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的将松子放下,她赶紧敛衽起身,低眉顺眼的请安。
“嫔妾王佳氏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请安的话,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可禧贵妃喜欢这么说,宫里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句话就成了规矩了。
皂靴打跟前走过,带来一股风,隐隐的有龙涎香的味道。
只这样,敬嫔就有些想哭,她的地界,皇上三年不曾踏足,如今贵脚踏贱地,着实令人惊诧不已。
隐隐的还有些欣喜,皇上来妃嫔宫里头能做什么,都是不用考虑的事。
她的决定果然没有错,没有禧贵妃那个小贱人,皇上就会把目光放进后宫,能睁开眼看看她。
“皇上。”她轻轻的唤,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一瞬间,她用什么姿势承欢都想好了,若是一次得中龙子,取个什么名字好,更是她深思熟虑过的。
康熙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坐在位置上,他一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毕竟没有证据的是,只能诈一诈,诈不诈的出来也是个问题。
“近些日子可还好。”他淡淡的问,眉眼冷凝,面无表情,要说有什么关心的热乎劲,那还真没有。
可听在敬嫔耳中,竟如同天籁。
对于她来说,她固然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那个孩子父亲,只能是皇上。
打从认识皇上第一天起,她就有些撑不住,深深的迷上了他,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也呈现出最英武的姿态,一举一动都深深的绊着她的心。
“好、好着呢。”敬嫔泪盈于睫,咬着下唇一脸耐不住。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康熙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又让敬嫔流出更多的眼泪来。
皇上永远不明白,他对后宫众人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说一句天神也不为过。
这样想着,敬嫔欣慰的用锦帕擦着眼泪,唇角却又挂上一丝笑意,柔柔开口:“瞧您走过来累的满头大汗,想必是累了,不如在这里梳洗了。”
说出这话,她是有些羞涩的,甚至羞到整个人都红透了,她这么大的年纪,还要说这样邀宠的话语,对于她来说,着实是一种挑战。
康熙目光沉沉的望着她,半晌才垂眸缓缓说道:“禧贵妃有些不大舒服。”这是一句肯定句,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出来,敬嫔顿时目光敬仰起来,就连说着旁的女人,也让她心动的不像话。
一时间心情好到飞起,这种官方盖章禧贵妃的感觉简直棒极了。
她唇角的弧度又弯了弯,这才故作悲伤道:“您节哀,左右宫里头御医多,不过区区时疫,想必医好的很快。”
那表情顿时怪异极了,梁九功有些不忍多看,赶紧别过脸,万岁爷一句时疫都没提,对方就傻傻的说出来,可见她要么早已想了不少边,要么只有她知道事情真相,这才一口倒出,连犹豫都不必。
他垂眸隐下眼中阴霾,连他都能想清楚的事,想必皇上比他想的更多。
在皇上跟前伺候这么久,对方长了多少个心眼子他都摸不明白,更别提许久不见皇上,而心态失衡的妃嫔了。
“时疫么?”康熙的表情瞬间似笑非笑起来,他抿了抿薄唇,神色间愈发冷冽起来。
敬嫔听到康熙这么说,以为他认可自己的话语,神色间的喜悦快要掩盖不住。
她矜持的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拿出最风情万种的曲调。
谁知道康熙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了。
……
转眼的功夫,宫里头的人都知道皇上来看过敬嫔,储秀宫众人顿时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今儿来看看,明儿来瞧瞧,这感情就处出来了,这离侍寝还远吗?
