖出行伍,鲜红的血洒在黄河边上,初三望向沉默的士兵:“此战胜则生,败则死。”
这句话像利刃挂过耳边,深深印在了在场各将士的心里。
失败会被覃军绞杀。
但更多的是豪情和决心,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勇往直前,大败覃军。
孤注一掷的兵法昨日初三已经和阿泠见讲过,这是疯狂的举动,但也是能够最大程度提升大家战斗力的举动。
既然占据绝对劣势,何不如拼一把。
想得开的阿泠心情十分平静,她看着大家吃肉毁船,只留三日的食物,静静地陪在初三身边。
夜晚渐渐来临,这个时候忽然士兵急匆匆的来找阿泠,说陆琰在前方跳河了。
什么?陆琰因为进军营待了几日,了解他们的兵力状况,即使不是覃军的人也不可能放他离开,倒也不是相不相信他的问题,而是对将士们负责。
不过对于和义军一起渡河,陆琰也没表现出什么排斥的举动,这段时间他意志消沉,阿泠刚开始怀疑过他要自寻短见,可好几日都没有动静。
如今难道真的忍不住了。
军队驻扎靠近河流,若是陆琰寻死,跳河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下忙乱的赶过去,到了位置,就看见湿漉漉的陆琰被两个士兵拽着胳膊,显而易见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阿泠快步走了过去:“陆琰,你……”
陆琰扭过头,见阿泠一脸复杂,他淡淡地问:“你不会以为我要寻死吗?”
难道不是吗?
阿泠用表情告诉陆琰答案。
陆琰揪了把衣裳上的水:“东西掉进水里的,我去捡而已。”
阿泠不知道陆琰说的是真是假,但有一点清楚的是,陆琰没什么活着的期盼。
他仿佛是一片落叶,随风游荡,去往何处都是无妨。
沉默了下,阿泠挥退几位兵士,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做好准备能够接受后果,阿泠不会对他过多干预,不过念及曾经相处的情分上,阿泠还是有些话想说。
“若是戟岄还在,想必也不愿意看着你这样。”阿泠吸了口气,尽可能措辞委婉。
陆琰嗤笑了声。
阿泠用舌尖润了润干涩的唇,继续说:“她还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陆琰抬眸望向远方的河流,沉默着,阿泠以为不会回答了,他忽然开了口:“有。”
阿泠提起一口气:“是什么?”
临河的风有些湿润,陆琰泛乌的唇拉成一条直线,他的声音和风声混合在一起,有些不清楚:“她想和我成亲,但…我没有同意。”
阿泠闻言,心里叹了口气,陆琰和戟岄之间,戟岄比陆琰主动的多。
陆琰抬眸,眸光深沉地凝向阿泠,忽然说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对戟岄拒绝吗?”
“什么?”
“因为我不认为她对我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她只是在黑暗中挣扎久了,习惯了我的陪伴,我以为我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看清她的真心,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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