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脚步一顿,走向单小云。
他上前问好:“你好。”
单小云紧张地说:“你好,有什么事吗?”
陆则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可能有点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真的不去上大学了吗?”
单小云沉默下来。
她低着头说:“我的身份证不在我手上,录取通知书也没有了,上不了了。”
她以前不知道身份证那么重要,也没想着要拿在手里。现在她没有身份证,也错过了去报到的日期,再想去也去不了。
她外婆曾为了这事去找她爸妈理论,结果被推得摔了一跤,脚现在还伤着。
她也想去念大学,但是,真的没有办法。
陆则说:“身份证可以去挂失补办一下。”他耐心地给单小云解释,“录取通知书丢失也有丢失的处理办法,现在都是电子学籍,很多东西联网查一查就知道真假。据我所知现在新生还在军训期间,并没有正式开学,所以如果你想去还是有机会的,我可以帮你和学校那边解释你没能及时报到的原因。”
单小云抬头愣愣地看着陆则,不太相信这样的善意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陆则说:“你力气很大。”
单小云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拐到力气上面。
单小云窘迫地说:“我,我从小力气就大。”
“力气大适合当医生,像今天你给那个老人急救一样做心肺复苏就得很大力气,一般人做个三五组都很累,你把一个心梗病人从生死边缘救回来却没有丝毫疲态,”陆则满眼欣赏地看着单小云,由衷夸赞,“你是很好的医生苗子。”
“…………”
虽然被夸很高兴,但是小陆医生你夸人的角度有点清奇。
如果能念大学,单小云当然想去念。
她把一天的工作收了个尾,忐忑不安地带陆则去见她外婆,和陆则商量一下具体要怎么做。
单小云外婆住在老街。
老街房子很挤,每一间都建得又窄又小,大多是两层高,二楼有个小阳台,每家每户的裤衩都挂在上面迎风招展。
陆则甚至在几户人家屋檐下看到燕子窝。
这种宁静安详的老街看着也像是一道风景,不过这是小镇居民聚居地,还没有商业化,往来其中的游客并不多。
单小云领着陆则往老街深处走,不时有邻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陆则。
别说单小云长得那么胖了,就算单小云不胖,带着这么个男生回来也是很招眼的。
陆则早习惯了别人的注目,也没在意,一脸平和地跟着单小云回她外婆家。
上次摔伤腿之后,单小云外婆的腿脚一直没好全,平时不怎么到外面去,只在家做些编绳之类的手工活。
听到门口的动静,单小云外婆抬起头往门外看去,看到单小云领着个男生回来时愣住了。
不是她看低自己外孙女,实在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不怎么和谐,陆则身材修长匀称,什么都不做光站在那里也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她外孙女却比同龄人胖一大圈,五官都被挤得看不出原来的清秀模样了。
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是怎么凑一块的?
单小云外婆忙放下手里的活,站起来关心地问:“小云啊,这谁啊?是你同学吗?”
陆则主动自我介绍:“我叫陆则,今年大四,是镇医院的见习生。我听人说起您外孙女的事,想过来了解一下。”他简单地把现在去报到的可行性给单小云外婆说了一遍。
单小云外婆一听陆则是为这事来的,忙拉着陆则坐下细说。
她抹着眼泪把事情始末告诉陆则。
事情和沈丽丽、刘倩说的出入不大,还有不少是沈丽丽她们不知道的。
比如单小云外婆去理论时被推倒在地,腿摔伤了,一直没好。
比如他们还曾打单小云外婆这处住处的主意,说是现在游客多,别人的房子装修装修变民宿,一晚能收好几百,就算一个月只逮着几个肥客那也好多钱了。
要不是单小云外婆坚决不答应,又有邻里相帮,她们这最后的容身之处怕都是要被抢走。
一提到这些事,单小云外婆就老泪纵横:“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单小云外婆也有过儿子,但是儿子死得早,老伴也去了,留给她的就只有这间小房子。别看这屋子有两层,实际上却只有两个房间,楼上楼下各一个,客厅也只摆得下一套桌椅。
就这么小一地方,他们还想抢了去!