这么想着,储秀宫愈加按捺不住,开始各司奔波,今儿去织造局订衣裳,明儿去制造局打首饰,忙的跟穿花蝴蝶似得,就等着皇上再次到来的时候,能够更加的惹人注目些。
争取一举勾得皇上的心,当即就侍寝,再接着生下龙子才好。
“嬷嬷,这件好看吗?”敬嫔唇角挂着惬意的微笑,柔柔问着。
她今年二十又五,不年轻了,揽镜自照,能清晰的看到眼尾隐隐有细纹了,那些纹路就像一把刀,把她明媚的心情砍得七零八落。
这西洋镜照的人纤毫毕现,着实清晰。
“拿铜镜来,把这西洋镜,收起来吧,看着怪难受的。”敬嫔摆了摆手,小宫人赶紧过来伺候。
昏黄的铜镜自带滤镜效果,清秀婉约的美人对镜浅笑,美丽极了。
敬嫔终于满足了,摸了摸软乎乎的脸颊,想到康熙伟岸的身躯,就忍不住腰腿微软,打从心底里泛出酥麻来。
“嬷嬷,你说皇上什么时候会来?”她低低的笑着问。
话音一落,就见一个小宫人匆匆走进来,凑到她耳边轻声禀报:“皇上往御花园去了。”
这话代表的信息量比较大,敬嫔眼前一亮,矜持道:“今儿天好,我们也去御花园走走。”
这么说来,众人都露出会心一笑,紧赶慢赶的收拾好,往御花园去了。
敬嫔最后又端详自己的装扮,藕荷色的缠枝莲旗装,时下最新的款式,衣袖分了三层,层层都是精美的刺绣。
她微微蹙眉,镜中的美人也跟着蹙眉。
但凡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谁会想着去养旁人的孩子,瞧着还不够闹心的。
而如今,机会就来了。
她往御花园走去,脸越来越僵。
这人也太多了,好像宫中的妃嫔都知道康熙来御花园似得,这寒冷的冬季,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穿红着绿的来御花园。
平日里鬼影子都没有,这会儿倒笑的风情万种。
敬嫔脸上的骄矜之色被风吹没了,她白着脸,望向柿子树下的两人。
柿子红了,跟小灯笼似得挂在树上,明明是没有香味的果子,她却偏偏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树下并肩立着一对男女,男人穿着锦鼠披风,衬得身形越发颀长,那宽阔的肩膀必定温暖又结实,能给人万分安全感。
他微微垂着头,神情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心翼翼,眉眼柔和的低声哄着,而被哄的那个女人,也是巧了,竟然跟她穿了同样颜色的衣服。
藕荷色的缠枝莲旗装,甚至没有三层袖。
可穿到她身上,像是能发光,整个人都美丽的如同隔着云端,变得不真实起来。
回想起西洋镜中的自己,敬嫔不知道怎么的,忽然生出一股郁气和无奈来,她天生就不如旁人长得美,到底要怎样才能把持住皇上的心。
她不知道,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看着男人那宠溺的神情,她鼻子酸了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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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想到前些日子, 皇上特意去看她,还关心她,敬嫔心中定了定, 唇角勾出柔和的笑意, 施施然往前走去。
那里有禧贵妃,有皇上。
有她的希望。
这么想着,敬嫔神色中隐隐带着些许兴奋,今儿御花园人格外多, 若是能当众打禧贵妃的脸,就算是让她落了个没脸,也算是她成功了。
“嫔妾给皇上、禧贵妃请安, 您二位万福金安。”她落落大方的开口。
她看着禧贵妃一双盈盈美目直视着她, 目光中似是能看出几分笑意来,在面对她的时候, 也依旧不改,她在那多情的目光中沉浸了一瞬,略有些恍惚的想, 她可真美, 若是她愿意永远窝在她身边,做一只乖巧的小猫,又该多好。
可一个女人尚且抵挡不住, 作为男人的皇上, 日日被这样的人奉承着,又哪里撑得住。
“起。”姜染姝开口。
这再不叫起,这身娇肉贵的敬嫔等会儿腿软顶不住, 必然在众人跟前出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故意为难呢。
天可怜见的, 像这种场合,皇上在,怎么也轮不到她叫起的。
就这样,敬嫔心里也有些不大高兴。
禧贵妃如今连皇上的主都能做了,竟这般厉害不成,还是看她不顺眼,故意给她难看,这禧贵妃叫起,她若是起了,把皇上放到哪里去,若是不起,又把禧贵妃放到哪里去。
左右都是个难题,真真的心机狗,脸上还满是仁慈,她上位都是靠着心机不成。
这么想着,敬嫔脸上仍八面不动的,她之前急,是因为没有希望,如今她知道皇上对她态度缓和了,怎的也得矜持些,让皇上看到她的好才是。
怎么也不能被禧贵妃在仪态上比下去,对方一举一动是真的好看,行动间若弱柳扶风,三分娇赧七分身段,只让人瞧上几眼,心里就生出巨大的压力来。
看敬嫔还弯腰屈膝,姜染姝就替她累得慌。
都到嫔位了,能让她行礼的人已经不多了,可头上总还有些大爷,需要她做足姿态,明明像其他人多好,瞧见她们两个在这里,直接往别处去,偏敬嫔不服输,非得来颠颠的跑一趟,这不,架在火上了。
没一会儿功夫,敬嫔面色就苍白起来,身形变得摇摇欲坠,未免御前失仪,她紧咬着牙不肯倒下。
姜染姝看向敬嫔,她额间已经溢出细汗来,唇色也被咬的不成样子。