陆则默默听着。
他从小跟着他爸辗转大江南北,什么样的家庭都见过。
有人为了挽留病重的父母卖房卖地,有人把年迈的父母赶出家门拒不供养;有人为了儿女有出息日夜辛劳,也有人鬻儿卖女只为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一样是儿女,有孝顺的也有不孝顺的。
一样是父母,有称职的也有不称职的。
很多事都让人愤怒,可是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
陆则神色沉静。
许是被陆则的平静感染了,单小云外婆的眼泪也慢慢止住了。
单小云外婆抹掉眼泪,朝陆则道歉:“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我实在是,”她揽过外孙女,“我实在是觉得我们小云太苦了。我一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怎么活都可以,可是小云才十八岁,他们怎么那么狠的心啊!偏偏我两眼抓瞎,什么都不懂,帮不了小云。你说的是真的吗?小云真的还可以去念大学?”
陆则说:“可以的。”
现在的人什么都可能弄丢,什么准考证身份证驾驶证银行卡社保卡,随随便便就不见了,丢录取通知书自然也有,一般只要开好证明到学校报到照样可以入学。单小云这种特殊情况只要解释清楚了,学校那边也给她通融一下。
单小云只是一个高中生,除了去市区考试根本没去过外面,也没有人会好心地给她解释这些事,自然不了解这些事。
上次她父亲当着她的面把录取通知书撕掉扔水沟里,她对大学的念想就断掉了:没身份证也没录取通知书,她根本不可能去上学。
她只能努力卖力气,考虑把临时工作变成正式工作。
听到陆则笃定的回答,单小云感觉自己的心慢慢活了过来。她站起来朝陆则鞠了一躬,满眼希冀地恳求陆则:“请帮帮我!”
陆则说:“其实大部分东西要你自己去跑。你有纸吗?”
单小云忙给陆则递上一本信纸。
陆则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钢笔,刷刷刷地写了几样要单小云自己去弄来的东西:身份证、学校证明、派出所证明等等。
陆则给单小云提醒:“不要怕,要是有人不给你办,你可以给他们讲讲法律法规。”他手里的笔再一次刷刷刷地动了起来,给单小云列了几条相关法律,“背下来,到时候给他们念一念,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手机录音和录像存证据。有手机吧?”
单小云点头。
为了下乡送货,她买了台几两百多块的手机,她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功能,能打电话就行。
至于现在很多人爱玩视频和自拍,她碰都不碰,她很害怕自己出现在镜头里,有时候连她都很讨厌自己的模样。
陆则交待完了,确定没有遗漏以后才说:“身份证可以慢慢来,证明你先开好,至于学校那边你不要担心,我帮你解决。”
单小云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一样,翻来覆去地背记着陆则说的话,生怕自己忘掉哪一句又上不了大学。
陆则本来准备要走了,叶老头却有话要说:“帮人帮到底。”
陆则看向叶老头。
叶老头飘到左边,念叨:“她生病了,你要给她治。”
叶老头飘到右边,念叨:“我给方子,保证会有效。”
叶老头飘到前面,念叨:“别不信,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陆则:“……”
叶老头飘来飘去飘来飘去,一副“你不答应我就烦死你”的架势。
陆则只能一脸严肃地看向单小云。
单小云身体健康,力气大,看不出有什么病,顶多只是太胖了。
若是仔细看看,会发现单小云胖得挺虚,并不是真的满身脂肪。
陆则开口说:“镇上有可以抓中药的药店吗?”
单小云虽然不明白陆则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有。”
陆则表情很认真,一脸地笃定:“你几年前曾经泡在水里很长一段时间,身体留下点毛病,需要调养一下。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可以照着方子抓药喝喝看。”
这番话说完,连陆则都觉得自己像个大忽悠。
单小云有些吃惊。
单小云外婆也惊奇地说:“对,有一年下大雨,河滩涨水了,几个小子差点被水冲走,小云一个个把他们救了上来,当时小云还病了挺久,吃了半个月药才好起来。小陆医生你这都能看出来?你们学医的可真厉害啊!”
陆则:“……”
不,医学生看不出来。
单小云救人生病这事是沈丽丽感慨单小云倒霉时提起的,他只是稍微利用一下,让单小云放心照方喝药而已。
一般来说,无缘无故拿出个方子让人去买药吃,和无缘无故指着别人鼻子说“你有病,得治”没有区别。古来就有“医不叩门”的说法,上赶着给人治病可是很容易让人怀疑你别有用心的!
所以有的时候善意的谎言是必要的。
怪只怪叶老头这人其实不太会教人,他看病随便看一眼就出结果,根本不带分析。
类比一下,很多病对经验丰富的叶老头来说就像是数学天才做高中数学题,扫一眼就有答案了,要他写过程,他会说:“什么?这还要过程?难道不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也是陆则拒绝跟叶老头学他“毕生所得”的原因之一。
陆则虽然自认不算是笨人,却还是觉得自己不太学得来。
更何况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习惯学完一样感兴趣的东西再学另一样,叶老头这可是突然插队。
陆则是个有原则的人。
血可流头可断,计划不能被打乱!
陆则镇定自若地扯淡:“对,能看出来。这是一位老中医留给我的方子,挺适合小云这种情况。”
单小云外婆对陆则非常信服,陆则愿意帮她外孙女上大学,还能一口把几年前的病因都推断出来了,说明什么?说明他不仅人好,医术也好!
单小云外婆立刻说:“小云,快把方子收好,办那些证明时顺便把药抓回来,我帮你熬药。”
单小云连忙拿过陆则写的药方,郑重其事地把它和陆则刚才给她的另一张信纸叠在一起收起来。
看起来就算陆则要她喝的是毒药,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陆则不再多留。
人他忽悠完了,希望叶老头不是吹牛,这个方子真的能帮单小云拔除所谓的病根。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不知道师父们收到我的明信片会不会很感动。
师父们:滚
第七章 会好起来的
离开单小云外婆家,陆则径直回了宿舍。
李医生已经补了一觉,正在看自己订的期刊,了解一下业内新发现,也琢磨琢磨自己的论文方向。
医生想要评职称光靠埋头工作不行,论文很多时候也是必不可少的。
见陆则回来,李医生抬头看了一眼,对陆则说:“都是这个月送来的期刊,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拿去看看。”
陆则礼貌道谢:“谢谢师兄。”
陆则没立刻坐下和李医生一起研读期刊。
既然答应单小云帮她解决学校那边,陆则自然是第一时间回房给他们院长兼恩师裴正德打了个电话。
裴正德刚结束一场交流会,大有所获,看到陆则的来电后马上接通:“陆则啊,什么事?”
陆则简单地把单小云的情况告诉他,说是有个女生考上了他们学校,结果被重男轻女的家里人截下了,没能去报到。
裴正德听到有人这么糟践一个女孩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自己就有个女儿,平时如珠似宝地宠爱着,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怎么会有那样的父母?
这么有出息的女儿,难道不比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的小儿子强?
裴正德怒骂:“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们怎么这么狠心?”他雷厉风行地说,“正好我今天要回去了,没问题,你让她带着证明来报到,我亲自给她安排。”
听裴正德这么说,陆则放心了。
裴正德出国交流这段时间张副院长那些明里暗里的小动作陆则不是没看出来,只是懒得理会而已。
裴正德能回来当然最好,事情肯定稳了。
师徒俩交流完单小云的事,话题又转到了这次交流会上。
裴正德针对在交流会上的几场现场展示和陆则介绍了一下,对陆则说:“我把材料整理整理发你一份,你也看看。”
有新东西可以学,陆则自然高兴:“谢谢老师。”
结束和裴正德的通话,陆则拿着笔记本出去和李医生借打印机。
李医生的打印机就摆在客厅,旁边堆着不少打印出来的资料。
李医生问:“你会连接吗?”
陆则说:“我试试看,连不上再麻烦师兄。”
李医生不再多说,由着陆则把笔记本放到桌上连上打印机开始打印资料。
陆则要打印的自然是裴正德给他发的会议记录。
裴正德做记录一向放荡不羁,时而中文时而英文,时而插入照片,时而插入图表,一般人看不太懂。
陆当了裴正德的得意门生整整三年,陆则对裴正德不拘一格的记录手法适应良好。他打印出来后边看边勾画,把该调整顺序的地方调整好,把该转换的图文表格在心里转换过来,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把言辞简略却内涵丰富的会议记录给消化完。
陆则看得叹为观止,很想亲自去参加一下这样的盛会、亲眼看看国际上那些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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