而周围晃荡的妃嫔,让她觉得皇上就像是一块腐肉,吸引着大批秃鹫盘旋不肯离去。
被这个想法雷了一下,姜染姝轻笑了笑,看向康熙,软软开口:“您别气了。”
她这么一说,敬嫔心里就是一惊,她方才明明见皇上神色挺好才过来,怎么禧贵妃还要劝对方别气了,她断然没有看错,难道是她的到来,让对方不悦了不成。
在这种想法下,敬嫔曲起的膝盖越发酸软起来,晃了晃,终究没有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姜染姝看了她一眼,这虽然挺刁难的,但也才一盏茶功夫不到,别说宫人们这行礼的功夫比较深,这妃嫔们也是练过的,逢着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跪上许久,福礼许久都是常有的事。
敬嫔显然也想到这一茬,脸色愈加苍白起来,她看向面色冷沉的皇上,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皇上。”她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心里难堪极了,摔在地上的姿势狼狈极了,又丑又怪。
谁知道康熙瞟了她一眼,说了句让她心凉到底的话来。
“敬嫔王佳氏,御前失仪,撸去封号降为贵人。”
冰凉的话语比利刃还要狠,在她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又听那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禁足半年,遇赦不赦。”
遇赦不赦。
这指的怕不是过年,这种场合她不能出现,那是把脸给丢尽了,谁都知道她王佳氏打从今儿起,失去圣心圣宠。
敬嫔,王佳贵人。
这是彻底把她往泥地里猜,明明上次还很温柔,到底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心。
“皇上。”她俯首跪地,特别柔顺的抬眸,一边轻声哀求:“前些日子,您不是……”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但当事人肯定能意会的。
姜染姝显然也知道那次沸沸扬扬的事件,明明只不过去看她一下,偏闹得比旁人怀了龙子都热闹,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康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只意味不明的说道:“你自己做了什么,真的不知道?”言尽于此,他显然不想再说,只冷哼一声,肃声道:“跪到天下才回去吧。”
今儿天阴沉的厉害,风刮的着实有些冷,敬嫔为了见康熙,穿着单薄的秋衫,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冷,原本有情饮水饱,这会儿心冰凉,这身上就更凉了。
康熙却携着禧贵妃拂袖而去,身形越来越远,渐渐的看不大清楚。
而见不到皇上的众人,将目光投向了跪着的敬嫔,众人目光闪烁,看着她头上被摘掉的钿子。
钿子是嫔位以上可以戴的冠,而今被摘了下来,又一旁的小宫人捧着,其中代表的含义让众人不得不多想。
“敬嫔娘娘,您这是?”张贵人笑吟吟的上前,她一向跟敬嫔不对付,吃了很大的苦头,看着她落难,就是来笑上两声,这心里都是痛快的。
紫禁城中关着的,都是一群可怜的女人。
为着一个男人厮杀,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去心安理得的伤害对方。
敬嫔便是其中一个,她张贵人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她们是贵人,是妃嫔,谁人见了都要跪上一跪,可这一辈子都被圈在这皇宫中,恍然间她觉得自己住在猪圈里,和另外几头猪抢食物吃。
一如她当年误入猪圈,被吓得花容失色,这一幕便被深深的印在了脑海中。
“莫唤敬嫔了,本宫……”她顿了顿,涩声道:“我以后是王佳贵人了。”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中就带着恶意了,她往常在嫔位,不管是主动得罪还是被动得罪,主要得罪的人数不胜数,这会子报应便来了。
“王佳贵人啊,您这是犯了什么事,惹来这么大的惩罚,莫不是……”来人是老贵人,她绕着王佳贵人走了一圈,似笑非笑的开口:“被什么狗东西挖了心肝不成。”
要不然怎么敢往景仁宫弄那些腌臜东西,她知道的时候,静的心跳都快要停了,幸而无事,要不然她在这紫禁城,便真的是孤家寡人,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王佳贵人面色一变,往常不屑于搭话的人,如今也能来奚落她几句了,简直孰可忍孰不可忍:“住口。”
她冷笑着开口:“怕不是狗东西来乱吠。”
老贵人言笑晏晏:“是啊,狗东西在乱吠呢,都急了呢,哈哈,你们瞧瞧她。”
她背靠着禧贵妃,平日里谁敢得罪,如今这样说,符合者众多。
气的王佳贵人脸色铁青,却又无法。
和御花园里头的热闹不同,景仁宫里气氛有些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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